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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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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秋水长天,京郊山野间,一片枫色烂漫。
正是金秋时节,天色是一派高远的湛蓝,伴着红叶的沙沙作响,寂静的山岭间传出一阵悠扬的笛声,一匹通体赤色的良驹上正稳坐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
他并没有握着缰绳,双手持着一柄竹笛贴在嘴边,那笛声婉转动听,满盛欢悦。吹笛人也是半闭双眼,沉醉其中,任由跨下马匹自在的向前走着。
那马儿也颇有灵性,随着笛声,步子不紧不慢,待主人一曲终了,一人一马刚好来到山间一座格局风雅的府邸门前。
那年轻人翻身下马,刚刚站稳脚跟,眼前漆黑的雕花大门便竟自开了,却不见有侍者出现,连常见的门轴磨合该发出的吱呀声也不响一下,可这年轻人却似乎见惯不怪,拴了马,径自入内。
虽已入秋,这院落却丝毫不见萧条,山石树影相应成趣,更有几盆半开的秋菊正沐浴着午后的阳光。
院内一径青石小路通向主屋,路间设着一座汉白玉屏,不似普通富贵人家一样雕着山水,只是龙飞凤舞的提着几笔字,只是这字迹却是无章无法,好似稚童涂鸦。
正当来人抬眼欲辨出上边究竟写了什么时,屏风后忽的转出一位身穿蓝紫色衫子的侍女,眉目清秀,步履轻盈,冲着男子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我家公子已经候您多时了。世子,这边请。”说罢转回身,跟来时一样,虽是衣袂翻飞,却是悄无声息的走在前边带路。
这被称为世子的青年,正是克明亲王的独生子,源博雅,也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孙子。
亲王就这么一个独子,本是一心想他可以成大器,可这博雅也不知性子像了谁,虽然生在帝王之家,却偏偏生性率真胸无城府,毫无入仕之心,
王爷刚开始还对儿子的这种想法颇为恼怒,恨铁不成钢,但上了年纪的人,很多事也看开了,仕途艰险,伴君如伴虎,纵是亲生父子面对皇权也要疏离上三分,想来光耀门楣远不如膝下承欢,加之博雅天赋异秉,生来便对丝竹之乐有着异于常人的悟性,尤其是吹得一口好笛子,比那禁宫中的御用乐师还要技高一筹,当今圣上也是个风雅之士,略通音律,博雅也因此深得皇帝宠爱。
不过克明王爷也心知肚明,御下皇子皇孙不下几十,可皇帝却单对博雅另眼看待,除去风雅一说,不过是因为博雅对那御座从未存过一点心思罢了,虽说圣恩隆宠值得高兴,却也心有忧虑,自己这个王爷一直是做的规规矩矩,博雅也与朝堂任何势力都无干系,皇帝可以把博雅当成孙儿而非臣子乐享天伦,可毕竟圣上已经年迈,自己的这个独子除了吹笛子,书也不曾读过几本,更别提沙场建功,待他日袭了王爷之位,此时的皇恩浩荡怕是会成为别人竞相打压的缘由,到时何以立足?索性狠狠心,常常经月的将博雅遣出京城,一来是远离是非,再来也是想让他在外历练,多长些见识。
离了剑拔弩张的京城,这位准王爷真是如鱼得水一般,天山赏雪、西湖望月,几年来,性格使然更是结交了多位江湖上的朋友,今天,他要来拜访的这间庭院的主人,正是此间一位。
博雅跟着侍女走向内堂,边走边赞到,“几个月不见,蜜虫的脚上的功夫更好了呢?”
那侍女却也没有停步,只是带着笑意回话,“蜜虫哪里有世子那般勤奋,上次公子托人带给世子的那本吐息的心法,想必是早已练得熟练了吧?”
“嗯。”博雅一脸认真的说,“差不多三个月呢,那运气的法子记清楚了。可你倒是怎么知道的呢?”
“世子这次前来,笛声十几里外便听到了,却始终是如在眼前吹奏般圆润,我便是由这里猜来的。况且……呵呵”蜜虫却把后半句截在了笑里。
“况且什么?”博雅有些得意,忍不住继续追问。
“况且那是公子交给您的,您向来是不会逆了他的好意的。”她顿了一下,颇有感触的说“博雅世子,您可真是个好人呐。”
博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家公子也是好人呢!”
正言语间,已经到了内堂,叫蜜虫的侍女停了脚步,倾身一拜,便隐入回廊之间。
主屋坐北朝南,正厅内宽敞明亮,陈设简洁雅致,一如意料中的空无一人,转入内室之前,博雅出于礼节性的先停了脚步。
“进来吧,等你多时了。”清澈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自屋中传来。
博雅这才信步入内。
靠窗摆放的琉璃塌上半躺着一人,头发没有束起,任它散在肩上,随便的披着件素色的袍子,腰带也不曾系着,露出贴身的棉白色里衣。塌上摆着一方红木小桌,那人的手肘搭在上边,修长的手指微蜷着支着下巴,白皙的脸庞上一双狭长的眼睛,唇角微扬,脸上带着淡淡笑。
这看似神情倦怠却难掩双眸中狡黠之色的男子,正是源博雅的好友安倍晴明,江湖上雅名流传的珠消公子,这珠消两字倒是有典故的,十几年前,长安新开了一座乐坊,倾泉榭。其间主人花三娘机缘巧合从西域得了一面光可鉴人通体剔透的琉璃壁,便在江湖上传召,在倾泉榭设了百花阵,谁能破了这阵便赠与此壁。这百花阵,乃由百名妙龄少女组成,都是乐坊舞伎出身,个个身姿婀娜容貌俏丽,却是半分武功都不会的,若说是破这样一个阵,但凡会上几手功夫的人也都可以了,难就难在这花三娘定下的破阵的规矩上,破阵者不能伤到阵中任何一名女子,不得与阵中女子有任何身体上的直接接触,亦不能损坏阵中女子身上所穿服饰,更不可用轻功,双脚离地不可过三尺,最终将地面上铺好的十八块玉砖都踩上一遍才算破了阵。
珍宝美人,加上这消息在江湖广为流传,若是破了阵,将是名利双收,一时间引得各路江湖人氏分踵踏来,其中不乏一流高手,却是应了这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这阵破了三天,用刀剑的就算千分的小心也难免会划破阵中女子的衣裙,本有内功高手打算赤手而上,以掌带风逼退众人,却因这一干女子一分武功底子也没有,若是掌握不好力度,伤了人,可是会留下大丈夫欺凌弱女子的骂名,思量几许只得作罢。却是在第三天傍晚,倾泉榭里来了一位白衣公子,没带兵器,只拿了一只雕工精细的楠木匣子,待他走进阵中打开盒子,引得众舞伎一脸惊讶之色,盒子里盛的是数百枚各色不同的彩色琉璃珠,灯火交映,珠子内隐隐有流光之色。来人一抱拳,含笑道,“各位姑娘,请恕在下得罪了。”接下来火石电光的功夫里,只听阵内几声惊呼声起,这位公子双手挥舞,却是把手中的琉璃珠子巧妙的弹在了众女子身上,巧的是那珠子刚好弹在固定的穴位上,一干女子登时无法动弹,而妙的是那珠子里装着各色染料,随着珠子破开,颜色染在衣裙上,仿若绽开了朵朵色彩鲜艳花儿。众人惊呼未止,又见白衣翻飞,再看来人,已立在阵外,朝着席上花三娘倾身施礼。不消片刻,众舞伎便发现又可自由的动弹身子,个个脸上却俱是又惊又喜,低头看了自己衣衫,又夹杂着羞赧之色,逐个退下后堂去了。而围观的众人更是此刻才看清那地面上的十八块玉砖俱已碎裂,霎时叫好声四起。
那年轻公子,自然就是安倍晴明,得了琉璃壁,名动江湖,花三娘更是当场题下诗句:流光剑,断水刀,风流不过断红绡,玉碎珠消美人笑,素手轻挥百花娇。自此晴明便得了“珠消公子”这样一个雅号。照理说,这样一个才智双全且礼数周详的江湖新辈本该是前途无量才是,或是成为一派宗主或是做个人人称颂的大侠,可这珠消公子却偏偏行事低调,自此后便鲜少在江湖涉足,偶见踪影,也多是在寻访一些奇异的物件。
当初的倾泉榭因为主人宣传得法,早已成为长安第一号乐坊,百花阵里百花娇的故事自是成为了一段美谈,珠消公子安倍晴明的名字也渐渐的化作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见了眼前人这副懒散的模样,博雅是颇有些无奈的,分明是起床后便未曾打理,哪里有传说中珠消公子的半分倜傥之相,却又想起好友曾一本正经的托辞,“若是见你还那么多规矩,我这大门便不用再开了罢。”倒也由他去了,想到晴明只待自己是特别的,心头反倒是拢上一层暖意。
“已是入秋了,还赤着脚,也不怕着凉么?”看见塌上散放的薄毯,博雅随手拿来覆在晴明的腿上。
“呵呵,你上来这床上坐坐便知道凉不凉了。”
脱了马靴,博雅也学晴明依上这床塌,伸手触及,这塌上竟传来温热之感,未及发问,晴明便自行解释,“我把后山的一眼温泉引了过来,怎样,可还宜人?”说着话,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由晴明做的设计,哪有不出色的。”博雅赞到,“这法子倒是甚好,屋里暖和了,又少了烟熏之气,不错不错,那今年冬天,我便在你这里过罢。”
晴明“噗”地笑出声来,“我说小王爷,要蹭我的酒喝就直说吧,还找着劳什子的理由做什么。”说罢,抬手不知在方桌何处按下机关,桌面左右分开,下边的暗格里呈上一套碑碟,就着温泉热好的清酒,还有几道精致的小菜。虽然见得多了,博雅却是每次都忍不住要感叹这条由厨房到卧室的暗道修的真是别具匠心。竟自呷了一口酒,笑道,“你那专司宅院府邸设计的九重斋在京城生意可火的不得了,只是苦了阿贵前后料理,看看你这正主的东家,却是清闲得很啊。”
“有不理朝廷大事的王爷,自然也有我这样不愿露面的东家了。”晴明借着喝酒,用袖口掩住脸,丢出这样一句话来。
好像被抓住痛脚样的博雅,脸上一阵不自在,“这朝堂之事,这朝堂之事……。”
“朝堂之事乃是一国之重,然民心亦为国家重中之重,博雅能以王爷之贵出庙堂,入江湖,忧民之所忧,苦民之所苦,与我这样一介草民同桌共饮,实乃我天朝之幸啊。”晴明忽的郑重其事的说出这样一大通道理来,倒让博雅真不知如何是好,满是赞扬的话,可听来却偏偏不似那个味道。
再看晴明,已是轻声笑起来了,博雅也跟着强笑两声,忽的明白了一样,“晴明,你这是在取笑我吧。”晴明听罢,更是笑得粲然,博雅摆了个生气的样子后也不做他想,被戏弄了也无妨罢,也不是第一次了,两个人一如往常一样相视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