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入梦 ...
-
光是看楼藏月的脸色，萧云霁就知道，他定是又在心里骂自己了。
闷笑一声，只觉得久违，那些因为想起了旧事而略显低沉的情绪也消散开来，他双手枕过脑后，心情大好，惬意悠闲。
随后三人又趁着天亮，在谷外的那个村子里粗略转了一圈，确认这小村子确实已经没有活人之后，才准备离开。
钟期猫着腰第一个钻进了马车，捏着鼓鼓囊囊的乾坤袋，有些心虚。
——那幅画卷他到底是没敢扔。悄悄藏在了乾坤袋深处。
他这些年的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因而知道，就这样的东西，看似不起眼，可说不准未来就会派上大用场！！
就是头一回做这种糊弄老祖宗的事情，难免有些紧张畏缩，怕老祖宗正在气头上又会迁怒他，索性先躲一躲。
于是等到楼藏月上车的时候，就看见钟期已经紧闭着眼睛占据了一个角落，“睡”得直挺挺的，死尸似的。
楼藏月：“……”这是有多困。
而后也不想管他，自己抱着剑靠在了另一边。
萧云霁没进来同他们挤，独自坐在外面，充当起了马夫的职责，微微朝里面瞥了一眼，才勾勾嘴角，扬起了马鞭。
整个车身一晃，吃饱喝足的灵马便带着他们晃晃悠悠踏上归程。
……
楼藏月靠着车壁也在闭目养神，车里静悄悄一片，路过坠仙谷入口的时候，外头不知是什么东西“沽沽——”叫了两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那些邪物不怀好意的威胁。
他拧着眉心，在车帘被风掀开的时候，嗅到了一股潮湿而怪异的味道，闻得人有些恶心，脑袋也开始犯晕。楼藏月眼皮动了动，因为不舒服，本能的想要睁开眼，心神却越来越昏沉，慢慢的，又莫名做了个梦。
……
大雨滂沱，遮天的雨幕让人几乎睁不开眼，也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四周都是一样，阴森寂寥，打眼望去，全是扭曲怪异的枯树枝干，像是一个又一个风干在那里姿态各异的人，正冷眼望着这边。
楼藏月顶着粗重的呼吸，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脚下的水花飞溅，他半抬起被雨水浸透的眼睫，眼中透着深深的疲累，却仍然清冽坚毅。
他已经累极了。
坠仙谷里古怪得狠，才踏进来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无法调用身上的灵力了。
本命剑、灵宝、符咒……每一样带进来的东西，几乎都失了灵，一连数日，进来的人都只能凭着自己肉身的力量硬抗下每一次的危险，死伤惨重，楼藏月自己，也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最要命的是，他同竹息山同行的师兄弟们走散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落单，简直雪上加霜。
可他还不能倒下，亦不会倒下。
他停在原地，撑着膝盖调整了许久的呼吸，待到终于不那么累的时候，感受到背上多出来的那点重量越来越沉，隐隐有了要往下坠的趋势。另一只托着那人的手不由紧了紧，好一会，干涩的声音才透过雨幕淡淡的传出来。
他喊道：“萧云霁。”
无人应他。
楼藏月眼中一寒，这才注意到，背上的人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微不可闻，虚弱至极。
心里陡然一惊，莫名的慌乱漫上来，他又喊了一声：“萧云霁！别装死！”语气已经不复之前的冷淡。
若是以往，这人就该憋不住笑了，睁眼之后，跳下来调笑也好，撒泼赖在他背上不肯下来也好，闹闹腾腾才是常态。现在他连叫两声，这人若还清醒，怎么都该有反应了。
可是没有。
现在整个坠仙谷，像是被包裹住的一个巨大的茧，里头的声响传不出去，外面的动静透不进来，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了他一个人，空寂得让人心惊。
楼藏月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将昏迷不醒的萧云霁往上托了托，一咬牙，又迈开了步子，向着这空谷深处走去……
……
梦里不知时间如何流逝，一转眼，天已经黑了。
泼天的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像是老天都看不下去，要用雨水将坠仙谷灌满淹了似的，火光明灭，此时的楼藏月，已找到了可以避雨的地方。
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洞，杂草丛生，透着一股子腐朽腥气，从前应该是某个凶兽的洞穴，后来被弃了，倒是正好帮了他们。
只是楼藏月向来不喜这些恶心怪异的味道，在洞里辟出一块干净地方将萧云霁放下之后，他在两人中间生了火，自己便坐在了最靠近出口的地方。
盯着火苗发了许久的呆，衣服里的雨水被烤出来，滴滴答答的在身侧聚了一滩，映着他狼狈却清隽的侧脸。半晌，他又浅浅的开口唤了一声：“萧云霁……”
里面的人仍睡得无知无觉，楼藏月垂着眼，神色平静，像是也没期待会有人回应一般。
——也是，那么重的伤，一时半会，如何能好？
片刻后，他走到了萧云霁身旁。
这人张扬凌厉的五官眉眼此时都没了光彩，灰白一片，难得安静，楼藏月却觉得，这个人还是笑着来烦人的时候更顺眼一些。
此时四下无人，楼藏月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清冷也褪了不少，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来。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其实也会怕。
怕前路未知的凶险，怕他们出不去陨落在这里，更怕……面前这个人醒不过来。
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他突然转身，义无反顾的冲进雨幕，只一瞬，刚烘干了的衣服又湿了个透。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抱了不少东西。
——颜色各异的果实，奇形怪状的药草。
有的是自己摘的，有的是从谷里藏身的灵兽嘴里抢来的。
也正是因此，楼藏月身上又多了好几道鲜红的伤口，血水和着雨水滚落，大滴大滴的砸在地上，他却置若罔闻，像那伤口不是他的一样，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而动作利落的捡了几样自己熟悉的药草，熟练的捣碎之后，小心的敷在了萧云霁的伤处。
分明是紧张的，却掩饰似的，哪怕知道眼前的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也还是硬撑着冷冷说道：“你要死，也死去别处，别死在我跟前，碍眼。”
末了顿了顿，又扭头去看那些抢来的，自己不认识的果子。
眼下灵力尽失，他们与普通人无异，身受重伤，若没有东西补充体力，只怕等不到药效发作，就能自己饿死在这里。
可坠仙谷里的东西常年被魔气浇灌，是否能吃，吃完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副作用，他也拿不准。
进退维谷，却不能不管。
楼藏月在自己身上找了一圈，找到一瓶没开过的避毒丹，拇指扣上瓶口轻轻点了两下，紧接着“嘭——”的一声，打开了瓶子。
接下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楼藏月尝一口果子便等上一会儿，若是觉得中毒了，就再吞一颗丹药，六七种野果，吃得他满口血腥味，直至他伸手挑起了其中鲜红的那一颗喂进嘴里，才猛地眼睛一亮。
这灵果有疗伤充裕灵力的效用！他面上一喜，重重的松了口气，而后想也不想，将果子堆里鲜红色的都挑了出来，最后珍而重之的，一颗一颗，喂进了萧云霁的嘴里……
……
等到萧云霁真的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好几日以后了。
那时楼藏月正照例往他嘴里塞灵果，就见原本乖顺躺着的人眼皮忽然颤了颤，紧接着一顿猛咳，手撑着石板忽然一下坐起了身，人便也跟着醒了。
萧云霁只觉得自己是被一阵腥甜的汁水生生呛醒的，醒来后环境陌生，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本能的戒备起来，只是剑还没摸着，就同身边一脸懵然的楼藏月撞了个脸对脸。
他看见楼藏月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惊喜，却又飞快的被他自己掩饰下去，再对视时，已经又是古井无波的冷淡。
二人都诡异的沉默了一下，萧云霁消化着眼前的状况，半晌，又咳了两声，说了清醒之后的第一句话。不是疑惑，不是道谢，而是……
“我说，楼藏月你好狠的心啊，你是打算用那个恶心的果子毒死我吗？好歹同窗一场，多大的仇啊。”
楼藏月：“……”毒死你算了。
他看着自己千辛万苦找回来，吃一个少一个，自己一个都没舍得碰的珍贵灵果，心说我就多余救你。
想着，他冷着脸勾了勾嘴角，凉凉道：“是啊，剧毒，再吃一口就能死，你还吃吗？”
萧云霁笑了一声，笑时牵动了身上的伤，又勾起丝丝的疼痛，他微微弯起腰，答道：“吃！怎么不吃。归云宗少主亲自给我喂的果子，再毒不也得赏脸？”玩笑完，才缓缓直起身子，正色道：“救命之恩，多谢夜明仙君。”
“……”楼藏月又没了话，定定看他一眼，心头一跳，忽然把头撇向一边，莫名的显得有些局促。
——习惯了在竹息山上和他针锋相对，这人突然这么郑重的道谢，倒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萧云霁眨了下眼，看见对方因为他一句话就漫上薄红的耳朵，突然觉得有些可爱。入竹息山数月，两人其实没什么交集，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被身边人拱着火凑在一起，分别代表两股不同的势力对峙而已，何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楼藏月孤傲冷厉之名深入人心，却没想到，私下里，竟是这么个容易脸红的性子？
真有趣。
……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入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