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那情缘容易薄》苏炼魂

9、八 后记 待结个他生知己

　　深冬，燕辰岛码头。

　　距离鬼斩被诛，已有半年。

　　码头停着一艘华丽大船，船上雕窗紧闭，窗边的垂绦在寒风中狂舞。

　　身着雪白狐裘的尘北，亭亭立在船下码头上，面上是温婉盈盈的笑意。身边是牵着捣蛋的庚时的郡舫和大腹便便的香燃，握着尘北的手，絮絮叮嘱着些保养身子的话。尘北浅笑着应承，清灵的目光却越过人群看向岸边。

　　裴杭一身蓝色劲装，负手远远立在几人背后的岸上，遥遥望见尘北清冷的目光扫来，却慌忙转头他顾，他是再也无法面对那对湛然如星的眸子，因为心中有遗忘的愧疚亦有割舍的痛楚。更何况，如今他们各自有家有室，再也无从回头。

　　看他躲闪，尘北眉宇间微微皱了一皱，心底里却是如释重负般，转头对郡舫和香燃道着保重，返身拾级上船，早有丫鬟仆役扶了她进去，连最后一抹青丝也消失在门边。

　　那日，尘北重伤倒地，前胸后背的伤皆致命，五腑内脏也受了重摧，众人皆以为她不治，连老庚头也叹息着摇头说陆家的后生命格太薄，怕是无望了。

　　唯有边涤原不肯放手，日日夜夜以体内纯正真气渡她，护她心脉，不顾惜自己心神散漫，真气乱窜。等到他手下人请来了一章姓大夫，以罕见手法和怪异方子却救得尘北性命，众人还未及道声万幸，涤原却因真气损耗过剧，失了一身好内功，多少年的苦练算是白费了，一躺也近半月。心肺也因此受伤，日日咳个不停，比老庚头更剧。

　　好在尘北是在众人一日日精心调理下，慢慢好转，十几日后更是虚弱得睁开了双眼。那一刻，边涤原和裴杭都似经历了生死，重见天日。

　　死里逃生的尘北，看着一向康健的涤原哥躲在房外，佝偻着腰狂咳不已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无比心疼。这许多年，是她太任性。

　　如今，裴杭虽然仍不记得过往，但，毕竟记起来自己的武功路数，仅那一招万物皆空就足以自保，她也该放手安心陪伴涤原哥于渭南渭北的云朗气清中安度余生了。

　　待身子稍好，尘北便催促着营里人安排回程，情愿放下，才有今日。

　　而此刻，仍旧狂咳不已的边涤原与那救治了尘北，妙手回天的章姓大夫正在码头一角，迎着风，神情严肃地争执着什么。

　　章大夫面上是痛惜和不解，低声道，“你这样做值得么？为了一个女子，你就不顾肩上的那些性命了吗？你可知，你可不仅仅是边家的大少爷！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老头子？”

　　边涤原咳着，一手握拳捣在唇边，另一手轻挥止住了章大夫的话。待咳声平息，嘶哑着道，“阿章，你救了尘儿，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

　　轻拍阿章大夫的肩，算是感怀，便转身要走。

　　却被阿章大夫一把拉住，道，“我不会任你就这样下去的。你可以抛弃我们，我们却离不开你！你是我们的影司，你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那位阿章的头上青筋爆出，看得出是极度激动。

　　边涤原转身，将阿章的手轻轻拿开，盯着他激动的面容平静道，“阿章，影山没有谁都没关系，它永远都在。没有我，甚至没有影者，你们都要一直坚持，明白吗？你们个个都是影者，人人都是影司，没有谁离不开谁。而我，边涤原，只想守着妻儿，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忍心把我再卷进这样的纷争么？”

　　影隼邯章看着边涤原平静无波的眼睛，慢慢地平静下来。面上变回一向的漠然冷清。

　　森然的目光方掠过遗世独立的尘北，却在下一刻，听到边涤原警告地声音，“尘儿若是有一丝危险，翻遍影山，我也会找到你。”

　　咳声随边涤原的脚步慢慢远去，影隼邯章的后背却渗出丝丝凉意。他长叹一口气，看看扶着尘北上船的边涤原，无奈摇头，片刻后也转身消失在燕辰岛街头。

　　涤原挑帘进得舱中，默默凝视倚坐在舱中裘椅上，正闭目养神的尘北，一丝乱发落在她额间，涤原欲伸手拨开，又恐惊醒尘北。那只伸出的手正迟疑着停在尘北面前，却被尘北的纤手捉住，听见尘北溢出一阵轻笑。

　　低头看，尘北晶亮的眼睛睁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自己。涤原只觉得一阵心安。

　　尘北握着涤原的手，望向他空空如也的背后，诧异地轻笑着道，“涤原哥，章大夫怎么走了？不是说随我们去渭北么？”

　　涤原抽回自己的手，将尘北拥在怀中道，“他有事要做，不能同去了。”

　　尘北安然倚在涤原怀中，轻轻点头，却叹息着道，“那涤原哥的病……”

　　涤原轻轻拍拍尘北的背，道，“他留了方子给我，别担心！”眉宇间却是一阵失落和彷徨。

　　尘北觉疲累，听到这话，放下心来，渐渐在涤原怀中静静睡着，均匀的呼吸冲击着涤原的耳膜，仿佛是世上最让人心安的声音。

　　华船随波渐行渐远。渐至空茫。

　　岸边的裴杭看着船头飘摇的风灯，仿佛看到尘北孤身立在船头，回眸望他，目光哀怨，叹息悠长，只觉得有一半生命随之远去，几度要抬步追去。却在下一秒，看到码头上倚靠着郡舫盈盈立着的香燃，最终，生生抑住脚步，只逸出一声长叹。

　　再怎么情深如斯，也只能，结个他生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