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火对愁眠》柒小舟

29、二十九章

　　“哈哈哈，刚到没多一会儿，还想着在马车里等一等，没想到这么快便等到了。”
　　王子玟走上前去，满脸的笑意，同阴沉的天色一对比，格外地灿烂。

　　李烨抱拳道：“是在下晚到了，才让王兄等上这么一遭，莫怪莫怪。”

　　对这种客套话，王子玟自然是一笑了之，抬手搭在李烨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道：“走走走，边走边聊。”

　　恒王殿下没有兄弟，敢这么跟他勾肩搭背的人，王子玟算是头一个，不过王公子很有分寸，轻轻一搭便又收回了手，好似只是为了朝李烨示意一下往前走。

　　两人并肩往山门走去，王子玟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说起来，今日怎么不见你那个小厮？”
　　说着他偏过头来，不等李烨回答，又接着道：“对了，还有那个侍卫。”

　　李烨淡然地对上他的视线，道：“承蒙家父在金陵还有几分薄面，在下这段日子都借住在常来往的买家府上，那侍卫是管人家借的家将，小厮昨儿突然发起了热，便也让他在屋里休息了。”

　　王子玟这才撇开视线，道：“这出门啊，还是得带个人，你看看，这天儿眼见着就要下雨，连个拿伞的人都没有。”
　　说着他指了指抱着伞跟在后面的家仆，笑道：“一会儿要是雨真下起来，怕就得委屈贤弟同我共撑一把伞了。”

　　李烨也勾了勾唇，道：“王兄说笑了。”

　　来赴这场凶吉难料的行程之前，李烨有了解过，这香叶山虽在外地并不出名，但金陵本地的游客却是不少。
　　山上有一座小叶寺，据说是从前有位富商捐建的，庙虽小，但香火也还不错。

　　李烨跟着王子玟，又听他将香叶山零零碎碎地介绍了一遍，一路行来也遇见了三三两两的游人，怪的是，王子玟作为金陵有名的公子哥，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同他打个招呼，其中有几人竟是行色匆匆、满面焦躁，丝毫不见节日出游的轻松与惬意。
　　所见种种，李烨暗自记在心里，对这次所谓的登高会，也有了大致的猜测，“有幸”受邀之人，大约都是王子玟一伙人暗中召集的“客户”。

　　如果顺利，那这将是李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接触到他此行所查之事的核心，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却不敢有丝毫地放松。
　　一方面，越是几近功成，越不可疏忽大意使功败垂成。
　　另一方面，整件事情的进程有些太过于顺利了，李烨的许多布置都未用到，从他过往十几年同各路牛鬼蛇神斗法的经验来，这太不寻常了。

　　行至半山腰，登山会的氛围逐渐明显了起来，山路两侧摆上了精心伺弄的盆景，游人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

　　王子玟领着李烨向前行去，他似乎也没有驻足赏景的意思，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庙门。
　　走近庙内，便是敬香的地方，王子玟偏头，凑近了李烨的侧脸，低声交代道：“恒弟，你别看这庙小，可是灵验的很呐。”

　　李烨很是不习惯这种有人贴在耳边说话的感觉，向一旁让开了一些，顺着他的话，追问道：“哦？那这庙都求些什么？”

　　王子玟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过很快便又神色自若道：“求子求姻缘，求官求富贵，你想什么，便求什么。”

　　“是么？”李烨一挑眉，心说这王子玟还真是滴水不漏，都带他到这里了，还不肯主动把话挑明，且等着他自己张口呢。
　　李烨也继续陪他演，走上前去，从一旁的箱子里抽出三根香来，道：“在下此番来金陵，是为赴考，自然是要求一求这功名了。”

　　王子玟站在他身后，这才上前半步，不紧不慢地低声道：“这寺中的主持也是难得一见的高僧，今日赶巧，正逢主持解惑之日，看见那边那个小和尚了么，敬完香去找他，同他讲是要拜见觉慧大师，便能见到主持了。”

　　李烨抬头看了他示意的方向，道：“多谢王兄指点。”
　　王子玟笑道：“好说好说，进去之后说是我介绍来的，能给你打个折。”
　　李烨心下了然，看来这就是谈价了啊。

　　另一头，领了命的追远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江眠，此时两人正一个肆无忌惮地挂在寺庙后院的老树上，一个尽职尽业地藏在庙旁的峭壁间。
　　江眠靠着树干，抬头看了眼追远藏身的方位，又低头，不大的后院里只有一个小光头在慢吞吞地扫着地，这庙并不大，又借着山势，江眠这个位置能看见前院时不时地有人来敬香，偶尔有人走进里屋，一看就是求高僧解惑的。
　　从李烨消失在视野之中已经过去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江眠有些烦躁，这比他之前见到的，其他香客进里屋呆的时间都要长了。

　　江眠冷冷地扫了一眼留在前院里装模作样的王子玟，暗自磨了磨牙，心中已经在合计该如何把人迷晕了绑起来拷问。
　　而藏身于乱石和灌木中的追远也有些焦急，此前，为了能及时布局，伪造“洛之恒”的身份，并安排替身进考场参加秋闱，他其实是提前一步来到了金陵，是以在李烨秘密前往金陵的路上，他并未随侍在侧贴身护卫，谁想竟然真的出了意外，再见面时，他们殿下又是打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
　　饶是追远跟随李烨多年，生死一瞬的场面也经历了不少，但是接连遭遇主子险些丧命的局面，也是难免神经敏感，生怕一个没盯住又给人钻了空子。

　　就在暗处的两人都有些坐不住的时候，李烨终于从里屋走了出来，三人均是长出了一口气。

　　王子玟口中的觉慧大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是不是真大师暂且不谈，架势倒是摆足了，有人进门也不看一眼，依旧低垂着头，一手盘珠子，一手敲木鱼，嘴上还念念有词。
　　屋里燃着很浓的香，又是门窗紧闭，黏腻的熏香味让人人头脑发晕，再配上低沉的念经声和笃笃的木鱼声，简直催人入睡。

　　就在李烨昏昏欲睡，开始怀疑王子玟是不是在耍他的时候，屋内的木鱼声才悄然停止，觉慧大师似是才意识到屋里多了个人，不紧不慢地问道：“施主看着面生，不像本地人，远道而来，不知所求为何？”
　　房间并不大，觉慧大师就坐在离自己不足三尺远的蒲团上，可这声音落到耳中，却像是从悠远的山间飘来的回响，李烨猛地一握拳，指甲抵在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房间里燃的香有问题！

　　意识到这点后，他立刻屏息凝神，片刻后，一拱手，道：“大师好眼力，在下洛之恒，确非金陵人士，远赴此地是为赶考……”
　　李烨神色如常地讲自己对付王子玟的说辞又讲了一遍，觉慧大师拖着轻缓的语调又问道：“施主所言之困，倒不难解，权看诚意几何。”
　　李烨暗自松了口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锭，先在觉慧大师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又裹好红布放到一旁，道：“若能得偿所愿，自当再有十倍奉上，敬供佛祖。”

　　觉慧大师应该是觉得他这诚意挺到位了，云里雾里指点了几句，便道，“老衲观施主同佛祖甚是有缘，不若留下，用罢斋饭再下山罢。”

　　李烨自然是应下，一边琢磨着这斋饭又有什么说法，一边同觉慧大师作别，推开房门，又穿过两道屏风，被院内的凉风一吹才精神了不少，他看着迎面走来的王子玟，适当地露出了些微不耐地神色，问道：“王兄，觉慧大师是对每一个香客都这么……耐心的么？”
　　王子玟微微一笑，抬手搭上他的肩头捏了捏，安抚道：“那倒不是，大约见恒弟是头一回来，大师难免想要多提点两句。”
　　李烨了然，意思就是，不是熟客，要多考察考察。

　　里屋内，李烨刚一出门，觉慧大师就立马从蒲团上坐了起来，急不可耐地伸手撩开桌上的红布，拿起那块金锭，借着烛火看了又看，苍老的面皮上挂着掩饰不住的迷恋和贪婪，一双老眼泛着市侩的精光，丝毫不见方才那幅超然物外的样子。
　　真不愧是王公子亲自领来的人，出手就是大方。
　　觉慧大师如此想着，捧着沉甸甸的金锭子端详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将金子放了回去，用红布包好，唤来小和尚，将其收走，然后坐回蒲团上，又恢复成那幅高僧的模样，一手持佛珠，一手敲木鱼，等待着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

　　院内，王子玟就着按住李烨肩膀的姿势，哥俩好地搂住他，带着人一边往寺外走去，一边道：“走走走，说是带你来参加登高会的，倒是在这小叶寺耽搁了不少时间。”
　　李烨朝旁侧过头，作势整理头发，不动神色地将搭在肩头的手给撇了下去，道：“方才听觉慧大师提起，这寺中还备有斋饭，看来一会儿倒也不必急着下山，就在这寺中用饭便是，王兄觉得如何？”

　　王子玟听罢哈哈一笑，道：“恒弟不知，这小叶寺的斋饭可是金陵的一绝，来了香叶山，自然是要用斋饭的。”
　　“哦？”李烨一挑眉，心道不怪这么些年始终没人查到江南这边的把柄，从他同王子玟搭上线开始，每一次的暗通曲款，都是被藏在了寻常金陵百姓也会去做的事情当中，若非深入其中，谁会想到去调查这些稀松平常的日常呢？

　　王子玟抬步往外走去，道：“哈哈哈，走罢，到了登高会你就知道了。”

　　江眠挂在树上，远远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庙门，心中的烦躁愈演愈烈，若要说一开始是因为李烨拒绝了他要跟着一起来的要求，他自个儿单方面的怄气，但现在他也已经自作主张跟了进来，为何依旧思绪不宁，江眠自己也说不上来。
　　硬要追究的话，大概是，他一看见王子玟就觉得别扭、不顺眼。
　　江眠深吸一口气，飞身跟上两人的身影，心想，要不还是找个机会，把王子玟药晕了，套上麻袋打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