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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阎浮提洲南二铁城山外,一座无光无息的巨大宫殿坐立中央,百里之内皆无活人之气。
      重重的阁宇楼台,回廊幽折,往日里会有众多侍奉的小鬼穿梭忙活,此时此刻却空无一鬼,里里外外都是空寂一片,全无声息,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越往深处走,就越是寂静的可怕,恍若一座遗弃多年的荒城。
      凝望看去,只见一人静步行走在漆黑的宫宇其中,面目威严,络缌长须,头戴精巧的方冠,长袍轻纱摇曳在他身后,满身的珠耀闪烁,出没在高深阴冷的宫殿里恍若鬼魅之影。
      这人弯弯走走了小半柱香才到了一处更加华贵的阴冷深殿,竟是畅通无阻的直接就走到无鬼敢靠近的寝殿门口。
      他行色如入自家门房,问也不问便轻手推开了面前沉重的暗红朱门提袍而入,转了两道精致的银丝屏风后就看到了一张被层层薄纱珠翠覆盖的红木宽床。
      层层纱帘后透出一个若隐若现躺着的身影,却对他的来访无丝毫的反应。
      他巡望了周围一圈才走上前站到了床边,透过层层的纱帘看到了床上之人的容色。
      三五层的朦胧薄纱后,一个五官如画般的男子正躺在金丝锦被的床铺闭目沉睡着,铺散开的漆色长发散了满枕头,床顶之上散布着萤光点点四处飞舞着,闪闪烁烁的犹如群星漂浮,星河灿烂。
      他伸手缓缓的挑开面前唯一的遮挡物,纱帘中的莹虫们纷纷趁机从他的指尖溜出跑出殿外,顿时床里的光线更加微弱了,眼前的事物几乎都隐匿进了黑暗中。
      但这并不妨碍他夜视如白昼的犀利双目,甚至看的更加清楚。
      他的眸光穿过珠翠纱帘望着床上静静沉睡的男子默了足足半响,忽地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
      “缚醉啊缚醉,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之态。”他松开纱帘,挽袖从床边坐下,一边望着床上之人一边神情沉重的说道,“我早说过身为鬼王就不该去管凡间之事,你非不听,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你又能怪谁?”
      床上的人睡着了自是无法回答他的。
      “咱们只负责判罚地府鬼魂,阳间生魂的死活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他抬手拂过男子的眉眼,苍白而疲倦,原本平稳的呼吸声加重了几分。
      显然随着他的靠近,即便是沉睡之中男子也睡得并不安稳。
      寻常鬼吏身上带着的阴气尚且能令男子难受不已,何况他身上携带的鬼气更是远胜鬼吏百倍,带给男子的痛苦自然也是更高的。
      可他就是挑着这个时机来的,因为只有这时他的身边才会无一鬼,不会有外人察觉到他来过的踪迹。
      他看见男子蹙起的眉头,抿起的嘴角,佯作无觉,只低声呢喃道:“不过几百个孩童罢了,死了也就死了,凡间最不缺就是人命,蝼蚁般的存在而已,能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却微妙起来,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冷嘲。
      “偏你要为这点小事紧抓不放还在凡间闹出了动静,因此被天帝降责封了神髓锁在内殿数日,时时刻刻都在受折磨,其他殿的几个鬼王私底下都笑你,说你当了几千年的王却总为了这点小事受责罚,鬼王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知道的,可你不在乎。”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不免啧啧,“你一直都不在乎。你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你,更不在乎你堂堂五殿鬼王的名声,乃至连天界的奖罚你都是弃之如敝履。”
      他笑着笑着神情变得冷了,威严的五官冷意横生,复杂且阴冷。
      “所谓的名声地位你通通都不在乎,你在乎的,永远只有那些低贱不堪的凡人。”
      他的手指沿着男子姣好的脸庞缓慢下滑,滑过细长的眉骨,挺拔的鼻梁,殷红的唇瓣,最后悬悬落到男子修长白皙的脖颈。
      “你活着的时候就是为了他们,最后落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下场,后来你死了却还是为了他们,上抗天庭下御万鬼,现在你丧失法力躺在这里犹如废人,又有谁能来照看你保护你?”他说着话,手掌就按上男子的脖颈缓缓收紧。
      他一点一点按紧男子的脖子,便见沉睡中的男子逐渐泛红的脸,短促的呼吸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眼见男子的脸色越来越痛苦,呼吸越来越急促,幸而掐到一半时他还是有所顾忌便及时放了手。
      被放开的男子逃过了一劫,却是躺在床上小口小口的咳嗽,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躺在床上犹如一个一碰就碎的金贵瓷瓶。
      可即便是险些被活生生的掐死,男子还是没能醒来。
      他刚从王座上的层层缚鬼索被放下,遭受过多日折磨的身体比之凡人还要脆弱不如,神经也受伤不少,最好的情况都是明日才能苏醒过来,且之后的三五日或许连床都下不得。
      他坐在床边冷冷盯着男子修长的脖间好一会儿,似乎有些可惜的意味,而可惜的含义不言而说。
      他甩袖从床边站起来,森森冷声道:“就算你为他们做的再多又如何呢?你以为你保护了他们,他们就会对你感恩吗?”
      “你是负责掌管魂魄来世轮回的鬼王,凡人生的愚笨又贪婪,性情执拗且自私,待他们死了你不让他们如意,到头来他们怨恨的人还是你啊,都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盯着床上昏睡不醒的男人,字字冷如寒冰:“缚醉,其实我本该感谢你的。”
      “千年以前你本是第一殿王,若非你多次放过他们因此被贬去第五殿,又怎么会轮得到我来坐第一殿?”华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笑声满是无奈与自嘲,“可是我讨厌你,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他扭开头,视线往外远远的探去,而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森冷。
      “缚醉,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哪怕过了千年万年,我还是这么的讨厌你,我讨厌你到了甚至连最基本的客套情我都不想装,这么久了,十殿鬼王谁不知道我最不待见的就是你?”
      他站在床边露出回忆的神色。
      “千年以前我不过一介凡人,死了以后成了地府最常见低等的鬼,我拼了命在地府里辛苦劳作,一层一层的往上爬,花了百年时光也才成为鬼王的候选者之一。”
      “鬼王的权力与地位对于那时的我是可望不可得的,但你一下地府就能自立为王,众鬼拥簇你进殿堂,你得到的太轻松就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偏偏与我而言却是最苦求不得的东西,这叫我怎能不在意?”
      “所以他们都以为十殿阎罗之中我最是厌恶排斥你,是因为我得到的东西都是你给我的,都是你的施舍。”
      说到这里时他站在床边,忽地勾唇笑了,颇为感慨。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他笑着说道,“当时我只是十殿末尾的候选者之一,反而能当上第一殿的王,这简直就是天降恩赐般的好事,我怎会觉得怨怼呢?”
      他往后退了一步,翻手放开了纱帘,在外闲逛许久的莹虫们及时跑了回来,顺势从纱帘打开的缝隙间纷纷飞入床内。
      莹虫一只不少的进入床内,正好柔软的纱帘穿过根根白皙的指尖,层层的薄纱重新覆盖住宽床,恍若从无事发生过。
      仗着床上的人沉睡不醒不晓外事,他站在纱帘后第一次把自己的心里话脱之于口。
      “缚醉,我讨厌你别有他因。”
      “我讨厌你一直以来都是自视清高的高傲姿态,明明身在吃鬼不吐骨头的地府却装的一副佛祖割肉喂鹰的仁善模样,分明不过至极的伪善罢了。”
      “你对待凡人百般宽容又极其宠护,杀鬼时的狠毒无情却比我们其余九殿王加起来也远远比之不及,明明他们的本质都是凡人,你对待二者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地府的阴魂鬼吏无一不惧怕你。”
      他凝视纱帘后阖目沉眠如一尊玉雕的男子不禁深深冷笑,字字咬牙切齿。
      “对待无大错的善人你再三减刑,对待做错事的恶鬼便一鞭打散,你又怎知他们没有改正的机会?你又凭什么罔顾生死薄的公正判罚?你怎敢无视地府定下的森严规矩?你心中善与恶的界限分离的这般清清楚楚,与那善恶全凭认知的恶僧又有何区别?”
      “你完全不给伤害人命的恶鬼轮回的机会,只凭表面的对错判定他们的来生与否。”
      “许多时候我真的在怀疑,你是否就没有善恶的认知,你判罚的标准根本不是来自你的亲身想法,你只是在寻着某一种参照物而照本宣读罢了。”
      话到此处时他的神识探查到了宫殿外多出了几道熟悉的阴冷气息,还有一抹陌生的淡淡妖气。
      显然在宫殿外的人们到达之前他必须走了,否则就会暴露身份,这自然违背了他的初衷。
      他冷冷的望了床里最后一眼,随即毅然甩袖从偏殿的方向离开,只丢下最后一句不屑的宣告。
      “缚醉,你就像被戴了面具的完美玩偶,一副假仁假善的面孔,真让我觉得无比的恶心。”
      语还未落,身影已远,只剩下寝殿里一片凄清寂静,莹虫纷飞,似乎一切未曾发生过。
      不想他刚离开半刻不到,殿里虽然冷清依旧,纱后床里一片浅浅淡淡的萤光中,却有一双恍若冷霜凝成的清冷眼眸缓缓的睁开。
      点点萤光流过他的眼角,恍若星光坠落其中。
      全是清明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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