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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限定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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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迪亚波罗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不短,掐指算算,居然也有一年多了。
他并不是个特别注重仪式感的人,比起大多数西方男人都不一样,而我对这个更加没有追求,颠三倒四的作息和忙碌的工作日程,总让我们鲜少有时间去想那些寻常情侣关注的话题:纪念日、情人节、生日等。这些在我们相伴的时光中几乎不存在。似乎只要精神与观念能契合个七八,再确保彼此的原则底线相互谅解、不会互相践踏(最好能够统一),其它所有问题就都不成问题。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就在上个月的Festa Del Redentore(救赎者盛宴节),迪亚波罗却颠覆了我一年多以来对他的固有印象。
我跟他从不关注外面的节日或者民间活动,而约会在我们的生活中更是少之又少,更多时我们都更喜欢在房间里窝一整天,轻松又没有顾虑地瘫着——毕竟工作以及挤压了我们相处的太多时间,我相信没有任何人能够在难得的完整属于自己的日子里,还要拖着疲累的身躯,在街上留下一个个沉重的脚步。迪亚波罗也看出了我这个想法,所以在我少有的休息时间里,他不会提出各种花哨的活动拉我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哪怕是他的工作内容再怎么繁重,他也一定会留出一些时间瘫在我隔壁,听我从各种甲方一路叭叭到工作内容,再用我最喜欢的力度抚摸我的头发。
那天迪亚波罗却在我愕然的眼神中,带来了一套跟他衬衫颜色相近的酒红色礼裙给我。我盯着他那梳理齐整的模样——价格不菲的西装妥帖地穿在身上,疏于打理的粉色长发用梳子沾了点发胶,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用发带打了个精致的结——浑浑噩噩不知应作何评价,想挑点什么词汇出来,却不知道到底要来一句难得的夸赞,还是阴阳怪气一下他这突然的打扮。看着我满脸的震惊,他好脾气地跟我简单解释了一下今晚的行程安排,不容置喙地再让我去好好地打扮一番,带了我出门。
迪亚波罗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毋庸置疑。一是因为麻烦,聒噪;二是风险太大。所以我始终想不出来他这出奇的行为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在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中依言换好了服饰,脑袋还在发懵,就被他牵上纵横整个威尼斯的贡多拉上。这名人人皆知、却无人得见的□□Boss当起了船夫,摇着船桨,晃悠悠地带我穿行过大半个城市,在Chiesa del Redentore停下。
我不解其意:“为什么突然带我来教堂?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迪亚波罗随手撂下船桨,走上了岸,微微弯腰,将戴着白色手套的左手递给我:“我记得在你上个月刚发表的杂志里,好像记载着一篇《故乡的烟火》,也许威尼斯这场一年一度的焰火表演会让你觉得不虚此行。”他的嘴边甚至还挂着一丝笑容。我的表情终于完全变成了震骇,就跟一口气吃了十个迪亚波罗一样。
真是见鬼,这怎么会是我认识的那个迪亚波罗。
我把手递给他,就着他的力道一同上了岸。他问我:“你看上去很惊讶?”
“……你的判断没错。”我僵硬了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实话这样子的行为看上去似乎不像你。”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他看上去饶有趣味。
“我觉得你不像是会关心这些事情的人,包括杂志、还有焰火表演。”他的手拉着我的手,前行几步,就非常自然地变成了十指相扣,我坦白开口,“我所认为的是,你所关心的东西,要不就是对你而言重要的,比如你的工作和你的组织;要不就是有利处可图,而后者有时候可以归类进前者里面。”
迪亚波罗兀自笑了两声,“这算是你对我的刻板印象吗?”
我说:“也许是吧。但好像在这一年多里,我看到的你都是围绕着这两个东西而转的。”
“那今天我来告诉你另一点。”他说道。
迪亚波罗似乎对雷登托雷教堂十分熟悉,不过在我的认知之中,虽然迪亚波罗确实很少出门游览,每天日程规划得满当当的,但这里既然是威尼斯历史悠久、又声名远扬的救主堂,他了解其中构造似乎也很正常。譬如此刻,他轻车熟路地带我避开人群,潜入到教堂最里部,又一路顺着内部的楼梯登上天顶。我们在苍穹之下并肩站着,垂头望去,地面人潮汹涌,无数个金的红的黑的白的人头堆叠着,绘成一幅艳丽又特别的油画。
他还没有告诉我前面想说的是什么,等到这时,他才朝我低下头,用那双足以将任何人溺毙其中的眼眸看我:“你对潜意识所想的定义是什么?”他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粗看似乎没什么,但真正细细想来时,又会让人觉得好像万般皆对,又似万般皆不对。最后我应答:“人本能的冲动?”用的是疑惑的语气。
“本能。”他强调,“那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也是偶尔会被并不理智的本能支配的呢?”
全身上下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冻住,我的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你不像。”
“但今天这一次出行,也是‘本能’所占据的元素居多。只不过是在我偶然看到你的杂志内容时,突然想到我们之间似乎没有过正式的约会,而恰好今天威尼斯会有一场烟花,我猜你会喜欢。”
砰然爆炸声在这时响彻云霄,天空中绽开了一束束花朵,五颜六色的。我一时无言,只能说迪亚波罗选的这个地方,似乎是绝佳的观景台,离天穹仿佛只有一臂之遥,就像这漫天烟火,并不是为了下方拥挤的人群,而是仅仅是为了我跟迪亚波罗而演出一样。
感叹就此情不自禁地溢出于口,无人能吝啬对它的赞美:“很漂亮……”
这声赞叹终将取悦到迪亚波罗,而他也如愿落下了几声纯粹的笑。
“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本身的存在已经是区分在你所定义的‘两种关心’之外,所以你也大可不必用刻板印象来揣度我。我赋予你大胆揣测我任何想法的权利。”
“为什么?”我疑惑道。
“你就当作是我想让你知道,人无完人。你认为的‘迪亚波罗’是一个理智的工作机器、或者手腕狠厉又不近人情的□□Boss,而摘掉字面意义的‘你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人欲,也偶尔会有私心。甚至或许,他也可能会有幼稚的心理和行为。尽管我们都不想承认。”
他吻了吻我的发顶。
于是时间渐渐转到今天,我在他的话语中困惑了小半个月,而迪亚波罗似乎又有了新的目标。去年的七夕,今年的西方情人节,我们都过得非常平淡,或者几乎可以说是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这个看上去或许有些特别的节日,该加班还是加班。
但今年不同,他对七夕有了极高的兴趣,甚至还会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去搜索中国相关的习俗以及资料。我要猜猜他的动机是什么吗?有这个必要吗?
事实上,即使是上一次盛宴迪亚波罗带我出去的缘故我也没有思考出来,他承认了本能,而理智上我却不愿意将这个本能指向“爱”,甚至我会觉得在我们平淡似水的生活中,爱所占据的成分低到微乎其微,不足以用来计数。又或许是力比多。
时间还是对向了七夕,这个本应该跟无数个白昼无二的日子。
他准备了一场特别的旅行。
迪亚波罗继上次的临时兼任船夫之后,又短暂地当了一回私人飞机的机长,对此我也非常惊讶,好像但凡我能想到的各种事情,不管离不离谱,放在迪亚波罗的身上几乎鲜少有他驾驭不住的。该说这也依赖于他强大的学习能力吗,或者毅力。
总而言之,我们慢悠悠地一路南下飞到了那不勒斯。他在这儿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房产。
今日限定是卡普里岛的蓝洞。
那不勒斯是一个怎样的城市?
热情,脏乱,艺术,破旧,却充满了烟火气息。
那么卡普里呢?
浪漫,乡情,绚幻。
来到这里之前,迪亚波罗就一再跟我强调:今天没有热情的Boss,只有两个普通人。我配合地连声应好。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把满头粉发都高扎了起来,藏进头顶上那个圆顶帽里。只有偶尔的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掉下来,无伤大雅。
大大的圆框黑墨镜挂在他的鼻梁上,他又挑了个相同款式的,挂在我的鼻梁上。
卡普里岛被一大片梦幻的蓝色包裹着,高大的船只被波浪推动,送去来往的人群。但迪亚波罗并不打算跟我乘船过去,他拉着我的手踏上平整的石阶,从小镇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用步履丈量着土地,再缓缓走向蓝洞的方向。
我很少会有走这么久路的机会,一路过来气喘吁吁,不得不感慨曾经还算健康的身体,在办公室里已经坐得堪称娇弱。但迪亚波罗也是天天坐在家里的书房里面(吧),却不见他有什么疲累的样子,反而精神奕奕,像是还能再走上三个来回。
见我注视着他,迪亚波罗回过头,低声:“怎么了?”
“你平时在家里是不是背着我偷偷锻炼?”我弯起手指挠了一下他掌心,凑过去同样压低声,拟出凶巴巴的样子问。
他顿时笑开,难掩的乐感浮上嘴角,一手搭在我背后慢慢地为我顺气,声音也慢悠悠的,像天上不动的白云:“撑不住了?”
“有些走不动了。”颇有几分幽怨的语气。
“再等一会吧,等上了船你就能休息了。”
“寻常要是恋人这么说话,你知道男方应该说些什么吗?”像是不满意他的回话一般,我又扯了一下他的手。
“什么?”迪亚波罗配合地低下了头,附耳过来,摆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应该说:那不如我来抱你走吧,我的公主。”最后那个称呼,我还恶劣地加了重音。
这种粘腻的语气在此前我从未用过,实打实让迪亚波罗愣了一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般又仔仔细细看了我一眼,“那你需要吗?”作势就要来抱我。
“倒也不用!”
幸运的是这时候船夫终于摇着那一艘小船靠岸,解脱了徒然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我。
我们一起坐上了这艘小船,它浮在蓝色的海水上摇摇晃晃的,罕见地带给我不真实感——应该说从迪亚波罗主动提出“约会”这个活动时,巨大的不真实感就已经将我笼罩。
进去的洞口十分狭窄,阴悒古怪的岩石在入口张牙舞爪,我们必须要躺下才能进洞。船只的宽度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并肩躺两个人,我跟迪亚波罗紧紧挨着,卧下去那一刻,小船又晃了几下,吱吱呀呀的。木板很硬,他一手垫在我身后,松松揽住我的肩。船夫见我们依言躺好,也坐了下来,身躯后仰,近乎贴着船身摇起桨。
溶洞初看光怪陆离,有种诡谲的美。但当我们躺下进洞后,天空被低矮的岩石取而代之,上面填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尽数是岁月雕琢的痕迹。越往里,颜色越深,恍惚竟让我有种在被鲸鲨吞入腹中的既视感。
刚进去时黑得要命,里面没有一丝光线,只有水流拍击锁链和船只的声音,在告诉我前进了几许。眼前的石壁越压越低,一丝紧张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抓住迪亚波罗的衣服,小小声问他:“为什么想要来这里呢?”
他拍了拍我肩膀,稍微缓和了我压抑初起的情绪。他的声音同样放得很轻,像不想打扰到这里酝酿的氛围般:“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非得需要去想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你只用沉浸就可以了。”
我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我很想追着再去问一句为什么,但换一个思路,好像遍布世界的情人之间成千上万次的约会,都不需要用为什么来解释,只是时候到了,或者是某一方突然心念一至,于是自然就水到渠成。
但我跟迪亚波罗,跟其他的情侣一样吗?
我希望一样吗?
我将头抵上他的肩膀,下一刻他搭在我肩上的手也抬了抬,抚在我的脑后。
船夫突然唱起了歌,是陌生又热情的调子,夹杂着浓浓的那不勒斯口音,有些跑调。但一声方起,八方来和,整个溶洞中霎时回荡着各种口音各种音高的歌曲。迪亚波罗扶着我微微仰起身子,他一肘搭在小船边沿,撑起身体,而我靠在他怀里,顺着他的力气,望向我们来时的路。
洞口狭隘,无需多言。但在幽暗的溶洞里回头望去,洞口处那一个圆汇满日光,亮极了,就像一个黑暗中的魔法球一样,四散着光芒。
进来时捧着船的海水,在阳光里散发着莹莹辉光,梦幻得不似人间。我更愿意用星河来形容这不到一百米的短暂的水道。
“那是那不勒斯的船夫们最喜欢唱的情歌,里面的情感和威尼斯的水手们都不一样。你喜欢吗?”迪亚波罗贴近我的耳边问道。
他的话语似在问歌声,我总隐隐感觉不只是。
我抬起手,伸进水中。海水凉凉的,又不断有波涛涌动,冲刷我的手指,在盛夏之际,无疑能快速降温醒神。我用手掬起一捧水,它静躺在我掌中,却不似刚才那样美丽了,我只能遗憾地松开手指,任其散落。
“很漂亮。”我说,“你怎么会想到来这?你之前来过吗?”
“没有。”迪亚波罗摇了摇头,“我看到你们中国的七夕典故,有说牛郎织女星河之上渡鹊桥,一年一会。天上的星河无法复刻,但流淌在地面的总能拥有。”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眸中倒映着我,倒映着洞口的辉光,还有一路繁星。
真是莫名的浪漫啊。
可能我真的是被迪亚波罗的眼神蛊惑了吧,也可能这一切恰如其它情侣的万种水到渠成。下一刻我就情难自禁地凑了过去,亲吻他的眼角。
他抬手托住我的脸,把我拉下来,又亲了亲我。
船夫的歌声还在回荡,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其实迪亚波罗根本不需要这么做。给大厅换上几支鲜花,开几瓶啤酒,我们再一起瘫在沙发上敞开心扉聊聊天,吃点零食,也能算是一次不错的体验。
但他偏偏就这么做了。我们确如他口中的普通人一样牵着手并肩出行,去看不同的风景,完全抛去所有压力。
我再妄自猜想一下这些的东西,但也仅仅只是我眼里的迪亚波罗而已,如果真的开口,说不定又被他笑我狭隘片面。但也许对他来说,被热情繁忙的事务压身,还要操心自己位高之后其它性命攸关的事情。说是情侣之间的普通人生活,其实还是他希望想要享受一个更像是平凡人的一天吧。没有顾忌,如普通人一样生活,而生活本身就是没有理由的。
我本来之前还猜过,救赎者盛宴节那一天,他带我看烟花,难道是因为□□Boss对小情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恩荣吗?带着这个问题来到此刻。他的行为看上去或许是问题的答案,但说不定也是因为情人本身的存在,才给了□□Boss做这个选择的机会。
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平平淡淡,规规整整,突然之间若有个人往里面倒进一些红的蓝的颜料,等它再度平复下波涛,恢复平静时,它还是最初的白开水吗?
有什么东西似乎就像那一杯白开水一样,水变了颜色,而情绪也跟着几番变动。
“我很惊喜。”最终我屈服在那一丝变化之下,双手抱紧了他,“今天的蓝洞很美,上个月的烟花也很美。我都很喜欢。”
“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七夕快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