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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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会在这个世界做同一个梦。绝大部分人会在缄默的黑暗中醒来，认为他们渡过了一个漫长无梦的安眠。只有极少数人能熬过这片漆黑，听到黑暗中低沉磁性的耳语。
“我们有一千零一夜天的时间。”
李相柳的耳朵动了动，那道声音靠得极近，仿佛是贴在耳边说话，对方唇瓣一动就能碰到自己的耳垂。
一句话忽地从脑海闪过——不到三年。
与此同时，黑暗中又响起另一道缓慢的声音重复道：“不到三年。”
这道声音比第一道声音靠得更近，更真实。就像……自己静静地思索了一番，缓缓震动声带，然后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嗯。”有人伏在耳边，刻意拖长了声音，“我更喜欢一千零一夜这个说法。”他笑了一下，“比九百九十九多一天，比一千多一夜。”
李相柳脱口而出：“你满足了？”
“这样就……”李相柳迟疑道：“够了？”
“不好说。”那人轻笑道：“我本以为我们的距离只相差一百步。”
“就像在一场竞赛里，我追了一百步，发现你退了一百步。于是我又追了一百步。这次你不退了，但是你骂我：为什么追过来！”
“我有点委屈，又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追过去，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骂我。你再指着我的鼻子骂：给我滚回去！不准过来！”
“可我还是想靠近你。我想抱抱你，想跟着你，想让你带上我。于是，我抱怨道：我追了这么久，能给我一点甜头吗？”
“你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又骂一句：狗东西！然后说：闭上眼睛！”
“我忐忑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你的回应。第一次，你抱了抱我，像嘉奖。我偷偷地睁开了眼睛，想偷看你的表情。”
“可我没来得及观察你是什么表情，只看见了你的后背和你后背的东西。第一次，我读懂了游戏规则。”
“原来。”他感慨道：“我们不是在竞赛里，不是在赛道上。我们在一个怪物的食道里，这个怪物只能消化一个人，第一个跳进胃里的人会死掉，第二个跳进胃里的人会被怪物吐出来。”
悲伤的嗓音慢慢响起，“我迟钝地意识到，我向你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逼你跳下怪物的胃里，仅仅是一百步、两百步、三百步……是不够的，我必须要比你多走一步。”
“我必须……胜过你。”
听到这句话，李相柳瞬间反应过来，他朝着声源转头，茫茫无尽的黑暗，只有脖间多了一点毛绒绒的触感。
像有人趴在肩上，碎发粗粗撩过皮肤上的毛孔。
一句话从脑海里闪过。
李相柳张了张嘴，一阵强烈的窒息感灌入胸腔，宛如溺水的人猛然被拽到海面，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被迫痛苦地呼吸。
他一个激灵几乎从床上蹦起，却因为胸前剧痛，重重地摔了回去。
李相柳好不容易醒来就折腾自己，这下重创直接让他再次两眼发黑，头昏脑涨。他的大脑被痛感占据，以致于耳边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却模模糊糊没听清一句话。
伤口上的布条湿了又换，换了又湿。李相柳更痛了，也更难熬了，昏昏沉沉一整天，到了傍晚，他才有零星力气，睁开挂着黑圈的眼睛。
原来已是深夜。
房间笼罩在一片月色里，皎洁的月光从阳台泻入，窗纱飘动，将一床被薄雾沾湿的被子扫到墙边。
一面镜子推到床边，被一块画布遮盖。
李相柳扫了一眼挂满武器的红墙，和堆满书籍的蓝墙，心中大概有了个底。
他应该被公爵们送回寝室了。
李相柳躺在床上，上半身除了裹伤的绷带不着半缕，仅仅是从被窝里抽手这一简单的动作就把他疼得大汗淋漓。
缓了好一会，他开始无聊地望向阳台外。
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夜幕，依稀能看见一两颗闪耀的星星。宫殿静了下来，就像这房间里的空旷和冷落。
月亮弯了，不再是满月。泛黄的弧线压在窗沿，窗纱一撩，清凛的月光便在地面刻下徐徐游动的波纹。
晚风从阳台吹入，吹到床边时，只余零星风浪，李相柳想伸手理一理头发，因为耳朵掉出来的卷发挠得他皮肤发痒。
风突然大了起来。耳鬓的碎发撞上睫毛，几欲扎进眼里。
李相柳止不住眨眼，干涩的眼睛布了一层水光，当他视线再次从阳台上一扫而过时，倏然睁大眼睛。
一道狭长的黑影如水滴般滴下，顿时水花四溅，炸开一滩难看的水迹。而后地板上黑影耸动，飞快坍缩成一道人影。
要说这道影子有什么特别，有什么让李相柳眼前一亮的东西，那就是它正危险地坐在围栏上，捏着一把巨型的镰刀。
而阳台上……始终空无一人。
月光穿过静谧的阳台，仅仅投下一道似曾相识的斜影。
风停了，挠得李相柳发痒的头发也停了。他幽幽地盯着围栏，仿佛夜空下那里有一人，正与他安静地对视。
此刻，李相柳的神色竟有些不明不白的深沉。
那是李相柳最平静的时刻。他生病了，躺在一张雪白的病床上，窗外是一片灿烂的阳光，窗幔轻轻扬起，燥热的风送来屋外的喧嚣。
呼吸机和心率机响个不停，那绵长的机械声，总是伴随着药水从吊管滴下。
滴——
滴答——
滴——
滴答——
现实总是有点无奈，现实也有点残忍。现实让李相柳失败了很多次。现实也让李相柳来到这个荒诞离奇的世界。
起初他以为是什么幻觉，后来他觉得是恶作剧，再后来李相柳认为世界上要么是有外星人，要么特么是自己疯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没疯，世界也没有外星人。
他开始觉得……神是存在的。
这个世界的神明太贪玩，太好奇，太喜欢听故事，仿若一场拙劣的舞会，一首灾难性的舞曲，随便一样东西都能把他哄得心花怒放。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些事，从来没听过这些歌，也从来没跳过这些舞。
黑影从阳台走下，拖着悄无声息的镰刀，来到李相柳床侧。它爬上床褥，将李相柳罩在影子里。
或许李相柳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或许李相柳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当黑影举起镰刀挥下时，李相柳想，他至少是贴心的。
至少他没挡着阳台上的风景。没挡着李相柳欣赏夜空中的月色。
即使在黑暗中，镰刀依旧闪过一丝寒芒，唰的一下砍入李相柳腹部。
叮的一声，沉寂的寝室蓦然响起水晶碎裂的声音。想象中的钝痛并没有来袭，反倒是戴着戒指的手指被冰了一下。
李相柳转目，看着镰刀的影子从腰腹抽出，勾走一缕曦光。
【你已失去一次宝贵的容错机会。】
【你已背负美人鱼的诅咒。】
【邪恶的小王子在争夺蛇身匕首时，竟无意将虚假的匕首刺入胸膛！无知的人类绝不知晓匕首上施与的诅咒。】
【虚假的蛇身匕首与真正的蛇身匕首分离后，将散播恶毒的诅咒，名为美人鱼的憎恨。】
【任何被虚假的蛇身匕首刺伤的人都会使用匕首自尽。】
【诅咒效果：除了虚假的蛇身匕首，你将无法被其他凶器杀死。此外，当你看见虚假的蛇身匕首，你将用尽一切办法抢夺匕首，并使用匕首当场自尽。】
李相柳缓慢的呼吸一轻，四肢再次变得轻盈。胸前的伤痛明显减缓，乃至消失，昏沉的脑袋陡然清醒不少。
他掀开被子，赫然发现右手无名指戴着的戒指碎了。
李相柳晃了晃手指，观察起中指的戒指，第二只戒指哪怕在黑暗中，也依稀闪耀着星辰般的细芒。
“你确定这是诅咒吗？”他呵出一口气。
“我曾脆弱得能淹死在海里，摔死在楼下，毒死在花圃。如今，除了一把轻巧的匕首，什么都杀不死我。这真的是诅咒吗？”
“以我看来，更像祝福。”
黑影无动于衷，他完成了任务，重新坍塌成一条细长的黑线开始褪去。
见黑影并无回应，李相柳话音一转，说起别的来，“反正我也碰不到你，为什么不走慢一点？急着回去坐牢？”
李相柳一挑衅，黑影果然停了下来，膨回一道修长人影，安安分分地呆在阳台的围栏上。
除此之外，黑影的反应依旧冷淡。
看影子的形状，他大致在仰望月亮。
李相柳背靠围栏，打量起地上的影子，两道斜影交织，仅仅留下几条空白的狭间，却一如两人的关系，被撇得干干净净。
“我做了一个梦。”李相柳淡淡开口，“梦里，我在讲一个故事。”
“我忘了谁在听，但我记得……他看不见。我要给他讲一千零一个故事，因而人人都说他是个残暴狠戾的国王，每一夜都要迎娶一个新娘，也在每一夜处死一个新娘。”
“只有最精彩的故事才能让他转移注意，让他忘记处死无辜的新娘。”
影子的下颌稍稍偏了一下，仿佛斜睨了李相柳一眼。
“我编了一个故事。”李相柳仰头，头顶是最宽阔的夜空，漆黑的眼珠映出夜幕，一时间竟衬得他异常专注。
凉风拂过发梢，李相柳甩了甩小脑瓜子，伸长了手臂，朝天上的星星张开手心，再收紧拳头，好像这样就能把天上的星辰抓进手里，把星光藏在掌心，“天底下两个最蠢的人在比赛，比赛项目是赛跑。”
“他们不愧是天底下最蠢的人，因为他们不约而同认定了同一个终点，却没有商量好起点。他们站在不同的起点上开始比赛。离终点最远的人看见另一个人以一半的赛程作为起点，心生不满，他想，我输定了，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他骗过来！”
“‘不公平！’离终点最远的人喊，‘不公平！’”
“不料，另一个人也在喊，‘不公平！’他喊得更大声了，‘不公平！’”
“‘凭什么你离终点那么近！’”
“‘凭什么我离终点那么近！’”
“两人同时冲对方大呼小叫，‘这绝对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他们共同抗议道。”
“然而，可笑的是，天底下最蠢的两个人参加同一场比赛，却从没想过要站在同一起点，他们都想取代对方的位置，又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走到当下的起点。”
“裁判站在终点，这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为了保证这场赛跑正常举办，他被观众予以重任。”
“裁判吼一嗓子，‘比赛就要开始了！别现在才后悔！就算追不上也不准放弃！给我跑到终点才能停下来！’”
“此话一出，离终点最远的人顿时不说话了，他盘算着怎么才能跑得比另一个更快，更稳。另一个人回头想对离终点最远的人说什么，可终点锣声一响，裁判敲响了铜锣，宣布比赛开始。”
“离终点最远的人注定赢不了。他的起点一开始就在看不见终点的赛道上，就连铜锣声也慢了好几秒才传到耳朵。”
“我该怎么赢呢？离终点最远的人着急地想。”
“然而，没有捷径，没有花招，没有一切投机取巧。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杜绝了所有作弊的可能性，力求彰显最公正的比赛结果。”
“离终点最远、又是世界上最蠢的人想不到作弊的方法，所以他只好在另一个人身后死命地追。”
“一步、两步、三步……一百步。离终点最远的人跑了一百步才跑到半程。而另一个人只需迈着缓慢的步调，优哉游哉地走完了剩下那一半中的一半赛程。”
“我还是有机会的。离终点最远的人安心地想。他就是龟兔赛跑中那只让乌龟跑到终点的兔子。假如没有乌龟的投机取巧，兔子的掉以轻心，冠军必定属于兔子！”
“一步、两步、三步……一百步。离终点最远的人埋头苦冲，他又跑了一百步，终于在第两百步时追上了另一个人。”
“离终点最远的人花了两百步才追上另一个人，但是，完成比赛却需要两百零一步。可说什么，另一个人都不肯再迈出一步了。”
“然而，离终点最远的人只差一步就能完成比赛，说什么，他也要抢过那一步，赢下比赛！”
“两人互不相让，同时卡在第两百步。”
李相柳停了一会，停了很长一会，长到黑影想把他的头拧下来。他才轻轻一笑，“别急，想回寝室坐会，站得有点累了。”
“我猜你想问为什么会同时卡在第两百步上？就算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也会绕道吧？绕过去不就得了？绕过去，想赢的人赢了。想输的人输了。”
李相柳走进房间，冲背后的黑影嗤笑一声，“多么简单的故事啊。对吗？可故事总是别有内情，总是……别有内情。”
李相柳随意地坐在床边，扫了一眼放在不远处的镜子。镜子被画布遮盖，又藏在床帏旁，十分不起眼。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黑影在阳台上纠结地动来动去，半响，黑影才慢慢吞吞跟了进来。
“坐。”李相柳拍了拍身边的床褥，冲黑影扬了扬下巴，怕对方不放心，他又补充同一句，“反正我也碰不到你。”
这招对于容易掉以轻心的黑影来说，暂且百试百灵。
床褥并没有下陷，但看影子，他已经坐在李相柳旁边，保持一大段安全距离。
“你觉得我们像那两个天底下最蠢的人吗？”李相柳倏然起身，背对黑影走了一小段距离。
李相柳一离开，黑影立刻放松下来。
见李相柳扯东扯西，没有续讲故事，黑影生气了，他的轮廓像波浪般翻卷，像是在发牢骚。
“我先给你揭示迷底。”李相柳转过身来，正对黑影，他露齿一笑，手指捏住镜子的画布，猛然一扯。
几乎是同时，哐当一声，一道冷光划过，一双金色的眼睛瞬间出现在眼底。
李相柳如愿地看见了镜子照出影子那一瞬，纯白色的身影褪去碍事的迷雾，干净利落地挥动镰刀，哗啦好几声，光滑的镜子彻底碎了一地。
画布缓缓落下，盖住一地渣子。
“你从不照镜子，你的房间没有镜子。所有镜子都被侍者盖了起来。”李相柳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僵硬的身躯，“简单的类推，我只是猜，没想到中了。”
老国王握紧镰刀的手微微发抖。
【“你妈的，这也能让狗东西猜对！”你的声望值降低了。】
他脸色极为难看地收起镰刀，并退后好几步。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你的声望值降低了。】
“嗯——”李相柳莫名舔了舔嘴唇，他压低了声音，嗓音听起来格外撩人，“哼？”
老国王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四目相对，老国王当场绷不住。
“今早外面人多，是我不对，我给你跪下了……”老国王忍辱负重，虚与委蛇。
可越说，李相柳便离得越近，老国王的声音也越小。在李相柳幽深的眸光下，老国王没什么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人狗殊途……我跟狗是绝对不行！”你的声望值降低了。】
老国王依旧嘴硬，“干嘛——！”
李相柳的喉结滚动一下，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把你骗进来杀。”
作者有话说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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