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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无意苦争春 似被前缘误 ...

  •   三月初八。裴记铁铺里。

      火光熊熊,燕辰岛上手艺最精湛的铁匠裴杭□□着上身,背上胸前纠结的疤痕在汗水之下,火光掩映之中更加明显,显出一种狰狞。

      不停歇的叮当声中,里屋的门被人轻轻打开。陆家小姐,裴杭的妻子尘北托着茶盘轻轻走进来,放下一碗水在案台上,走到裴杭身后,纤手温柔抚上裴杭肩头。而裴杭手里的动作却瞬间僵硬,人亦固执地不肯回头。

      尘北目光失落,无言回身,道,“你打了一天的铁,歇息一下吧。”

      裴杭哐啷一声扔下手中的铁器,打了一半的铁剑顺势落进一旁的水池中,呲呲作响,更有些微滚烫的水滴在那瞬间溅起,落在尘北薄如蝉翼的衫袖之上。失神的裴杭没有注意到,而尘北纤眉顿时皱起,却忍住痛楚,另一手捂上被烫伤的胳膊,静立一旁。

      裴杭端过那碗水咕嘟咕嘟喝下,重又走回火旁,拾起铁剑,继续叮当作响地敲打起来。

      尘北强忍着疼痛劝说道,“裴杭,你心里难过就说出来吧。”

      紧闭的铺门外似乎又响起鼓乐吹打之声,裴杭握剑的手一紧,仍旧不发一言。只是埋头打铁。

      尘北静静站了半天,只觉得连自己的呼吸声对裴杭都是惊扰,只得怆然退了出来。

      今天,是香燃成亲的大好日子,她父母做主将她嫁与岛上在南翔郡当差的一个年轻捕快。婚礼自是隆重欢闹。

      可是,似乎,周遭的人没有几个真正欢欣的。

      裴杭自不必说。自香燃婚期议定那天起,他就将自己关在铁匠铺中,终日打铁,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而,尘北,在香燃成亲前,见到面目憔悴、强颜欢笑的香燃,亦是觉得心疼。甚至,她在想,不如回去渭北,成全香燃和裴杭,反正裴杭也早已不记得她。

      可未等她开口,香燃便笑中带泪对她言道,“陆姐姐,我把裴杭哥还给你了。你要保佑我和璘则白头到老啊。”

      夏璘则,就是香燃要嫁的那个小捕快,据说当年还是香燃父亲的门徒,武艺高超,为人也聪明,对香燃亦是一往情深。香燃对身边很多人说过,能嫁与夏璘则,亦是她此生的造化。

      尘北骤然闻听这一句,便仓皇退出香燃房间。曾经,她怨恨过香燃,在裴杭记不得她的时候,满满占据了裴杭的心,可在香燃含泪带笑的看着她的那一刻,她却怨恨自己,是自己这样残忍无情地拆散了这少女和裴杭年少纯挚的爱情和一生相托的誓言。

      尘北步出铁铺,走到园中,倚靠在那棵已经略显青黄的相思树上,微微叹了一口气,似要吐出压抑在心头的那份沉重。

      她留在燕辰岛已经半年有余,顶着不尴不尬的身份住在裴记铁铺里,岛上应是人尽皆知吧,她是裴杭的妻,可裴杭却不记得她,更不接受她,不喜欢她。他们二人有着夫妻名分,却成了世界上,最最陌生和疏远的人。

      因着她的任性,边涤原放弃了军中的大好前程,和郑野一起在岛上开了家武馆,传艺授徒,陪她在这偏僻小岛上黯然度晨昏,她无数次劝过边涤原回去,可那自幼视她如宝的涤原哥总是轻轻摇头,道,姑姑临终前把你托付于我,我必定照顾好你。目光中是纠结的伤痛和坚定地疼宠。

      她亦知道,这半年来,她日子难熬,如果没有涤原哥在身边,她必是早就支撑不住了。

      正想着,便听见耳边有人轻语,“风还寒呢,怎么就这样站着?”接着是一阵温暖覆在尘北背上。

      尘北心下了然,仰首浅笑,“涤原哥,你怎么来了?”

      边涤原边将给尘北披上的披风围拢地更加暖和,边轻声道,“来看看你。裴杭有没有为难你?”

      尘北轻摇臻首,喃喃道,“我真担心,他还是那个样子,不言不语。就是冲我发发脾气也好呀。”

      边涤原叹口气,背转过身去,望着一地落叶,道,“傻丫头,他凭什么给你发脾气?”背后的尘北看不到,他目中是复杂神色,他一直希望有一天香燃会将裴杭从尘儿身边带走,他便可要尘昊做主与尘儿成亲,那样他才可以名正言顺照顾尘儿一生。可是,如今……,他不由又叹口气。

      尘北听边涤原声声叹息,上前来挽住他胳膊,关切道,“涤原哥,你怎么了?”

      边涤原回身想握住尘北的手,却不想无意间碰触到尘北的伤处,尘北骤然觉疼,不由惊慌抽手,轻咦出声,待惊觉边涤原突然狂躁的目光,要掩饰却已来不及。

      边涤原忙忙撸起尘北的衫袖,只见尘北晶莹如玉的左小臂上一片燎泡,看在眼里,是刺目的通红,顿时,涤原怒火狂飙,冲着房门紧闭的铁铺就要冲将过去,口中还吼道,“姓裴的,你给我出来!”

      尘北急急忙扯住边涤原,低喊道,“涤原哥,他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些小伤口。”

      怕伤着尘北,涤原硬生生止住身形,心疼道,“尘儿,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什么伤,你看看现在,刚来这里多久,你就不是病就是伤,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尘北看着涤原面上的心疼,不由得一阵难过,她放开拉涤原的手,缓缓坐在台阶上,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边涤原在她身边坐下,将尘北搂在怀里,喟叹道,“尘儿,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尘北在涤原怀中埋头低泣,抽噎道,“涤原哥,我是不是错了?如果我不是那么固执,那么任性,非要找到他不可,那么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我该不该来?”

      听尘北哭的凄惶,涤原目光柔和的看着怀中的人儿,抚上她那一头秀发,轻道,“如果,我们不来,找不到他,也不知道尘轩的事,那也许会更幸福些。”

      想着,他苦笑道,“说来奇怪,从最初,尘轩是最反对你和裴杭的婚事的一个,可到最后,谁知道,他却是为了救裴杭而死。这世事,实在难以说得清楚啊……”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和尘北自幼情深,却造化弄人,他风尘仆仆自军中赶回渭南,却听说尘北嫁人的消息,他却不能争。天意玩弄他们这许多年,直到如今都不肯稍懈。

      两个人静静坐着,丝毫未觉身后铁铺里的打铁声已经静寂了多时。而裴杭此刻,正对着铁炉中的熊熊火光,呆呆坐着。落在水池中的那柄剑是注定要打残了。

      在屋外边涤原怒吼声响起的时候,裴杭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随后,听到尘北的哭泣声。裴杭不知道他该不该出去,便只有呆呆地在炉前坐下。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怪任何人,不怪尘北的突然出现,不怪香燃另嫁他人,只怪命运纠葛,实在可笑。可是,还是忍不住对着娇美温柔的千金小姐,百般冷落,万般无视,指望她明白自己心中的排斥。如今,听到尘北的哭泣,他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轻松惬意。

      尘北刚在裴记铁铺住下的那段日子,香燃家里人便不让香燃再来找他,香燃含泪离去的颜容刻在裴杭心里,而思念香燃的心像一团火一样燃烧,回首看到家中面目温柔巧笑倩兮的尘北,那样陌生的绝美容颜更添他心头一种慌乱。

      他只得夜夜不归,总是醉倒在街肆酒馆中,醒来后却每每在老庚头的家里,他记不得多少次喝到迷迷糊糊,抓着老庚头的手嘶喊哭泣,老庚头粗糙的大手心疼地划过他的脸上,却总是劝他,“裴小子,你再这样子,让人家陆姑娘怎么过日子?人家千里迢迢来找你,放着大小姐的日子不过,跟你过苦哈哈的日子,你怎么对得起人家?”

      他只得和尘北在一个屋檐下,两相无言,分外折磨的过起日子。

      边涤原曾跟尘北提过找些厨娘丫鬟过来,最起码,也要让若萼跟着,可尘北都一一摇头拒绝了,所有的家务事她自己一样样摸索学着,火,水,刀刃,样样都可伤她。也难怪边涤原说她常常弄得一身是伤。

      可是他却始终无法对尘北有太多感情,在他心里,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有香燃才是那个知冷知热,让他开心快乐的女子。他宁愿这一生与香燃相对忘贫,不想和这个被他遗忘的妻子有丝毫牵扯。

      又想起今日凤冠霞帔嫁入夏家的香燃,耳中回荡着喜庆的唢呐琴瑟,震得裴杭头痛欲裂。裴杭觉得心中割舍了一份宁愿舍弃生命也不愿割舍的回忆,他将头深深埋在膝间,双手狂乱的扯着头发,泪水大滴大滴落在地上,激起小小尘埃。

      在裴杭和尘北两厢伤怀的当口,园中的边涤原听到一声不易觉察的尖啸,仰首看到半空中一闪即逝的光点,面色顿时一冷,扶起怀中已略显憔悴的尘北,面色已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尘儿,好了,外面凉,你去屋内歇着吧,我先回武馆了。”

      尘北抬手拂去面上的泪水,整整有些散乱的头发,道,“涤原哥,我没事的,你去忙你的吧。”

      她亦不曾发现,边涤原离去时竟是稍显匆忙。

      被自己情绪淹没的尘北,推开西厢的门,坐在妆镜前,厚厚敷上一层粉,重涂了丹朱,掩盖那哭过之后苍白的面色。

      良久,尘北对镜中的自己浅浅笑道,陆尘北,裴杭是你的夫婿,一定要陪伴他,一直等他。可是那笑容,却是如此勉强和无奈。尘北不知道,自己许下的十年,究竟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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