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人如玉》十三间楼

42、旧事

　　“你这侍卫不错，不仅五官端正，还会弹琴。”
　　宋知声曾在宫外见过念白，许攸也并不打算瞒着。
　　“你想将那孩子，送到陛下身边去？”
　　“我怎么舍得，不过若是皇帝喜欢，我也没办法。”

　　她这个人，情越真，越信不得。
　　周密找她开口要了两次，都被许攸婉拒，可她越是护着，周密越是要查，结果念白的身世就瞒不住，顺理成章地被小皇帝从许攸身边带走。

　　“难道要让他一辈子不见天日？”许攸叹道，“我不能替他完成心愿，总该给他一个机会。”
　　她原本想着，若是他想安稳度日，帮许攸经营一些商铺也不错。

　　“所以是个什么身份？是哪一个罪臣之后？皇室血脉？”
　　刚说完，自己就否定了。
　　“不对，若真是周家人，你不会把他送来。”
　　“自己去查，你怎么总想着偷懒，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任吗？”
　　先帝晚年处理的朝臣不少，他们只知道念白的身份有问题，但一时间也查不清楚。

　　“能走近路，为何非要绕着，耽误时间。”
　　此处便有答案，他何必再费力。
　　“哦，那经常翻我院墙便不浪费宋典签的时间？”
　　“非也，与子攸相会，一刻值千金。”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将人从你身边挖走了，你也不拦着？”
　　“我拦了，这不是没拦住嘛。”
　　许攸倒是毫不介意。

　　“陛下要赐他国姓，他拒了。”
　　“自然是要拒绝的，念白随我姓。”
　　将来是要继承永安侯府的。

　　“将来继承永安侯府？那你呢？”宋知声觉得不妙。
　　“放心，有我在一日，定然会好好护着你。”
　　许攸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她有时甚至会怀疑，‘同生’这种蛊虫会不会将中蛊二人的思绪也相连，否则，如何解释她对宋知声莫名的信赖，还有他们总能明白对方的未尽之意。
　　但多年研究，翻遍古籍，并未发现这种现象。

　　“上月只是头痛，没有别的问题吧。”
　　“嗯，知声这味药甚好。”
　　“既然如此，何不将这药用到实处？”
　　“咳，我还伤着。”许攸提醒他。
　　“那太遗憾了，不过，我与子攸，来日方长。”

　　“说起来，我从未见过你失控的时候。”
　　总觉得宋知声似乎与常人无异。
　　“大多数时候，都在昭狱，现在好了许多。”

　　枢密院的周元来了。
　　“稀客，周大人请坐。”
　　等到现在才来，也是能忍。
　　“叨扰了，我这次来，是为了侯爷的一个人。”
　　“念白？”
　　“我欲收他为义子，可那孩子始终不同意。”

　　“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当初还是周大人您带着人搜查他全家，“我与他有缘，他是我侯府的人。”

　　“不过周大人放心，那孩子很懂事，不会因此埋怨周大人和陛下的。”
　　“如此，是我唐突了。”他惋惜道。
　　“还有一事，是关于上一任永安侯的。”

　　这应当才是他来的真正目的。
　　“怎么，周大人想给我已故的父亲洗刷罪名？”许攸看着周元，也算是老熟人了，父亲曾经于他有恩。
　　“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
　　她父亲操劳一生，死得凄惨，甚至差点背负逆臣的骂名。
　　“史官如此记载，倒是全了父亲的一世英名。”
　　只是有些讽刺。

　　盛家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他们当真没有察觉？
　　怎么可能。
　　她小时候不明白，现在倒是一清二楚，不过是帝王心术。
　　若是盛家再出息些，许攸连面见先帝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为了笼络盛家，明肃帝还会将她下嫁，嫁给盛庭楹也不是不可能。
　　以她的了解，先帝做得出来，也狠得下心。
　　这就是帝王。

　　“您莫要多虑了，既然父仇已报，过往之事，我不会再提起。”
　　这是真话，对于周元，他当初没有落井下石，许攸别无他求。
　　“不过，我还是想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她要听当事人亲口诉说，她要知道父亲当初是怎样一步步被逼上绝路的。

　　“原本是，安排你父亲跟那边的人接触，好一网打尽。”
　　开了有些艰难，但接下来便好说了。
　　“但是计划有疏漏，还是跑了一部分，那日城中戒严，是王蔼之在先帝面前谏言，说，”
　　“说父亲在军中威望甚高，即便如今赋闲府中，还能引得旧朝的人来，如今人既没有清理干净，不如处决了他，好让那边断了念想。”
　　他所言，与许攸的猜测所差不多。

　　“先帝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说，但是下面的人已经知道了他的态度。

　　所以才有之后的一切。
　　“这原本就是个一箭双雕的局，从他应下的那刻起，便没有生路。”
　　“而且，他们笃定了，父亲他一定会应。”
　　无解。

　　所以娘亲早就预料到了，才没有选择回来。
　　她小时候问过娘亲，爹爹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她们？
　　“你就当他死了，”闲容轻抚她的额头，“死在了北疆。”

　　她那时还小，不懂什么叫“就当他死了”。
　　如今才明白。

　　“可是父亲他，应当死在北疆啊……”他是个将军，理当死在战场上。
　　娘亲说过的，马革裹尸，那才是他的归宿。
　　而不是死在上京，在永安侯府的牌匾前，死在同僚手中。
　　或许闲容早预料到了，所以才没有想着要去找他吧。

　　周元走后，她静坐窗边，溶溶月色，清风徐徐，沉思半响，心里满是悲凉。
　　她曾经不明白，为何娘亲从未想着去找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来上京前不明白，被找回来后更是不明白，分明不用在偏远山村过苦日子的。
　　现在才晓得，她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也看到了永安侯的结局。
　　他们分开，或许还能活得久一点。

　　她或许也不该回来的，或许她应该如娘亲所愿，做一个普通人。
　　可她终究是回来了，一次是命运使然，一次是自己的选择。
　　既如此，那些未完之事，便都让她来做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