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身不由己 ...
-
抵达虎石台车站,披头导演反复嚷着“害了恶婆(hurry up)”,带着他的一伙人稀里哗啦地涌下车去。酒糟鼻巡警自然也在其中,像是主人饲养的一只哈巴狗,围前围后帮着搬运摄影器材。
他突然被渡边一把扯住,“你滴,给他滴,道歉。冒犯大日本帝国的臣民,死了死了滴。”巡警张逖可怜兮兮地看着刘庆东,又是一通鞠躬赔礼,说尽了拜年话。
“八嘎牙路,你滴滚出南满铁路辖区,我滴再看到你,拉去关东军喂狼狗,你滴明白?”日本课长一副说一不二的架势,恶狠狠地大声命令道,只吓得巡警哭丧着脸,一溜小跑地下车去了。
“我啥时候成日本人了?真是丧气,有辱祖宗。”刘三哥打心里厌恶这位渡边纯八郎,见不得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还有,对张逖卑躬屈膝的汉奸相更是深恶痛绝,为张良有这样的曾祖父而不值,张北伐老爷子还说他父亲有血性,有气节,原来如此呀。
“先生,你滴怎么称呼,做什么滴?”课长的注意力又放在刘庆东这里,欠了欠身子客气地相问。
“姓刘,名庆东,在沈阳市发电厂上班。”三哥如实回答他。
“沈阳,奉天,发电厂滴干活。呐呢?不是桦太岛的土著居民吗?鱼皮衣服,通古斯人。”日本人卡巴着眼睛疑惑了,随即恍然大悟道,“哦,移民来滴,起的中文名字,刘,庆东。有戏!”
刘三哥懒得理这个讨厌的家伙,他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乘客,一位是穿着深色长衫、外罩马褂的中国人,他的右手持着一顶礼帽,始终压在胸前,一脸的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另一位应该是个俄罗斯人,有着柔软的褐色波状头发、白皙的皮肤、蓝色的眼睛、深陷的眼窝,尤其是那高挺的大鼻子,便让人知道了他的种族。
“你好,去哪儿呀?”刘庆东友好地与中国人打着招呼。
对方心思沉重地挤出笑容,“去吉林省哈尔滨做生意。”
“嗯!哈尔滨不是黑龙江省会吗?咋在吉林省呢?吉林省会是长春啊,不是哈尔滨,你搞错了吧?”三哥懵圈了,心想八成这位精神不太对劲吧,“去哈尔滨做易货贸易喽,你这是跟大鼻子做买卖吧?”
那买卖人听刘庆东这么说却笑了,“先生,听你的口音是奉天人吧?难道不知道黑龙江省会是齐齐哈尔、哈尔滨是吉林省的吗?莫非是,你以为哈尔滨是黑龙江省管辖的?再说,吉林府是吉林省的省会,怎么会是长春呢?我去哈尔滨不是跟大鼻子做生意,是推销大连的日货。眼下大鼻子国内不消停,到处在打仗,苏俄红军与东部的高尔察克、南面的邓尼金白卫军死磕,赤塔最近又冒出个哥萨克将军谢米诺夫,跟红胡子一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捷克军团、日本干涉军狼狈为奸,成立了什么大蒙古国,把西伯利亚大铁路给阻断啦,没法做买卖了。”
“嗯,都是说的的错呢?政治自由就是比人民专制得民心,要专制也得是富农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农民是革命的主力军,而不是无产阶级,再说,革命的时机还不成熟,不如改良更有收效。”坐在一旁的俄罗斯人没好气地嘟囔着。
“你滴是俄国社会革命党?民粹派。”课长看来对俄国的情况也很熟悉。
“呵呵,我是什么革命党啊?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大鼻子的一双犀利的眸子直视着面前的日本人。
渡边纯八郎狡诈的小眼睛滴溜乱转,“哦,不是社会革命党就好,莫斯科总督、内阁总理、教育部长、内务部长、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叔叔、以及沙皇的爷爷伊凡诺夫二世,统统是遭到了他们的黑手,我还以为你滴是来暗杀哪个大人物呢?”
“不是的,是去哈尔滨,看望我多年前失散的哥哥,嗯,我很想念他。”大鼻子加以解释道。
“嗦嘎,哥哥,欧妮酱,我也很想念亲人们呀。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被车子撞死了,哈哈生了十个弟兄姊妹,生活艰辛,只活了我们五个。大哥渡边纯一郎跟随山县有朋司令官出征朝鲜,在平壤牡丹台下被清军的大炮炸死啦;三哥纯三郎战死在奉天会战,俄国人用铳剑把他挑死的。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那时,家里就剩下哈哈带着两个小妹妹,在老家九州长崎艰难度日。”课长并没有伤感难过的意思,平静地看着车外渐渐远去的丘陵和沃野。
他咿咿呀呀地脱着长腔,活脱脱一出没有把脸抹白的歌舞伎,“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樱花飘落一样灿烂地死去。我时常梦见他们啊,如果他们还在,我也不会荒废学业,现在一定是个好医生。”
“先生,不简单啊,还学过医呢?”商人伸长了脖子,露出突起的青筋。
“是十几年前的事啦,那时,我还是个懵懂的青年。惭愧,学习不勤奋,没能考上著名的大学,明治三十七年从老家长崎出来,到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念了两年。后来便因生活所迫辍学了,去横滨讨生活,还加入了帮派,可没多久□□火并,逃到了台湾。正值民政长官后藤新平在改善公共卫生措施,我的浅薄之学正派上用场,后藤总裁可不是原敬首相那帮鼠目寸光的平庸之辈,他是以实际情况指定政策的,然后顺应民情实施。正如他依照生物学原则所描述的,比目鱼的眼睛不能改变成赤鬃鱼的眼睛,赤鬃鱼的眼睛对称地长在头的两边;而比目鱼的眼睛则双双长在头的一侧,不能因其形状的古怪,就要把他的眼睛像赤鬃鱼那样改装在头的两边。比目鱼的两只眼睛长在一边,这在生物学上是因为有其必要,才会这样,台湾的事情也是如此。”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支起手指比划着鱼眼睛,袖子落下来露出胳膊上的一圈刺青。
刘三哥不愿听个强盗在夸夸其谈,讲经说理,好似把别人家的孩子抢了去,却教导大家要遵纪守法,做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但听他说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读过书,不禁好奇地问他:“你在仙台学过医,是明治三十七年,那是西历多少年?”
“一九零四年,我滴入学在九月,对俄国开战后的半年吧。刚读了几个月,就是来年的二月,三哥便在这里玉碎了。”
刘庆东听说准确的时间便来了兴致,“你一定认识教骨科的藤野先生喽?”
“嗦迪思嗫,藤野先生,藤野严九郎,我的教授啊。八字须,黑瘦黑瘦的,戴个眼镜,穿衣服很不经心,有时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据上一期留级的同学说,曾经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他不光教我们骨科,还有血管科和神经科,教授是福井人,医学世家,毕业于爱知医学校。我退学后的第六年仙台医科专门学校并入东北帝国大学,先生因为学历不够,被迫提出请求免职,去别处当了见习医生,后来听说回故乡自立耳鼻喉科诊所,生活过得紧紧巴巴的。你滴认识他?”渡边纯八郎吃惊地望着对方。
刘三哥并未回复他,按照自己的思路接着问道:“你是否还记得有个中国去的留学生,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读了半年呢?”
“有滴,有滴,就在我们那一期里,留学生,姓周。我滴印象蛮深刻的,因为在仙台就他一个外面来的,尤其是他把辫子剪了,勇气大大滴。”日本人颇为兴奋,眼睛放射出光芒,像是又回到了青年时代,“藤野教授对他很是关照,可那个家伙很不争气,念了半年就跑掉了,要我看没什么出息。”
刘庆东撇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是在课堂上看到了日俄战争屠杀中国人的片子,深受触动,毅然决然地弃医从文了。目前应该在北京大学教书,那可是个文学泰斗啊,后人没有不知道他的笔名的。”随即是片刻的沉默。
“你怎么了解得这般详细?不简单啊,你一定有千里眼,或是有顺风耳,要不就是听什么人说的。不是说你是桦太岛的通古斯人吗?你这件衣服是什么鱼皮做的呀?”买卖人对三哥的羽绒服发生了兴趣。
“你滴是俄国探子?刘尚,撒谎滴不要。”渡边一经提醒紧张起来,侧偏着身体保持着警惕。
“你父亲是死于车祸?我也是被车子撞了,才走入了时间隧道,倒退了将近一百年。”刘庆东慢条斯理地回答他,对其父亲的不幸深有同感,便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
“你也是让汽车撞了吗?”
“不,我是电动自行车?”
渡边听他说的很是不信,从一个年代突然穿越到另一个年代,岂不是天方夜谭,即兴狂言吗?“时间隧道?刘尚,你滴玩笑滴不要,还有,难道你滴世界车子动力是用电动的吗?我们这里电动的早被淘汰了,用的是内燃机,你是从过去来的吗?”
“过去是用内燃机的,可如今大气污染严重了,石油资源枯竭啦。”三哥没有理会日本人的嘲笑,继续如实地解释着。
“石油枯竭滴不是,波斯、南方都有大油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们大日本帝国没那个福气,朝鲜和这里矿产滴丰富,可石油滴没有。刘尚,我们是好朋友,我滴告诉你,三个月啦,我陪着东北帝国大学的高桥纯一教授,带着勘探队四处奔波,沿着渤海湾找石油,尤其是盘山(盘锦)海底腐泥地带,不知打了多少井眼,却两手空空白费力气,看来这里也是贫油的。”提起石油纯八郎像泄了气的皮球。
“你们没有向北边内陆找找,也许大型油田会在那里。”俄罗斯人建议道。
“嗯,你滴是外行,我滴也是外行,高桥教授才是权威呢,他滴海底腐泥起源说石油生成理论得到世界公认,吉林、黑龙江是不会有石油滴。”课长非常自信地摇晃着脑袋。
刘庆东心知肚明,不仅盘锦有大型的辽河油田,黑龙江有世界十大油田之一的大庆油田,而且吉林也蕴藏着丰富的石油,近来有消息称发现了一个超大型油田,已探明的储量为大庆油田的百倍,该油页岩油田的储量可供我国开采八十三年。至于什么高桥的理论,不能说不正确,可经过事实的检验是不全面的。若是日本小鬼子的钻井技术再先进些,跳出内陆贫油的歪理邪说,有现代技术向地下多钻些,那二战的历史不定如何呢,真是书生误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