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兰秋末

4、第三章

　　叶冬序原本看在晏可毅这一层关系上，表面理应多照顾晏可秦，但晏可秦的狐朋狗友们很够意思，怕兄弟一个人在医院无聊，就轮番去看他。这导致叶冬序每次受晏可毅委托，下班打算去病房看看的时候，晏可秦几乎都有人陪。
　　晏小少爷人气高，来看他的男女都有，就算狐朋狗友不在，小护士们也经常围着他转。
　　他很讨喜，一两句话就能逗的她们花枝乱颤。
　　“万人迷啊……”叶冬序摸着下巴，心里生出讽刺。
　　晏可毅很放心把弟弟交给叶冬序，他工作很忙，只能两周去看他一次，好在晏可秦恢复得快，大概两个多月之后，就拆掉石膏开始了康复训练。
　　小护士扶着他，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遛弯。
　　“晏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叶医生啊？”护士抬头问他。
　　“喜欢啊，他那样的人谁会不喜欢？”晏可秦皱眉，“你们觉得我不喜欢他？”
　　护士抿抿嘴唇：“也不算不喜欢吧……就是……你平时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健谈，但有了叶医生，你就变得不苟言笑的。”
　　这叫凹人设，假正经你懂不懂。
　　晏可秦笑了笑：“是吗？我都没发现……大概因为他是我哥的朋友吧，我在我哥面前一般不敢造次。”
　　护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停下脚步对他说道：“晏少，说真的，我们叶主任没您想得那么严肃，他平时也很幽默的，相处起来完全没压力，”她顿了顿，“不过晏总……他就……”
　　护士不敢说下去了，晏可秦接着她的话：“压迫感很强是吧？站在他身边大气不敢喘。”
　　护士微微点头，胆怯的样子把晏可秦逗乐了。
　　叶冬序从远处走过来，几步之外就看见晏可秦冲着神色有些惶恐的护士笑得开心，以为他是在欺负人，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护犊情节，于是走过去。
　　这次小护士先注意到了他，开口问好:“叶主任好。”
　　晏可秦来不及切换放松的表情，眼神就下意识的先被叶冬序吸引。
　　叶冬序看着他，微微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见晏可秦冲自己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金秋九月，落日微风。
　　橘黄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沿着英俊的轮廓镶了一圈光边。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如泛黄的枫叶一般摇动着。
　　他承认晏可秦长得的确很帅，但今天才发现他的长相还带着一种略带悲伤的美感，再有病号服的加持，气质上也变得苍白了一些，像松柏一样，还是不大丰茂的松柏，干枯而□□着。
　　“你……”叶冬序一时间有些大脑空白。
　　晏可秦怕自己再被误会，连忙解释:“她说我哥很可怕，不如冬序哥平易近人。”那清朗的笑容转瞬即逝，又变的客气起来。
　　叶冬序在这变化之间感受到了疏远，心里有点吃味。
　　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对晏可秦的败家子滤镜好像越来越没什么效果了，他见过晏可秦在病房办公，虽然次数不多，但都是全神贯注的。每到那时，围着他转的人群便心照不宣的散去，在嘈杂的环境中，他独占一隅。
　　叶冬序不想承认是自己对他有误解。
　　因为他从前看晏可毅的眼神自己是目睹过的，除了窝囊就是怂，但不知何时起，那种令他嫌弃的表情便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自信和从容，与晏可毅不同，他身上并没有那种令人望而生寒的气质，反倒很随和。
　　人们愿意接近他，但谁都不会挑衅他。
　　叶冬序回神，看着晏可秦：“太阳快落山了，回去吧……骨伤不能着凉。”
　　“好。”晏可秦微笑着答应。
　　叶冬序在意识到自己有些无所适从之前转身离开了，一些莫名的情绪渐渐涌上来。他有些慌乱，还有些嫉妒。
　　从转身那一刻起，他的脑海中闪过要逃走的念头。
　　他曾无数次看到过晏可秦那张富有亲和力的笑脸，只不过是对别人的——男女老少，除了自己。细细想来，他对自己似乎从不流露出亲近的表情，不论神色、语言、动作，都无一不充斥着冰冷的客套。
　　他像一个大火炉，为所有人送上温暖，而叶冬序却只有旁观的份，一旦靠近，给他的就连火星都没了。
　　温暖的人带来的疏离感，往往会让人更痛几分。
　　叶冬序回身，看到此时两人已经因为别的话题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又狠狠的受了一击。

　　下班之后，叶冬序还在办公室里写报告。
　　看了看表，是晚上九点，他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晏可秦病房门口。
　　这次他敲了敲门。
　　“请进，”晏可秦在看电脑上的文件，没有注意到进来的人是谁，见对方半天没动静，他才抬头看过去，“冬序哥？您怎么来了。”
　　这问题叶冬序回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了，一时有些语塞：“嗯，我来看看。”
　　晏可秦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那快坐啊，”他放下电脑，起身就要下床，“喝水吗？或者饮料什么的，您……”
　　“不用，”叶冬序走上前把他按回到床上，“我什么都不喝。”
　　晏可秦顿了顿，乖乖躺回去。
　　“你……”叶冬序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早点休息。”
　　他正要开门，晏可秦轻轻的叫住他：“冬序哥，您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叶冬序的手顿在门把手上，愣了几秒，又收回去。
　　他叹了口气，转身靠在门上，语气平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晏可秦脱口而出:“您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叶冬序垂眸，眼底泛起一片哀伤，小声嘀咕道：“第一次见我的人都这么说。”
　　可他们见过快三个月了。
　　见他半天没回音，晏可秦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正打算找补，叶冬序开口道:“算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拆石膏，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我走了。”
　　晏可秦生怕错过什么似的，紧跟上一句:“冬序哥拜拜。”
　　又是没一声不回的走了。
　　“他今天怎么回事，被我的魅力打动了？”晏可秦心想，“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发现我喜欢他了？不会吧……我明明很注意保持距离的，有那么明显吗？”
　　转眼到了冬天。
　　晏可秦出院前就安排了助理帮他处理公司的事，但出院第一天的晏小少爷还是盛情难却，来到了梁淮烨特地为他攒的重生局。
　　项继轩站在沙发上，扯着嗓子喊：“哎！今天你们谁都不能灌咱们晏少啊，他是病号，谁灌谁负责！”
　　晏可秦哭笑不得：“怎么负责啊？”
　　“嘿嘿，问得好！”他从沙发上蹦下来，“灌醉免费领回家！”
　　众人起哄。
　　……
　　“晏少，恢复的怎么样？”
　　晏可秦点了根烟，在卡座上休息，身旁陡然冒出一个声音来，他也没吓到，因为在他进场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来自某个方向不怀好意的目光。
　　晏可秦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漠地吐出几个字：“还不错。”
　　“可我弟弟恢复得不太好。”
　　“是么？”晏可秦吐出一口□□的烟，“那辛苦赵公子代我问候问候。”
　　“你别以为能逃过这次就能逃得过下次。”赵影哲绕把声音压低，恶狠狠地说，“小全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晏可秦觉得可笑，他把手搭在赵影哲肩上，慢悠悠地说：“唷，我还奇怪呢，我车技那么好，怎么会撞在树上，原来拜您所赐啊。”
　　远处梁淮烨他们说笑的声音渐渐靠近，赵影哲想走，却被肩上的手按得死死的。
　　他警觉地看着晏可秦“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放开我！”
　　晏可秦轻笑，靠近他耳边：“我不想干什么，你弟弟那是他活该……这样吧，你顺便帮我带句话给他，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帮他假戏真做。”
　　他说完便放开了赵影哲，一脸慈善地看着他。
　　“赵公子还有事吗？”
　　赵影哲的眼神愈发黑暗，搁下一句：“好，晏可秦，咱们走着瞧。”然后站起身离开。
　　“呦呦呦，这谁啊？”梁淮烨拦住他的去路，显然是喝的有点上头了，他盯着赵影哲，一字一顿地说，“嘶……你弟不行，怎么着，你是凑数的？嘿我操，你们家几个儿子呀这么上赶着找揍？”
　　赵影哲倏地看向梁淮烨，拳头砸下来的一瞬间被晏可秦挡住了。
　　他低头掸了掸烟灰，沉声道：“为赵全这点屁事儿你还想牵扯几个人，嗯？”
　　原本嘈杂的氛围顿时变得寂静。
　　梁淮烨后知后觉，破口大骂道:“你想打我？！你个狗东西你还……”项继轩及时捂住了梁淮烨的嘴，却被他一把挣开，“来打呀！怕你是怎么着！看小爷我今天非卸你丫的一条腿！”
　　“你给我闭嘴！”晏可秦捏着梁淮烨的腮帮子，“继轩，把他弄走。”
　　项继轩又招呼了几个人，架着骂骂咧咧的梁淮烨走了。
　　“行，晏可秦，不牵扯别人是吧……”赵影哲瞪着眼睛看向他，恨意无法掩饰的汹涌而出，“那你就自己受着。”
　　晏可秦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睫毛挡下的一片渐深的阴影。
　　他转身向梁淮烨被架走的方向看过去，项继轩注意到他，给身边人交代了几句，来到晏可秦身边：“我找人查了，赵全想签你哥的公司，被拒绝了，心里气不过，就大肆宣扬自己被你哥他们公司高层潜规则了。”
　　晏可秦狠狠吸了一口烟：“那他是被潜了么？”
　　项继轩鄙夷地笑了笑：“怎么可能，擎舟娱乐缺他一个赵全？丑人多作怪罢了。”
　　晏可秦若有所思:“赵影哲刚才说他精神状态不好，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儿，丢人了呗，前些天有人把他耍酒疯的视频传到网上了，都骂他是没活干穷疯了，想靠晏家蹭热度，就剩下赵影哲倒是挺护着他，千错万错都归拢到你头上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晏可秦不置可否，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碎片记忆。

　　晏少的“重生局”一结束，当事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司，虽说晏可毅和助理也帮他处理了不少，但三个多月积压的事务，还是让他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近两周都在公司解决温饱住宿，梁淮烨为此亲自登门拜访，斥责他不懂得苦中作乐。
　　晏可秦拽松领带，靠在老板椅上，捂着眼睛：“我说大哥，苦中作乐是这么用的吗？”
　　梁淮烨一听，立刻面露惊恐地凑到他跟前：“你过长时间没喝水了？”
　　没声。
　　“晏总？晏小少爷？晏可秦！”
　　鼻息声很均匀。
　　“吓死我了……”梁淮烨拍拍胸脯。
　　他刚要把晏可秦扛到休息室，晏可毅和叶冬序就走进来了。
　　“晏哥，”梁淮烨走过去，看了一眼叶冬序，立刻就认出来了，有点胆怯地颔首，“叶医生。”
　　叶冬序自然没忘了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晏可毅看着他：“那小子呢？”
　　“在那，”梁淮烨指了指办公桌，用一种略带祈求的口吻说，“晏哥，您让他歇会儿吧，他刚一闭眼就睡着了，这几天好像也没怎么喝水，我听他说话都他以为是个老烟枪。”
　　“他对工作这么卖力？”叶冬序想，“我还真是有点小看他了。”
　　晏可毅蹙着眉走过去，叶冬序也跟在后面。
　　他看着晏可秦的睡颜吓了一跳，立刻回头问梁淮烨：“他多久没休息了？”
　　梁淮烨也很紧张：“不清楚啊，他从出院开始电话就一直占线，不论早晚。”
　　晏可毅把他扶到房间里，刚关上门，叶冬序便快步进去。
　　片刻后走出房门，对晏可毅说：“你们公司有应急医疗团队吗？”
　　晏可毅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转身出去打电话，他又看向梁淮烨：“你今天要是不来，他也许就因为过度劳累交代在这儿了，等他醒了让他好好感谢你。”
　　折腾了一个小时终于消停，晏可毅守在他旁边。
　　“别着急，”叶冬序安慰道，“就是累坏了，休息几天就能缓过来。”
　　晏可毅还是紧锁着眉：“我就不该把这些都交给他自己处理。”
　　梁淮烨在一旁看着他，心里被震撼了，晏可秦在他们一群公子哥中并不显得成熟多少，寻欢作乐从不拘谨，挥霍时也完全是败家子中的典范。在梁淮烨的脑海中，就完全没有“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概念，听到因工作累垮的消息甚至还会想“怎么能有这么傻X的人”，现在与晏可秦一比，自己简直就像个四六不懂的熊孩子。
　　原来狐朋狗友眼中的他，根本不是真正的他，也正因为他的境界比成天游手好闲的败家子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所以才能成为他们当中从不发火却没人敢惹的“孩子王”。
　　天色渐晚，梁淮烨的母亲舒晨打来电话问儿子什么时候回家，梁淮烨也没心思消遣了，应付几句说马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