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疼与野风》苏木辞

21、戈多

　　这一晚不叫失眠，叫彻夜未眠，第二天去学校顶着一双熊猫眼。

　　许炀依旧往她课桌里塞零食，但老师和同学们已经在有些刻意的不去打扰她了。

　　《等待戈多》——苏意中午睡觉之前翻看的一本自制册子上有这个名字，许炀知道这部荒诞的戏剧。

　　“第一幕
　　乡间一条路，一棵树。”

　　*

　　“下课。”

　　高三几乎是没有“起立”这个流程的，一个老师说免了，只要没有第二个老师强调，那就是所有科都免了，只有在听课或者上面来检查的时候才会启用。

　　苏意今天几乎什么都没管，什么都没做，她好像站在了那棵树下，坐在低土墩上，等待戈多。

　　苏意提不起兴的这一天许炀听课之认真前所未有，他觉得苏意什么知识点都知道，什么都不需要记，但又怕某个知识点苏意需要，于是A4纸写得满满当当。

　　苏意今天没有上晚自习，把一些事情交代给学习委员纪黎之后她就回家了，当然许炀也跟着走了，此时班上一些学累了换脑子的人开始触碰到了藏在教室一隅的年少心事。

　　少年的年少心事。

　　只不过他们没有精力传播和深究，议论一句低头还是题海。

　　今天苏意还是婉拒许炀的“护花行动”，而这一行动也确确实实被搁置。

　　有个人在路上拦住了许炀，他说他叫杨琛，是苏意从前的玩伴，苏意叫他哥哥。

　　换言之青梅竹马的情谊。

　　许炀有些不爽，并约杨琛去了米线店，他今天晚饭没吃饱，既然要君子之战，免不了动口舌，万一战况升级，还是得补充点能量。

　　“我女朋友还在酒店等我，我就不陪你吃了，我请客，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说句话。”

　　许炀听到的——“我女朋友在等我”，许炀瞬间乖巧：“好的。”

　　杨琛没有在意许炀的变化或者心理活动，他似乎真的很着急，手机不停地响，低头回复消息的时候话已经开始说了。

　　“你和小意是同学？”

　　许炀：“嗯，我们前后桌。”

　　“哦，她很少和别人聊天说话，还是心情极度不好的情况下，我看见你们一块从学校出来，还在校门口说了会儿话，想着你们应该是朋友或者同学，总之关系算不错。”

　　许炀当即就点了头：“我们是朋友。”

　　“嗯，她家里的事情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我今天回来走在大马路上四面八方都是在议论这件事的，感觉这块地已经被这件事密封住了，不透气。”

　　许炀没有说话，米线上桌，他掰开筷子唆了一口，烫。

　　“嗯……很感谢你没有因为这件事疏远她，当然，如果是我说错了就当我没说，我想说的是她心思太深了，谁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家里可能还好，如果在学校没有人关注她，她做什么可能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是她后桌还是她朋友，我会照顾她的。”

　　许炀多少有那么几丝未脱尽的稚气，和对面杨琛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稳重形成强烈对比，杨琛的目光从手机上挪开看了许炀一会儿，点点头对许炀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是，朋友。”

　　杨琛后来说的话无非是这件事本来不该麻烦许炀，毕竟都要高考了，巴拉巴拉一大堆，许炀一个字没听。杨琛给他留了一张名片，留钱的时候许炀这位向来不缺钱花的少爷果断拒绝。

　　饭饱之后他算着时间苏意应该快到家了，稍微犹豫了一下撒腿就往那条走了许多回的路上奔，薄冰有了成型的迹象，被他一脚踩裂。

　　五十米处的路灯下苏意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一次她走的很慢很慢，她知道今天许炀没有跟在她身后，空落吗？也还好，就和从前一样。但进小区后走进那片阴影里她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地有个人在往这边跑，然后停下来，慢慢走近，整个过程足有五分钟，那人低头踢了两脚地上的冰，转身走了。

　　苏意也转身，上楼。

　　书包里是许炀在学校门口塞给她的A4纸，上面工整地写满了笔记，在台灯下苏意看着那张纸，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苏寰每天在外面跑，自从舅舅去了那个地方后他们家的生意似乎有了起色，但具体的苏意也不清楚。万燕偶尔会出去跟着苏寰跑业务，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家里，可即便在家里，即便苏意一回家就看得到她，他们之间也有两天没说一句正经话了。

　　“爷爷晚安，妈妈晚安。”

　　苏意关上门。

　　套用《局外人》的话——“舅舅昨天死了，但也有可能是很久之前”，而她该放下了，人不能总囿于一件事。

　　一夜之间，枯木会长出叶子，人会变成瞎子和聋子，和舅舅说过永别的苏意会生出羽翼，尽管依旧等待，但她在等待的同时至少还有她的生活。

　　舅舅说要变得强大，苏意拿出笔记本开始在许炀给她的笔记里寻找戈多。

　　*

　　苏意的自愈能力令所有人疑惑，许炀几次试探后发现苏意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而像是真的放下了，当然，哪有那么容易真的放下，无非是又暂时锁在了某个地方，不去触碰而已。

　　苏意不再颓废，她又回到了诸神之巅，在这个压抑成疾的教室里做无所不能的被仰望者，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是强大的。

　　中午放学的时候许炀在校园里看到了杨琛，他和一位老教师在一起站着，看到许炀还冲他笑了笑。

　　程皓问：“你认识？”

　　许炀说：“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

　　彼时他们刚吃完饭往教学楼方向走，苏意走在他们前面。

　　杨琛和老教师说再见后叫住了苏意，但很明显，苏意不想和他说话。

　　“小意，好久不见。”杨琛笑着说。

　　程皓拍拍许炀的肩膀头：“什么情况？”

　　许炀说：“认识吧，谁知道呢。”

　　许炀一行路过杨琛和苏意的时候没有停留，许炀觉得现在这个场景下杨琛应该不想让苏意知道他们认识，或者在苏意面前他不该认识杨琛，褚莹莹看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十有八九女主角和这个突然出现又对女主角很关心却在女主角这里得不到好脸色的人之间并不友好。

　　电视剧的编剧总能揣度人心，万一呢。

　　“我回学校看老师，好巧。”

　　许炀心说：巧个鬼，谁不知道苏意在华阳。

　　苏意知道杨琛回来了，杨琛曾经和她一样跟着万赟然四处溜达，后来杨琛考上大学去了别的城市，万赟然去了精神病院，苏意就再没有见过杨琛，而她最后一次见万赟然还是暑假的时候，她对万赟然说：“舅舅，我要考状元了。”

　　万赟然当时说了什么？

　　“状不状元不重要，你要知道自己心里想要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要，要活着。”

　　活着和理想之间是不可兼得的，在这个渐渐没了理想的时代，在这个不允许理想扎根发芽的时代，一切理想都是空话。

　　席勒说：“人要忠于自己年轻时的梦想”。而事实是忠于自己梦想的人总是异类。

　　苏意对杨琛没有什么想法，小时候玩得好，长大后走远了她也不会强求，一丝一毫都不会强求，再见也不过是寻常人寻常事。

　　之所以许炀在她脸上看出了不悦，她不悦的是舅舅早就没了，杨琛知道，而她却不知道，她在不悦自己。

　　“好巧。”苏意强扯微笑说。

　　“我明天就走了，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苏意没有犹疑，当即就说：“不好意思，我学习任务比较重，事情比较多。”

　　“好，那，下次，等你明年高考完了我再请你吃大餐。”

　　苏意点点头：“好。”当然，这只是客套话，明年谁还知道谁在哪呢。

　　苏意转身要走，杨琛叫住她：“小意，为自己活，这个世界是荒诞的，我是没可能抽身远离了，你还有机会，为自己活。”

　　为什么而活对苏意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活。

　　“好，我记住了。”

　　这些话换成别人来听或许只能听出“矫情做作”四个字，但在他们之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但苏意明白杨琛和她不是一路人，她是理想主义的遗留，他是现实主义的佼佼者。

　　期中考试是真的近了，在华阳中学的一班有别的学校别的班没有的好处，那就是这里的人没时间也没心思去过多的关注别的，他们就像是被安装了程序代码一样，只要输入指令，他们就能变成永动机，永远不停的学下去。

　　俗话怎么说？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每年回母校看老师的人多了去了，一个杨琛，哪怕是一个和苏意站在一起的杨琛也不足以引起别人的关注，但这个“别人”行列不包括许炀。

　　他趴在教室窗台目送杨琛出校门，从苏意回来后的冷静不难看出来他们之间进行了还算友好的交流。

　　“那个人，杨琛，我昨天和他说话来着。”

　　苏意回头。

　　“我见过杨琛。”许炀从书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推过去，“这个。”

　　苏意眼中流露出惊讶，不过很快湮灭。

　　“昨天？”

　　“嗯。”

　　苏意沉默良久。

　　“他昨天回来的，昨天下午他在我家。”苏意想了想，不知道触碰到大脑里哪块区域，“我妈以为他回来是常住的，想让他看着我，照顾我，因为这个还请他和他女朋友去饭店吃了顿饭，那顿饭的费用是我家一个星期的开销。吃饭的时候对于我妈的那些嘱托他和他女朋友都答应了，谁会拒绝呢？”

　　苏意没有多问杨琛为什么见许炀，他们认识或者其他什么都没有那么重要，苏意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而许炀，他忽然后悔昨天没要杨琛递过来的那几张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