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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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柳一直是人群的焦点，自他出现起，城堡里全是议论他的声音。每一天，李相柳三个字从不会在老国王的耳里缺席。
走到哪里都会听到侍者悄悄说，小王子又干什么事情惹陛下生气了。
但今天，比李相柳的消息出现得更早的，是李相柳本人。他就站在老国王眼底，隔着一大片卫兵，刚刚好迈进了阳台的光里。
一层光辉就这样淡淡地铺在身上，连冗沉的衣领都透出朦朦胧胧的白光。
起初，李相柳有些失落，黑色的眉眼耷拉下来，唇线下沉，眼睛只顾着凝视着老国王的方向，总让人觉着那里有他放不下的人。
非常可惜，那里只有他的敌人，一个暴戾成性，谎话连篇的小人。
那小人长得好看，笔挺的身姿裹在白衫里，下摆埋入裤头，一丝不苟的表情严肃到极点，像什么传统、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沉闷中带些死板。
无趣至极。
他又投来浅浅一瞥，如流光过隙般敛过。一小撮白发弯到胸前，发丝的影子落入眼里，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李相柳想多看一秒、再看一遍时，对方再平凡不过地挪开了目光。
突然间，李相柳喧嚣的脑海革除了所有声音，世界蓦然沉寂下来，唯独三个字心心念念。
看不够。
李相柳怎么都看不够。
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冲动，一种狠狠地撞开卫兵，铆足了劲冲到老国王面前，不顾一切的揪起对方衣领的冲动。
也许不出意外会看见老国王气闷，发懵的表情。
但顶着对方仿若杀人的视线，他会忍不住笑出来，然后乖巧问一句。
你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一想到那副光景，又望见密集的卫兵，李相柳手指微微抽动一下，内心蠢蠢欲动。
他才与老国王错开视线，就听到阳台下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快！殿下！趁现在还来得及！”
李相柳往下一看，宽敞的车道上，一辆马车飞驰而来，一大群卫兵提着长矛，浩浩荡荡地追在马车尾后，高喊：“停下！”
公爵驾马疾驰，满脸着急地冲李相柳喊道：“快，殿下！趁现在还来得及！”
李相柳一愣，迷茫从脸上一闪而过，仿佛忘记了什么东西，可下一秒他眉心一动，又记起这是那日出航归来的公爵，以生命起誓保护他的安全。
“快！殿下！我来了！”公爵激动极了，当场恨不得替李相柳跳下阳台。
炎热的风扫过发梢，汹涌的热浪仿佛要将视线融化。时间已到正午，太阳变得毒辣耀眼，阳光像针一样，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李相柳低头看着疾驰而来的救星，一晃神的功夫，自己已经撑上护栏，上半身危险地悬在阳台外。
从这里，从现在跳下去，正好乘上这辆马车远走高飞。
各种吵杂混乱的信息依旧充斥着耳边，李相柳却像失聪般，听不见任何声音。时间又放慢了脚步，连公爵嘴边喷出的唾沫都能清晰可见。
他灵魂出窍般盯着公爵的嘴型张张合合，两条腿听话地跨出护栏，只差纵身一跃，就能乘上离开城堡的马车，成功逃生。
恍惚间，所有人都这样以为，这才是老国王说的最后一个机会。
所谓的最后一个机会，再错过了，就没有了。
李相柳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是每当他产生想不顾一切的念头时，就会忘记当前的感受。
就像一块刷子擦走黑板的白字，眼底仿佛还残留着字体的白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写过什么了。
李相柳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老国王，嘴巴张了张，反问。
“最后一次机会？”
一句话的时间足以让马车跑过头了。
公爵呆呆地看着李相柳缩回阳台，脸色扫平了激动，他赫然从车顶站起，望着阳台从头顶掠过，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殿下？”
没人猜到李相柳的心思，只见他皱起眉头，将额前的黑发捋到脑后，又拨开领口的纽扣，干净利落推开挡在身前的公爵，穿过一群虎视眈眈的卫兵，来到老国王十步之外。
“殿下？”惊疑和担忧的声音此起彼伏，任是老奸巨猾的公爵们一时也懵了，“……为什么不坐上那辆马车呢？”
卫兵防备地盯紧李相柳，将他拦下，喝道：“停下！”
李相柳脚步一顿，轻飘飘往卫兵那一瞥，乌黑的眼睛看得卫兵发毛。他又习惯性轻轻一笑，把卫兵笑得不寒而栗。
李相柳总喜欢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这让他看起来极好亲近。可惜这抹笑意仅限于表面功夫，等人真正靠近了，才发现他眼眸疏离中带些冷漠。
李相柳推走伸到脖子下的矛尖，抬头问道：“是不是留在这才算最后一个机会？”
老国王盯了他一会，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是。”
“这次可不能用什么‘我被威胁了’的鬼话搪塞过去了。”老国王俯视李相柳，缓慢沉稳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显示他的傲慢，“狡辩吧，这是我们之间的信任换来最后一个机会。错过了，连带我们的信任也没有了。”
李相柳眯了眯眼睛，应了声，“好。”
哐当一声，一顶蓝色的皇冠被李相柳扔在地上。纤细的冠冕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滚过好几圈，最后停在一条褐色的裙裾边。
“你说过，要是我找回失窃的王冠，或者查到是谁偷走了王冠就答应我三个要求。”李相柳侧目，看着卫兵恭敬地退让，露出王后呆愣的身影。
“我找到了，这顶失窃的王冠。”他将失窃两个字咬得更外用力。
卫兵立刻冷笑，“这根本不是陛下的王冠！这就是你的解释？”
“是的。这根本就不是陛下的王冠。”李相柳冲老国王一笑，说：“所以我怎么会找到陛下的王冠呢？从一开始我就被误导了，得到了错误的信息，找去了错误的方向，信任了错误的公爵。”
最受小王子信任的公爵本该葬身海底，无一归来。王后一句轻巧的话，就将李相柳推向梅洛夫医生和克伦斯公爵。
说是无心政事，有多无心？
克伦斯公爵于门外微抬眼帘，手指规律地扣在木质护栏上，简单的敲击声隐约听出一首乐曲。
他嗤笑道：“舅舅。你做的好事。”
梅洛夫医生稍显失落地站在克伦斯公爵身边，尴尬地搂着药箱。
王后捧起地上的冠冕，脸色稍稍出神。
李相柳继续说：“谁会想到在陛下房间丢的，不是陛下的王冠呢？哪怕我找到了，亲手捧到你面前，卫兵不会承认，你也不会承认。这种证据有什么用？”
“够了！”卫兵怒喝道：“王冠是王后陛下找回的！所有公爵都看见了是王后捧回了陛下的冠冕！你洗脱不了罪名！”
“确实。”李相柳说，“人证物证俱在，我不如直接认罪。”
“除非……”他将眸光落在王后身上，意味深长地说：“我还查到了谁偷走王冠。”
公爵们猛然一怔，惊呼，“殿下是什么时候查清楚的？”
“……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殿下发现了？”
……
李相柳环视一圈，嗤笑道：“事情其实挺简单的，不是吗？王冠早就失窃了。一顶虚假的王冠安放在床侧，它怎可比得上真正的王冠的重量。因此，王冠的垫子多了一道压痕，一道不起眼，极为轻微的压痕。”
靠近床头的公爵一听，直接掀开放着王冠的玻璃罩，取走垫子，几乎把眼睛贴上柔软的布料上。
此时，李相柳才第一次看见那一顶嵌满了宝石的王冠。
一颗瑰红的、如鹅卵大小的宝石镶在王冠中央，它发出的光芒如鲜血般红艳，又如玫瑰般诱人，璀璨迷人的光芒溅射到其他宝石身上，致使它们也折射出淡红色的辉光。
数不清的宝石嵌在发光的金子上，甚至连拇指高的头环都容不下宝石的数量，需要分出十六道镂空拱桥，伸到冠冕上方，簇拥着顶部由钻石打造而成的十字架。
这才是国王真正的冠冕，建立在血与泪之上的华贵与奢侈。
“可是……”托着垫子的公爵怎么也看不出第二道压痕，他奇怪地看着李相柳，说：“殿下，没有啊？没找到另一道压痕啊？”
李相柳一听，表情即刻有些无语，他解释道：“真正的王冠回来了，另一道压痕自然会被抚平。毕竟是软垫，没指望那道压痕能留多久。”
卫兵讥笑道：“殿下岂不是又没有所谓的证据了？”
李相柳就等卫兵这句话！
他嘴角勾了勾，眼底浮现些许浅浅的笑意，“还记得我天天给陛下送花吗？有些花挺好用的，榨成汁也没什么颜色。”
“但只要遇到了这……”李相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说，“……这东西，就会变红。”
他掏出从梅洛夫医生药箱里顺来的药瓶，晃了晃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最适合用来标记东西。”
李相柳将药瓶抛给公爵，“倒下去。”
公爵接过药瓶，将信将疑地往下一倒——垫子马上浮现一圈浅红色的圆环！
他又拿真正的王冠一比对，确确实实比真正的王冠要小上一号。公爵脸色一喜，立刻大声嚷嚷，“出现了！出现了！王子殿下果然深思熟虑！它出现了！”
“剩下的……”李相柳看了王后一眼，后者拢着纤细小巧的王冠，正安静地凝视着他，“请王后陛下将手中的王冠与垫子上的环印对比一下——”
王后打断了李相柳的话，冷声道：“不必了。”
她倏然扯落头顶绿色的王冠，一头黑中带白的秀发如瀑布般散落，然后咣当一声将绿色的王冠扔到李相柳脚下，“尺码一样，用这个比吧。”
李相柳爽快地捡起王冠，丢给公爵。
公爵一比划，头环与圆环自然是完全贴合，他偷瞄一眼阴沉的老国王，不敢高声论调，只敢悄悄给旁边另一位公爵说：“这……的确跟王后陛下的王冠一样。”
一时间，寝室里响起了细碎零落的交头接耳声。
王后将手中的王冠转过几圈，细致地擦掉蒙尘的污迹。连老国王都会在李相柳的聚光灯下暗淡，那安静的王后更不必说。
她就像一颗融入背景的尘埃，只能自己为自己加冕，缓慢又孤独地替自己戴上王冠。
在王后戴上王冠的那一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阵灰色的星尘从头顶抖落，仿佛破除了魔咒般，抹平了王后脸上富有年龄感的皱纹，一头柔滑的秀发抚平了毛躁，耳鬓那几缕挑染的白发像是叛逆的少女，为自己增添少许特立独行。
老去的皮肤重新充盈起来，再次恢复光滑水嫩，犹如水下的碎钻，阳光一照，便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仍保持着王后平日端庄的姿势，双手交叉叠在腹部，眉眼一动，一双黯淡的眼睛瞬间洗去尘埃，莹莹亮起蓝色的辉光。
“李相柳。”她说，“以后别让我在海里遇见你。”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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