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33 ...
-
徐蚀言做了个梦。一年来发生的许多事,在这个梦境中都出现了,只是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开学的第一天,九月初的中午,阳光很盛,他作为转学生来到高三(7)班。
班主任介绍他是这次开学考的第一名,于是讲台下的学生们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一个方向——那是教室靠窗那组的最后一排,那里坐着一个皮肤白皙、仪态出众的少女。
“原来是这个转学生抢了舒妙的第一啊!”徐蚀言听见有学生在窃窃私语。
少女的座位在窗边,强烈的光线在她侧后照射进来,在她身周晕染出一圈光晕,但她脸上的神色却隐入了阴影里。
好几秒,她终于抬了抬头,于是教室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亮了她的表情——那里是一个柔和又好看的笑容。
她像是毫不在意新来的转学生抢走了她的名次,如此得体、讨喜。
徐蚀言却没错过她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忿。
少女显然在初见这一面就对他有意见了,于是当班主任指定他的座位,让他成为少女的同桌时,她使了个坏,不让他进座位。
徐蚀言低头看着她,她的眼中有掩饰良好的恶意。
可他的关注点却忍不住转向了其他。怎么有人能长得这么美呢?
面部的线条如此流畅精致,五官秀挺,最精湛的人偶师也未必能制作出这样的杰作,黑黢黢的眼珠像是两颗琉璃,又深又剔透。
她的傲慢和恶意都透着分可爱。
徐蚀言敛眸,诚恳而耐心地说道:“我是徐蚀言,很高兴和你成为同桌。”
舒妙眼中闪过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化解两人间微妙的敌意。
于是她也不好意思继续隐晦地拿乔,大大方方站起来向他伸出手,露出个带着真心的笑:“你好呀,我是舒妙。”
而后在那周的周末,他在冷霓虹驻唱,正巧撞上了溜出来玩的舒妙。
两人的模样都与在学校时很不同,他不是学校里疏离的学霸,而是在夜场为人们提供更多靡靡氛围的酒吧歌手,她也不是白日里的完美大小姐,而是寻欢作乐的夜场客人。
舒妙因为寻找同伴闯进了他的休息室,两人在安静的休息室里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她大概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兼职、做一份带有出卖色相意味的工作 。
当然,他也没想到她私下里有这样出格的一面。
舒妙此刻的着装打扮和在学校时完全不一样。在学校时,她总是长发扎成规矩的马尾,白衬衣扣得严严实实,领口的丝带端端正正系成蝴蝶结,藏蓝色的百褶裙裙摆长至膝盖。
但此刻,她那头乌黑微卷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青玉的发簪簪住,身上则是一件裁剪服帖、材质轻薄的短款旗袍,裙摆两侧的开叉开得很高,露出一双白皙笔直的腿,显然是一种叛逆的刻意。
这样的装扮超出了徐蚀言的认知,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即使他其实很想长久地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反倒是舒妙大大方方的,俯身凑近,歪着脑袋打量他:“真的是你啊,刚才在外头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他终于缓和下跳动速度过快的心,转回头看向她:“我也没想到。你这样也很好看。”
比平时更鲜活更张扬,更隐含力量感。
舒妙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夸奖,这是我自己做的衣服呢。”
他们成了互相知道隐藏面的朋友。他看到舒妙不为人知的压抑生活,在她不得不为晚宴的宾客献舞时,拉着她的手逃离了那场伪善的宴会。
他们在夜晚无人的冷霓虹唱歌、跳舞,他弹着吉他为她伴奏。
他们搭配良好、天衣无缝。
气氛到达高潮时,昏暗的光线中,歌声和吉他声突然停下。
这里是世界最隐蔽的角落,隐蔽到如果不是在梦中,它竟然不会浮现哪怕一丁点。
徐蚀言看到少女踮起脚凑近他,那张脸是如此艳丽迷人,那双眼是如此专注又隐隐羞怯。
双唇触碰时,他感受到她唇瓣的温暖与湿润,也嗅到了她身上独特的、好闻到让人忍不住沉迷的香气。
短暂触碰后,少女向后一步,是要拉开距离。
他却下意识的伸出手,压住少女那截柔软的腰肢,阻止了她的后退,于是两人间的距离再次拉近。
他们互相凝视着,吐息交缠,唇与唇带着羞涩,似乎即将再次相贴。
这样静谧的夜,这样放肆的角落,一切像一幅值得珍藏的画。
可就在这时,就在不存在的第二个吻即将发生时,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年闭着的双眼处,让他突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入目是洁白的墙壁、老式的衣柜与书桌。蓝色的窗帘上印出一个方形的光斑,外头有清脆的鸟鸣声。
这是从江县回来的第二天。
徐蚀言从床上坐起来,垂着脑袋陷入一种茫然。
这种茫然,就像昨天舒妙问他的那个问题。
“因为看到我和陆野玩,不想一个人被落下吗?”
“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呢。我记得你刚转学来明礼的时候,每次我和一群人在一块说话时,都看到你一个人毫不在意地顾自己看书,就像与全世界逆行都不在意一样。”
“现在为什么在意了呢?”
徐蚀言微微偏头,隐约觉察到某种失控的可能,似乎无知无觉间,他驶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而他本来不该进入这个领域的。
他试图更好地去捕捉那种隐约的失控感,可他对情绪与情感的捕捉能力,在父母过世后,已经变得异常,像是台年久失修的仪器,吱呀吱呀转动,却始终无法正常运作。
更何况清晨时分人总是格外疲懒,他迟钝的大脑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注意到卧室的窗户下有什么东西。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簇小小的爬山虎藤蔓。
幼嫩而青翠,在无聊古板的卧室里显得生机勃勃。
它怎么会长在这儿?
徐蚀言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洒满整个房间,他蹲下,注视着那簇爬山虎,它在阳光下泛着透明的绿。
它是从窗框下的缝隙里钻进来的。
真是厉害呢,竟然能这样钻进他的房间。
徐蚀言伸出手,怜爱地拨了拨那条翠绿的藤蔓。
正思考着要怎么处理这个不速之客,他的手机响了。
徐蚀言只好站起来,他从桌上拿过手机,只见屏幕上来电显示的是“靳蛰”。
一般来说,靳蛰很少会给他打电话,两人习惯于规律地在周末商量他们的计划。面对面能更好地捕捉对方的想法和意思。
徐蚀言皱了皱眉,点开通话键:“怎么了?”
“刚刚知道了件事。”靳蛰的声音总是又低又哑,伪装温和时还勉强能听,不需要伪装时便透露出浓重的阴恻恻感,“康山的疗养院被征收了。”
康山位于江市与江县之间,更靠近江县些,是一家慈善性质的疗养院,以低廉到刚够维持运转的价格照料那些失去独立生活能力的老人。
它的创办者是江县人,一位心地善良的老伯,也姓康,与徐家是旧相识。
从前徐蚀言的父母还在世时,空闲时间总会去帮疗养院的忙。徐蚀言也跟着去过那儿,还与那位康老伯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后来父母过世,他出现了精神障碍。那时候没人发现他的情况,是上门探望的康老伯第一个发现的。
徐蚀言问道:“怎么回事?”
“最开始是两个月前,有流言说康山上有野生棕熊流窜,咬伤了住在疗养院的老人,然后疗养院就被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要求关停整改。同时还有一批人找上门,说要征收疗养院和它的那片地。疗养院因为流言客源减少,再加上那批人时不时上门骚扰,最后康伯被迫同意了达成那笔交易。”靳蛰哼了一声,“结果到这个月,却突然有政策出来,说是地方要对康山的扶持、建设各种基础设施、打造品牌疗养圣地。康山那里突然就变得热门了。”
“所以是有人提前知道了政策消息,故意提前强收了疗养院?”虽然是疑问句,徐蚀言的语气却相当肯定。
“没错。”靳蛰冷笑了下,“你猜现在‘价值连城’的康山疗养院在谁的手上?”
徐蚀言沉默了片刻,说道:“在舒家手上吧?疗养院本来就是舒氏从科研到药物到医院到再到疗养的全体系中的其中一环。”
“没错,舒家的胃口很大,不仅康山,还有其他地方也被它强吞了。”靳蛰忍不住啐了一口,“使的手段都脏得很。”
徐蚀言冷冷道:“是他们的风格。”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之前那些小打小闹虽然让舒氏很头疼,但不足以撼动他们的根基。”靳蛰说道,“不要忘了我们目的是毁了舒家。”
“还缺一些关键的东西。”
靳蛰:“那你打算怎么办?”
“最近已经有一些眉目了。”徐蚀言说道,“有一个人想和我们见面。”
……
周末,舒妙打算去冷霓虹找徐蚀言。
不过有点倒霉的是,因为那个区段的地铁人流量过多,所以离冷霓虹最近的那一个地铁站被关闭,她得提前一站下车。
下车的地方离冷霓虹还有约莫一公里的路程。太阳还没下山,也还没到店营业的时间,于是舒妙干脆就当作散步一般,慢悠悠地往目的地去。
这和从前去冷霓虹的路不太一样,她觉得有点新鲜。
从这条路过去,先抵达的是冷霓虹后门的街区,比起前门那片街区的精致整洁,后门这里显得老旧许多,路也窄得能称之为巷子。
舒妙觉得绕到冷霓虹的前门要多走好些路,从地铁站走过来已经有点脚累了,就想着干脆从后门进去好了。
反正来过这么多次,好多冷霓虹的员工都认识她了。
于是她直接走进后门的小巷,一路向更深处的冷霓虹后门走去。
小巷里的气温比外头马路上似乎要低几度,明明是夏天,但穿堂而过的风竟然有一丝阴冷的感觉。
舒妙穿着件无袖的上衣和一条牛仔短裤,胳膊和腿被那穿堂风一吹竟然有点犯鸡皮疙瘩。
太阳快落山了,巷子内本就光线更昏暗一些,此刻还被染上了傍晚天气特有的红调,巷子两侧闭着窗的房子都莫名显得有些古怪。
舒妙忍不住摸了摸手臂,加快了脚步。
离冷霓虹的后门大约还有一百米,她远远看到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的外形挺拔,举止和步伐间带着股独特的利落感——舒妙并不陌生那股冷峻的利落感。
她怔了片刻,疑惑感浮现,但还没来得及深思,那个男人突然转头向她的方向看来。
舒妙心头一跳,下意识往旁边躲去。
她身边那栋房子有一根突出墙面的柱子,此刻就成为了很好的隐蔽角落,能完全挡住突然投来的视线。
那男人似乎是左右看了一圈,见巷子里无人,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其实百米的距离,再加上傍晚昏暗的光线,舒妙方才并不能真正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所有对身份隐约的判断皆来自那男人模糊的剪影。
因为太奇怪,觉得不太可能,舒妙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更仔细看一看那个男人。
男人走得不快,于是舒妙得以悄悄跟过去。
只是刚经过冷霓虹的后门,那扇木质的、绿漆有些剥落的门突然就再次打开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分诧异:“舒妙,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