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谎言 ...

  •   “主子,打听到了。”
      钟隐掀帘入内,低声禀报,“那周禄从前的确是在先太后宫中伺候的,后来太后离世,周禄就被调到了少府御马监,这次正是借着来往行宫和宫中的权责之便藏匿了兵器。”

      楚怀昔抬眸:“不是楚王那边的人?”
      钟隐点头:“不是。计划只靠门内在秦国渗透的势力完成不了,他应该是秦宫这边的内应安排的人。”

      这两日秦帝大发善心,将尉迟令撤走了,还命人堵了窗缝、上了门帘,风漏不进来,话传不出去,他们交流方便不少。
      楚怀昔手指捏着茶盖打圈,半晌没说话。

      周禄的确不该是楚王的人,但要说是秦宫内应想在这时候害他也绝无可能。
      因为他们和秦帝这仇太深了。

      薄九厉亲政至今不过短短四年,可做的大事数都数不清。军事尚且不说,政事上最值得一提的便是清乱党、改官制。

      这事还要从秦国先王说起。薄九厉那倒霉爹薄胥,找女人很有一套,执政能力却很不行,到最后几乎被与前朝勾结的后妃及阉党架空,给薄九厉留了不少烂摊子。

      大家都以为这位新王登基后得先来一招敲山震虎,没想到薄九厉大出众人所料,他直接进山把老虎给宰了!

      彼时薄九厉见国库空虚,勒令严查各处账目。有个阉贼不知是想钱想疯了还是作威作福惯了,竟在此时的新王眼皮子底下贪了笔大的。

      薄九厉震怒,叫人一查,这厮竟然还和祸政的后妃有关系,如此正和薄九厉意,杀了这个还不算,顺藤摸瓜又牵扯出一大批朝臣和宦官。
      在薄九厉的授意和默许之下,过去几年这帮国之蛀虫做的好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抖了出来,秦王秉雷霆之威而下,不计后果不讲情面,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将盘踞多年的党羽连根拔起。

      薄九厉十四即位,跟着老太师学政两年,亲政之初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少年,天知道他哪里来的胆识,一上手就直接在朝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这还不算最恐怖的,此后不到一年,薄九厉竟然对“三公九卿”动手了。

      清掉乱党后,薄九厉深感此前官制大有弊端,皇家和国家事务掺杂不清,这才给了阉党以可乘之机,于是裁撤了数个“九卿”之位,设立新职。目下的三公九卿虽与此前架构相同,但职位职权皆有调整变化,最明显的便是“少府”一职。

      从前的少府专管山海池泽之税,将收入用于皇家用度。这职位前朝后宫都搭得上边,普天下没有比这更肥的差了,先王时期的贪腐之员也多出于此。

      既然这么能贪,干脆大家都别干了。薄九厉大手一挥,硬是把整个少府从九卿之一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皇家走狗,内设八监四局,从上至下都老老实实待在后宫,专办内务。

      薄九厉大肆清洗朝堂,众贤臣起初还津津乐道、大呼圣君明主,至后期却纷纷上书劝谏,曰“水至清则无鱼”、“陛下收手吧”、“长此以往国本必将动摇”云云,薄九厉可能也觉得杀光朝堂一时半会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人顶上,终于作罢。
      如此一来难免有漏网之鱼,那些人恐怕恨得午夜梦回都要喝薄九厉的血,否则楚国的刺杀行动也没那么容易进行。

      都说断人财路杀人父母,楚怀昔自问没那么大的能耐,能让某个秦国内应跨越如此深仇大恨、不惜破坏计划也要取自己性命。

      不是楚王、不是秦官,还能是谁?

      这时,丁阳抱着一摞杂七杂八的东西进来了,走得摇摇晃晃:“钟隐,接一把!”

      钟隐只将最上面楚怀昔交代丁阳去找的制香焚香的用具拿了放在桌上,问:“这些什么东西?”

      “少府的小宦给的,什么都有,说是前几天太忙,落下了!我怕你和主子在谈正事,没敢叫他们送进来。说也奇了,他们这两日怎么这么殷勤?”
      丁阳揉肩膀,见楚怀昔看那香炉,连忙道,“主子,这香炉有点旧了,是临时找来的,御用监的总管说若您想用香,他们请示陛下后再打套新的送来。”

      楚怀昔放下熏炉盖:“不必。”
      钟隐十分不解:“不就是套香具吗?这么稀缺,还得请示薄……陛下?”

      丁阳闻言,双眼兴奋得直冒光,招风耳轻轻动了动。
      他热衷于听八卦,也热衷于讲八卦,神秘兮兮道:“不是啊,我听说,是当今陛下幼时被人用香料暗害,险些丧命,所以自那之后都不用熏香来着!这些年后宫也没别的主子,御用监已经很久不备了,省事还省钱。”

      楚怀昔忽然想到什么:“钟隐,你方才说周禄之前是侍奉先太后的,哪个太后,姜鸢吗?”

      钟隐摇头:“是当今秦帝的生母,先君的原配王后,陆念。姜鸢是陆念去世后,薄胥选定的继王后,被册封时周禄已经去御马监了。”

      楚怀昔冥冥中觉得这信息颇为关键,可惜他没时间再细想,因为乐世康来了:“公子,陛下召您今晚侍寝。”

      钟隐震惊:“什么?!”
      或许是因为知道三人来秦的真实目的,他虽明白楚怀昔是以男宠的身份被进献的,却从没想过原来还有真的需要侍寝的这一天。

      丁阳赶紧打圆场,将钟隐拉到身后:“总管莫怪,他这是高兴糊涂了。”

      钟隐对他怒目而视,丁阳其实也觉得有点突然,但他对此接受良好,于是暗暗掐了一把钟隐。

      “对呀,这是大喜事!”乐世康假装没看见俩人的小动作,整张脸笑得像龙爪菊开,“公子,您更衣吧,老奴在宫外等着您!”

      楚怀昔十分淡定:“多谢总管。”
      自三日前雍台宫一见,薄九厉就再没了消息,对那日提的事也未置可否。楚怀昔猜测,这是他的机会来了。

      殿外早有马车等候,楚怀昔莫名从那队伍里察觉到了一股整肃之风,借着月色细细一看,领队的“侍从”竟然是禁军都统尉迟令。

      楚怀昔笑了。
      这究竟是接他侍寝,还是怕他弑君?

      尉迟令被他认出了也不躲闪,略略点头算是见过。楚怀昔坐上马车后,轮子轧轧而动,两侧侍卫显然训练有素,脚步声整齐划一,活脱脱走出了行伍行军的架势,将马车摇得半分旖旎之气也没了。

      如此一来,楚怀昔更笃定薄九厉绝非是接他侍寝。

      他靠在车壁上阖眸假寐,盘算着薄九厉一会儿会问些什么,自己又该如何答复才能在活命与复仇之间找到平衡。

      思索间,马车停止,有人替他掀开车帘。楚怀昔刚出车厢,旁边便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楚怀昔还在低头想事,搭手下马车后才注意到自己旁边站的是谁,登时吃了一惊。

      扶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神畏鬼惧的秦帝。
      自己握着的也不是别人的手,正是大名鼎鼎的秦帝的手。

      楚怀昔立即明白对方这是在做给别人看,于是半是真心半是配合地惊讶了一下:“陛下?”

      薄九厉挑眉:“这么意外?你没看清是谁,就敢搭手牵人了?”

      楚怀昔语塞。
      他觉得这很难答。

      好在薄九厉没为难他,非常自然而熟稔地牵着他朝宫内走,甚至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来得太慢了,朕等不及。”

      许是因为穿着狐裘大氅,薄九厉的手在这冬夜里显得很烫。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行走时靠得这么近。

      楚怀昔想,薄九厉生得真是高。
      自己习武,身量已然算得上高挑,可他用余光一瞥,薄九厉竟比自己还高上半个头。

      他们各怀心思地走进雍台宫的内殿,薄九厉屏退众人,一干宦官宫女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待殿门关闭,二人心照不宣地松开了手。

      薄九厉脱了大氅往衣架上随手一扔,只穿着银丝水纹的玄衣纁裳,大马金刀地坐在榻边,散漫地打量着楚怀昔:“左手食指旁以前有茧吧,怎么,练过暗器?”

      楚怀昔双手练刀练暗器磨出的茧早在来秦之前就用药水泡烂了,他知道薄九厉在诈他,是以面不改色地回视:“陛下摸错了吧。前几日弄伤了手,如今新肉刚生,怎么就是茧呢?”

      薄九厉笑,楚怀昔也笑,就这么乖顺地任由他打量,心中却在惊跳。

      薄九厉太敏锐了。
      先不说刺客多用左手练暗器的这种细节他是怎么知晓的,方才那演戏的片刻间竟还能分神试探。他就像一匹时时刻刻准备撕碎猎物的狼,每份笑容和温存都是伪装,容不得人掉以轻心。

      “行了,这么紧张干什么?朕猜着玩的。”
      薄九厉朝楚怀昔的腰间轻促地瞥了眼。
      他今夜穿的仍是群青宫装,银色细带将他的腰系得不盈一握,薄九厉收回目光,随口给了台阶:“你这身量,确实不像习武之人。”

      他说罢朝旁边给楚怀昔挪出了点位置:“谈正事。”

      楚怀昔没坐:“陛下今夜找了借口召臣前来,想来是已经考虑过当日臣说的话了?”

      薄九厉话里有话:“朕查过了,那天雍台宫中剩下的人全部底细干净。除了你撒谎的那一句,朕觉得都还不错。”

      为了虚张声势扯的慌被戳穿了,楚怀昔仍旧不急不恼,从容笑对:“素闻秦帝用人大胆,不拘一格,想来今日也能容得下臣一句求生之谎。”

      “谁说的?”
      薄九厉不买账,“朕最记仇了。当日你说谎求生,烧纸焚言,可想过今天如何自证?心机太深的人朕不敢用,来路不明的人朕也不敢用,楚怀昔啊,你怎么偏偏两个都占了呢?”

      楚怀昔反问:“臣一片赤诚,陛下难倒叫臣剖心自证?”

      薄九厉沉默片刻,低声笑了:“朕哪里舍得。但想合作,总得拿出诚意吧。多的不用,你将真实身份告诉朕。”

      楚怀昔刚要开口,他又强调:“别说谎,朕早晚查得到。”

      薄九厉的眼睛很深邃。
      他的生母有一半北漠胡人的血统,这让薄九厉的眉骨稍稍高于常人,鼻梁也更加挺立。中原人的贵雅与胡族的凶野在他身上融合得近乎完美,楚怀昔不觉得天下有几人能在这样的注视下守得心旌不乱。

      楚怀昔因此更加谨慎,在内心反复斟酌。

      薄九厉的神色很坦荡,将所有怀疑与戒备、试探和包容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给人一种无论自己说出什么惊世之语都能被他原谅和接纳的错觉,可本能又在脑中疯狂撕扯,提醒此人城府之深,一旦和盘托出必将万劫不复。

      楚怀昔举棋不定。
      而薄九厉还在继续施压:“楚怀昔,你再拖下去,朕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你要说的话了。”

      楚怀昔就在这一刹那拿定主意,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是吗?臣还以为深思熟虑后的坦白才最可信呢。”

      薄九厉偏了偏头,做洗耳恭听状。

      楚怀昔道:“臣是楚国派来的细作不假,楚王想取陛下性命也是真。但臣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要执行刺杀的另有其人。”

      薄九厉的目光倏而变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审视:“撒谎?”

      楚怀昔精神紧绷,面上却端的滴水不漏,不敢露出分毫破绽。
      “臣没有理由撒谎。他们对臣杀心已起,从周禄不惜性命也要叫臣暴露便可见一斑,既如此,臣何必以身犯险再与陛下为敌?陛下再想,楚国为除掉您如此大费周章,倘若臣真是刺客,他们哪有理由在半路对臣下手?”

      这的确说不通。
      见薄九厉神色稍霁,楚怀昔乘胜追击:“这是臣弃楚投秦的最后机会,陛下,臣很珍惜。”

      “大伪似真,你说得太圆满了,朕反倒不敢尽信啊。”
      “事实如此,又何来圆满一说。陛下心存疑虑无妨,日后自然能见臣之本心。”

      二人对视良久,薄九厉周身那近乎压迫的气息渐散,他眯眼问:“那么真的刺客是谁?”

      楚怀昔道:“臣不知道,但不重要。刺杀就被定在陛下次月祭祖大典上,只要陛下与臣将戏演下去,虫蛇自将入瓮来。”

      “行。楚怀昔,别辜负朕的期待。”
      薄九厉起身握了把他的肩膀,“你今晚就在这睡下,随便弄出些痕迹,朕明早送你回去。”

      楚怀昔过了几许才明白薄九厉的意思,没想到他做戏要做这么全套,不禁讶然:“臣一个人怎么弄?”

      薄九厉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地出了寝殿:“自己想办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谎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