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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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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约莫九点多,舒妙准备回家了,徐蚀言送她出去。两人在路边等出租车。
徐蚀言今晚话很少——虽然他平时就寡言,但今天格外沉默。舒妙觉得徐蚀言应该还在介意今晚冷霓虹营业前,她做的那些“撒钱”行为。
她扯扯徐蚀言的衣角,将正偏头看着路尽头的少年拉回注意力。
徐蚀言询问:“怎么?”
舒妙露出个讨巧的笑容:“你还在不高兴吗?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我以后做事前一定多想想,不像今天那样了。”
其实徐蚀言在想的是晚间靳蛰那句略带阴阳怪气的话——别告诉我你真对那位大小姐动心了。这句话让他一度非常茫然。
他只得道:“我没有不高兴。”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今晚始终拉着脸,刚才唱歌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徐蚀言一时语塞。
舒妙见徐蚀言回答不上来,继续说道:“开心一点好不好呀,至少我希望和我在一块的时候,你能开心一点。”
徐蚀言怔住。
很久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了。
眼前的女孩微微仰着脑袋,看着他的表情很诚恳,也很认真,让人如此难去忤逆她的意思。
舒妙趁徐蚀言还在愣神,突然上前一步,展开手臂抱住他:“徐蚀言小哥哥,你要多笑一笑嘛,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呀。”
徐蚀言僵了一下,靳蛰告诫的话还在耳边,他脑海中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在说“推开她”。
可实际上,他定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舒妙身上的气味太好闻了,那种温暖如刚被烘干的织物、清新如刚抽芽的树木的气味,他一闻到就无法拒绝。
于是他只能直直站着,任少女撒娇一样地在他胸前仰起头,亮晶晶地笑着追问:“好不好呀?”
徐蚀言垂下眼帘,答出一个很轻、又带了点无措和慌张的“嗯”。
……
这个宣称希望他开心的女孩,接下来两周都没有来找过他。
徐蚀言坐在书桌前,看了一眼窗外,今天是个阴天,云层有些厚。没有太阳光,整个世界显得很暗淡。
他低头继续翻眼前的书——这是一本现代主义剧作,名字叫《等待戈多》。
徐蚀言看不进去,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状态不对,还是这本书确实太难看明白了。
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句“什么也没发生,没人来,没人去,真可怕”上,许久,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搁在桌边的手机。
他记不起来这是今天第几次看手机了。事实上,这几天来他似乎一直在重复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临近傍晚,徐蚀言终于无奈地承认自己大概是看不下去这本古怪的书了,它确实很不好看,于是把书轻轻合上。
这个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是收到了新的信息。
他一愣,迅速地拿起了手机。
在看到来信人的名字时,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可打开短信看完内容后,他的眉又皱了起来。
舒妙来信说,她这两周一直在接受高强度的古典舞训练。因为高考前一个学期都没上舞蹈课,她无论是肢体柔韧度还是对舞蹈动作的肌肉记忆都已经退化不少。她的父母要她尽快恢复过往的舞蹈水平,所以她最近每天都练舞练得累到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她抱怨了整整两页的短信字数,说是接下来整个暑假可能都得泡在舞蹈室里了。
看完短信,徐蚀言感觉哪里空落落的,却又无法很好地解析这种感觉。滞了一会儿,他给舒妙回了消息,让她注意休息。
之后舒妙没有继续回复他。
徐蚀言等了一会儿,手机依旧静悄悄,于是只得起身去厨房做晚饭了。
冰箱里的菜不多,他也只想应付一下,便打算炒个莴笋肉片了事。锅内菜刚熟了一半,他听见手机来电铃声响了。他立刻关了火接电话——
“那……那个,小徐,是小徐吧?”电话那头却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徐蚀言愣了下,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原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是徐蚀言吗?”
徐蚀言垂下眼帘,终于回应:“你好,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康学亮的老婆。”
徐蚀言怔了怔,想起来这个声音在不久前才听过。那天他得知康山疗养院的事,便去康山看望了康伯,康婶当时也在。
“康婶,怎么了?”徐蚀言询问道。
没想到康婶接下来的语气中却带了哭腔:“我也是不知道找谁了。老康前两天为了筹钱去湖市了,家里现在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找不到,我是没办法,又刚好翻到你的电话……”
徐蚀言皱眉:“您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我儿子小川,被人给扣了。”
康叔经营康山疗养院,前两年为了升级老人们用的疗养设备,花了一笔不小的钱,当时他没有那么多存款,就问一个放私贷的借了钱。
那放私贷的也是江县人,原本看中疗养院的流水稳定,才愿意把钱借给康叔,但先前因为舒家施压导致疗养院被贱卖,这人便担心往后贷款会收不上来,最近逼着康家赶紧把钱还了。
康叔去湖市找一个亲戚借钱,打算先把贷款还上,但那人还是持续上门骚扰施压,于是康叔的儿子康小川便和那人起了冲突,结果就被那人扣了。
是夜,徐蚀言和靳蛰连夜前往康山,去找被扣的康小川。
康小川被扣在一栋民宅,几个纹着花臂的男人在大堂打牌,康小川坐在角落打瞌睡,看上去倒是应该没有被太为难。
那几个男人见到徐蚀言和靳蛰,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直接带两人去二楼找他们的头儿。
二楼的房间是个套间,房间门正对的大电视正在播放一个老港片,电视前的沙发上则坐着个男人,他双腿搁在茶几上,抽着烟,把房内的空气搞得一片浑浊。
靳蛰的嗓子本就不好,被这气味呛得直接咳了好几声。
男人没搭理,把两人晾了好一会儿,等那片子进广告了才站起来。
转过身看到徐蚀言时,他诧异了一瞬。
靳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约莫五十岁上下,不算高但也不矮,穿着件白背心,胳膊很是孔武有力,整个人看起来很结实,而最瞩目的是他额角有一道蜈蚣般的疤。
靳蛰见男人似乎与徐蚀言认识,轻声询问徐蚀言:“这人是谁?”
徐蚀言先对男人说了句:“黎叔,好久不见。”然后才跟靳蛰解释道,“以前,他和我爸是同事。”
不料那男人听到徐蚀言的话,却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徐蚀言一顿,皱眉看向他。
“什么叔啊伯啊,不用来这套,你是为了楼下那小子来的吧?交钱我就放人。”说着,他突然饶有兴味地打量徐蚀言,“不过没想到来找那小子的会是你啊,不亏是徐正嵘的儿子,一样的爱管闲事。”
父亲的名字被提及,徐蚀言的额角无意识地抽了一下。
徐蚀言不接话,对方的恶意却更盛了。他用某种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徐蚀言,说道:“听说你爹妈前两年遇到火灾了吧?哈,听说是烧得面目全非啊,差点连骨头渣都不剩。徐正嵘那人,我早就知道了,迟早要完,果然吧,和老婆一起死了。”
这话简直比刀还能杀人溅血。
靳蛰心头一跳,立刻转头去看徐蚀言。徐蚀言这小子从父母过世开始就变得神经质,和父母相关的事很容易应激,严重起来甚至直接发神经。
果然,他看到徐蚀言那只掌心有伤疤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一双眼睛不会眨一般死死瞪着对方,是即将弥漫红雾的样子。
那男人被这么恶狠狠瞪着,却毫无愧意,反而挑了挑眉:“怎么,这就生气了?还是你不打算救楼下那小子了?”
徐蚀言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连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许久,他终于收敛了视线。他垂着眼,语气漠然得像是机器人一般:
“我带了钱。”徐蚀言把一张卡扔到那男人面前,“康小川我带走了。”
……
带康小川回康家的路上,他缩在车子后座,看上去还有些后怕。他没见过徐蚀言,只知道副驾驶座上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是父亲朋友的儿子。
康小川缓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自家院子的大门了,才终于缓过劲儿来。下车前,他扒着副驾驶座的椅子一个劲地确认:“这位小哥,你刚才真的帮我们把剩下的贷款还了吗?”
徐蚀言从刚才被那刀疤男人话语刺激开始,状态就一直不很好,此刻靠着椅背阖着眼休息,被康小川一顿追问也没有睁眼,只回应了一句:“嗯,他不会再上你家了。”
康小川不知是感动还是压力突然释放,直接就情绪崩溃地哭出来了:“最近我家太倒霉了,先是被一拨人找麻烦卖疗养院,结果刚卖那里就升值了好几倍,我们压根没能卖多少钱,还得被债主追债,真是太惨了!”
康小川的哭声堪比鬼哭狼嚎,徐蚀言本就头痛难当,这会儿更是脑壳要开裂一样。
“你这次帮了我家,以后是不是还会帮啊?”康小川一边哭,一边继续说道,“你刚才说你爸妈和我爸妈关系好,我家现在无依无靠的,又一堆烂事,要是没人帮,我们可怎么办啊,我看你好像也有点钱……”
靳蛰有点忍不住了:“小弟弟,你有点过分了啊。”
康小川噎了下,有些委屈:“我爸最近因为疗养院的事,人都瘦得快成皮包骨了,体检出来也不好,我真担心他哪天一个撑不住……”
徐蚀言终于睁开眼,声音毫无感情:“要是有需要,我会帮的。”
康小川终于安了点心,正想要说几句感激的吉祥话,却从车子的后视镜看到了一双漫着红血丝的眼睛。那眼睛太吓人,他一时间就把要说的吉祥话给忘了。
最后他胡乱讷讷几句,一溜烟地下车跑了。
靳蛰忍不住吐槽:“康伯康婶人都不错,怎么儿子这个样子?”
徐蚀言的声音终于泄露出一点努力压着痛苦的低哑感:“不管他了,事情暂时解决了,回去吧。”
靳蛰见他这个状态,眉头都要皱成一团:“你从刚才开始就不好了,该不是又要发神经了吧?”
靳蛰对人历来就不怎么尊重客气,对徐蚀言的病情自然也没什么怜悯心。
徐蚀言重新闭上眼,忍着大脑和浑身神经喷涌般的难受,说道:“放心,应激的强度没到那么严重,缓两天就好了。”
“那最好了,你发起神经来根本就没法交流,真到那时候我可不想管……”靳蛰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上次发神经时,是不是舒大小姐正好去找你?当时她还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的情况呢。她当时没被吓到吗?”
听到靳蛰提起舒妙,徐蚀言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上一次退行时的画面。少女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紧紧地拥抱他,在他耳畔轻语:“没事了,别害怕”。
徐蚀言深吸口气,冷道:“和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