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人如玉》十三间楼

21、君子复仇

　　“当真？上京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公子，我缘何不知？”
　　“我亲眼见着的，君子如玉，温润端方，静安寺后山一眼，清风白云作衣裳，雪肤云鬓好颜色。”
　　“怎的被你形容像女子一般。”

　　年轻的姑娘们聚在一处，所谈无非胭脂水粉，衣裳钗环，再者便是上京的公子们。
　　许攸作为刚回不久的世子，自然是备受关注。

　　“你别说，真正的美人都是雌雄莫辨，淡妆浓抹总相宜。”
　　“外貌暂且不谈，性情才是最重要的，这位世子是近日才回到京中，年纪稍长，但看着十分沉稳，待人接物很有风度，儒雅却不迂腐，和善且不轻浮，我瞧着极好。”

　　“才一眼你便看出了这么多？”
　　“我是这样随意的人吗，后来在徐大人的府邸，又见过一次，与他交谈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怎么个如沐春风法？”
　　“声音如泉水般清冽，交谈时很认真地注视对方，说话慢条斯理的，在旁听着就是享受，没有催他的心思，待得时间久了，心也会平静下来。”
　　“那确实不错！”

　　盛家族长的书房，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许世子正慢条斯理地跟仇人说着话，匕首抵在他的心口。
　　“盛伯伯当初射出那一箭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你，你怎么还在！”
　　他想挣脱，却发现浑身乏力，甚至连叫唤也是虚浮的，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怎么？我不应该在这里，应当在深山，或者在八年前随着我父亲一起去了？”手上的匕首又紧了几分。
　　“我回来，只问你一句，这些年，可有悔？”
　　“若我说有，你当如何。”
　　虽然此刻身处下风，但他不相信一个女子能有胆量在他的府邸行凶。

　　当然是给他一个体面点的死法。
　　“没有，你父亲意图谋反，我是为了大周，为了陛下。”盛族长还是维持着他的尊严与体面，不肯退步。

　　还在嘴硬。
　　“谋反？”许攸只觉得好笑，“你果真没有一丝愧意。”

　　“侯府上下，只去了我父亲一个，如今我也不会抓着你盛家不放。”
　　“我只要你这一条命。”

　　“你不会杀了我的，你不敢，我现在是朝廷正二品官员，我，”
　　剩下的，他都说不出来了。
　　许攸的匕首精准地扎在他的心口。

　　“有什么不敢的？”
　　她兴奋时，本就是棕褐色的瞳孔颜色变淡，接近金色，不像凡人，像怪物。
　　是她常年服用烈性药的缘故。

　　“妖，妖孽！”他想叫喊，可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
　　“你们以为我是女子，所以不得不任由你们摆布？”手握紧匕首，插在心口的刀刃缓缓转向。

　　“既无悔，今日也不算冤了你。”这是他应得的。
　　“许攸，乃是先帝亲任的世子，下一任永安侯。”
　　她脸上溅了血，目光犀利。

　　“是你欠我父亲的。”
　　“我没有用毒药，没有用暗器，你可知为何？”
　　盛族长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死死地盯着她。
　　许攸微微笑道：“那些都太便宜你了，父亲所受之苦，我要让你也尝一次。”

　　湖心亭处，姑娘们还在谈论。
　　“果真，他还懂诗词？”
　　“没见他作词，但谈话间典故诗词信手拈来，即便自己不会作词，或者作的不好也无伤大雅，毕竟他很快要袭爵了，不考取功名也没什么的。”

　　“这倒也是，反倒是些才子十分清高自傲，爱舞文弄墨，他这样，有问必答，能解风情，就很不错。”
　　“而且你读过他替小郡主写的放夫书了吗？真是看得畅快淋漓。”
　　“是呢，果然是夫婿的上上之选！”

　　她们口中的许世子，姿态优雅地拔出精致小巧的匕首，顺手解下地上人的香囊放入怀中。左侧脸上还挂着血珠，从容不迫地理好衣裳，对着来人作揖，抬首，瞳眸恢复成平常的棕褐色，面上是一贯温和的笑。

　　盛庭楹最先反应过来，挡在许攸前，“宋大人，此乃臣家中私事，请您暂避。”
　　“呵，”宋知声将腰间长剑取下，剑柄抵住盛庭楹的右肩，直勾勾盯着许攸，“今日我休沐，世子当真是，很会给我找麻烦。”

　　“宋大人正值盛年，替陛下多做些事，应该的。”许攸报之一笑。
　　麻烦吗，嫌麻烦，日后便少见面，对彼此都好。

　　周密十分头疼。
　　“阿姊，朕想听你解释。”
　　官员在自己府中被杀害，他真是闻所未闻。

　　“没什么好解释的，人是我杀的，盛大人和宋大人亲眼所见，不是吗？”
　　“盛庭楹还想着给你求情。”
　　“当然，我做了他这么些年日思夜想却又不敢的事，他得感谢我。”她才不领这情。

　　“阿姊，你好糊涂！”
　　“糊涂？难道我不去杀他，陛下会替我做主，降罪盛家？”
　　“陛下，此事系臣一人所为，手刃仇人是臣这些年的夙愿，如今旧仇已消，臣没有什么好辩驳的，请陛下依法处置。”
　　她俯身叩首，静候处罚。

　　原本周密是惊讶，后又是放心。果然，他这姐姐才不是来上京安稳度日的，有仇必报，这才是他认识的许攸，一点都没变。

　　“你将她如何进入盛府，如何杀的人，全都仔仔细细地查清楚了。”
　　她进宫前，曾在盛府住过一日，想来那时候便有此想法。
　　这不是小事，她之前定然做过准备的，盛府中定然也有她的内应。

　　“少主，您若是要取他的命，吩咐下去就行，为何要亲自动手，将自己置身险境？”松萝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许攸就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的仇人，当然是我亲自去杀，何必拖累旁人。”她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匕首许攸已经擦拭过很多次，可她总觉得没擦干净。看着刀刃，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十多年前的仇人，终于死了。

　　“催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
　　“好了，女孩子的手最是娇贵，怎么能沾血呢？况且，若是没有今天这一出，陛下怕是没那么容易相信我。”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宋知声还是跟着她。
　　“陛下说是担心你的安全，让我来保护你。”
　　“宋大人觉得这说辞我会信？”他此刻难道不应该去查案，给盛家人一个交代吗？

　　“我看着你，免得又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去杀什么人。”
　　“宋大人对我似乎有误解，我其实，没有这个爱好。”

　　于是好不容易出了宫的许攸再次留在宫内。
　　“其实也不必住在此处。”
　　宋知声看出她的不情愿，善心大发，给了许攸另一个选择。
　　“世子若是不嫌弃，可以来与我同住。”
　　宋知声没有自己的府邸，他是一直住在宫中的。

　　“嫌弃，嫌弃得很。”那个院子太小了，还没有望月楼一半大。
　　“那只好我就世子。”宋知声遗憾道。
　　“你做什么？”
　　“世子既然嫌弃在下寒舍简陋，我只好陪着世子一起住在这里。”
　　这是苏某教的，烈女怕缠郎。

　　“宋大人最近没有什么别的差事？”许攸发现他是真的很闲。
　　“最紧要的便是保护世子这一桩，其余事情都排后。”
　　“宋大人如此重视我，真是令人感动。”
　　“那世子愿意做我的知交好友吗？”

　　“进京这段时间，听过一些宋大人的事。”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宋知声毫不在意，“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许攸暗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听说跟宋典签接触过密的宗亲显贵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哈哈哈，是实话。”

　　眼前这个人，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却依旧笑得爽朗，叫人以为他是仕途顺畅前途大好的贵人，引诱贪婪的人结交攀附。
　　殊不知下一刻便会被拖入修罗地狱。

　　“我听说，大人年近而立，却并未娶妻，可是有所顾忌？”
　　“是。”宋知声颔首。
　　许攸倒真没想过他会答。

　　“我既没有父母亲族，不需要传宗接代，又怎好耽误别人。”他仍旧是笑着的，“世子呢，不准备寻一位侯府女主人？”
　　重音落在女主人三字上。

　　“不劳宋大人费心。”
　　宋知声必然是知道她女子身份的，小皇帝不会瞒着。
　　住在宫里也好，躲过了那些找上门来的冰人。

　　“世子放心住着，我明日来看望你。”
　　“毕竟，我也没几个朋友。”
　　许攸没反对，他就当她默认了。

　　“少主，你今天吓死我了！”
　　松萝现在都难以平复，“催莺分明说了可以办成此事，您为何非要自己去？”

　　“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去做这些，她今年才十六岁。”许攸已经换了衣物，端坐书案前看书。
　　“可是少主你也是，”
　　“好了，今日之事定然会被瞒下，你们以后也不许再提。”

　　“少主，真的会没事吗？”
　　“没有十成把握的事，你何曾见我做过？”

　　“皇帝要留着那份遗诏，也要留着我这个证人，不会让我出事。”许攸解释给她听。
　　“此事过后，他疑心会少些。”
　　她也不必隔三岔五地看见宋知声那张脸了。
　　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