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纪事》有凤无双

90、宋淼13

　　沿着官道行走，出武丘县，入文丘县，翻过鸡首山，遽然间天地辽阔。
　　平原与高天一色，猎猎长风由北向南，裹着肃杀万物凋零众生的寒冷之气奔驰、咆哮、怒吼。
　　眼前天地皆白。宋淼拄着一根木棍，站在山上向远处眺望，他的视线穿过睫毛上凝结的冰花，掠过脚底下匍匐蜿蜒的山丘丛林，看见广袤平原，看见雪原万里，看见村庄，看见城市，看见一条在雪原上缓缓行驶的“长蛇”。
　　“呼～”
　　他喘匀了气，目光欣喜的凝望这片平原，心脏在“扑通扑通”跳动。
　　城市。火车。文明。
　　太好了。原来这个世界很大，真的不止武丘县一隅。
　　太好了。这个世界有火车有汽车，就代表这个世界有科技文明。
　　自来水、电灯、空调、冰箱、洗衣机、冲水马桶，我来了！

　　“出示你的身份证或户籍册。”
　　“没、没带在身上。”
　　山脚下的关隘中，宋淼坐在一间小屋子里，接受士兵的盘问。
　　“姓名。”
　　“宋淼。”
　　“哪个miao？”
　　“三水淼。”
　　“年龄。”
　　“28。”
　　“户籍地。”
　　“吉山郡武丘县牛背山村。”
　　“武丘县人？”
　　“是。”
　　问话的士兵眼神有些奇异的看他一眼，看的宋淼有些许坐立不安。
　　士兵继续问：“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宋淼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道。我就是听说外面的世界不一样，就想出来看看。要去哪里我还不知道。”
　　“冬天出门？”
　　“别的时候没有时间。春天要种地，还有祭祀山神是不能缺席的。夏天地里也忙，秋天也没空闲，只有冬天农闲了才有时间出来看看。”
　　桌子对面另一个一直默不作声写记录的士兵突然问道：“你见过山神吗？”
　　宋淼看到他们眼里的好奇，摇了摇头，说道：“山神没见过，山神一般都不露面，只有神使偶尔会出现在人前。”
　　做记录的士兵与另一个士兵对视一眼，问宋淼：“你没见过山神，你怎么确定山神真的存在？”
　　宋淼肯定的说：“山神是真的存在的。我是山神的信徒，当山神注视我时，我能够感受到。”
　　两个士兵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确认道：“你是山神的信徒？虔诚信徒？”
　　宋淼看他们一眼，默默点头，说：“是。”
　　武丘县那么大，并不是所有人都全身心的信仰山神，有的人是流于表面的信，有的人是两分三分的信，有些人是六分七分的信，全心全意深信不疑的信仰山神的人不多，像宋淼这种收放自如纯粹交易式的信仰大约只有他一个。
　　宋淼在心里惴惴：山神的信徒在外面会被抓起来吗？
　　并没有。关隘里的士兵给宋淼开具了通行证，告诉他怎么坐公交、怎么坐火车、遇到困难可以去哪里求助，就放他走了。
　　宋淼拿着通行证走远，还时不时回头看身后。山脚下的一道关隘卡住了出入口，关隘这边是铁路、是火车、是都市、是科技，关隘的那边，是落后的小城、是活在旧时代的人、是山神。
　　这个世界，真有意思。

　　“嘟、嘟嘟——”
　　“叮铃铃——叮铃铃——”
　　“铛——铛——”
　　“油条油饼豆腐脑诶——”
　　“炸油糕——炸油糕——”
　　“热腾腾的大包子哎——”
　　“小伙儿脸生啊。早饭来两个大包子呗，豆沙包酸菜包大肉包都有。”
　　清晨的街道上，车来车往，人流如织。
　　不同的早餐铺子门前，吆喝招呼客人的声音又大又响亮，在呼呼冷风中洋溢着人的热情。
　　宋淼挤在一堆赶着去上班上学的人里买了两个大肉包，又到另一家早餐铺子里买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就坐在这家的店里慢慢吃着早饭。
　　街道上积雪铲除的干净，自行车“叮铃铃”响着铃擦着路边的人驶过，隔一阵就有一辆公交车到来，等在公交站牌下的人你推我挤一拥而上。早起散步买菜的老头老太太在路边的步行道上慢悠悠的走着，皮帽围巾手套靴子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年纪大了也是背不驼牙不缺口齿依然清晰的、行动依然利索的，一个个外貌穿戴是城里人普遍的普通而体面。这街上的每一个人，自然而然在散发着一种‘城里人’的气质。
　　穿着村民硝制的羊皮制作而成的袍子、戴着村民硝制的羊皮做成的帽子、穿着武丘县城老字号手工制作的羊皮靴子的宋淼，在这座城市里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格格不入。
　　宋淼在来到城市的第一天东游西逛游览了一番城市风光后，第二天就开始早出晚归泡图书馆。
　　想要在短时间内更快的认识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在没有手机电脑的情况下，没有比逛图书馆更快的方式了。
　　图书馆里收集着过往每一期的报纸，和大量的图书，宋淼第一天找了一本《世界简史》，从社会发展、从世界地图上看，这个世界与宋淼的来处截然不同，这是一个独立的且独特的世界，目前已知的陆地有三块大陆、若干岛屿，有一个超级大的国家，名叫大炎，和十数个围绕在大炎周边的、不属于大炎统治的独立小国、小城邦、部落。
　　《世界简史》中没有关于神、仙、妖怪之类的存在只言片语，呈现出的是一个科学文明的世界，可是作为一个外来者、且是一个有见识的外来者，宋淼觉得这个世界的发展不对劲，可是一旦将［神仙妖怪真实存在］这个条件代入其中，就稍微能理解这个世界的发展情况了。
　　既然有神仙妖怪，怎么会没有类似道士法师的群体呢？所有想不通的问题，往这个方面想一想就能说的通了。
　　看完了《世界简史》，宋淼埋头找地理书、历史书，他给要看的书排了名次：世界历史、世界地理是必须要看的，历史和地理是最直观的能够了解世界的书籍。看完这两样，再看看科技发展史，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发展到什么阶段了。最后有时间的话，再找找有没有神仙妖怪、神秘学相关的书。
　　白天泡图书馆，晚上就回到租的房子里，他租的房子是一栋老居民楼的五楼，楼里集中供暖，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年头太久了，设备老旧，供暖的温度并不理想，晚上屋里只有十二三度。不到睡觉时间，宋淼都不回来。
　　快要过年了，最近街道上张灯结彩，一串串大红大紫的灯笼挂上了路灯、屋檐，宋淼常走过的街道，有一个不起眼的门面铺子外面支起了支架，一排排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灯笼挂出来，时不时有人驻足，拎着两盏或更多盏灯笼离开。
　　原来，这是一家灯笼铺子。
　　宋淼站在街道对面，看着铺子前面那两面灯笼架子，不知怎么的，像是看愣神了，愣愣的看了半晌，不由得抬步走过去，走到那两面灯笼架子前，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灯笼。
　　灯笼，对啊，灯笼！
　　灯笼也是纸器，灯笼用什么撑起来的？骨架！
　　纸人为什么撑不起来？因为没有骨架！
　　纸质软，小纸人还罢，超过臂长的纸人扁平单薄，没有支撑，就立不起来。要是给纸人加上骨架，是不是就不一样！
　　剪纸成器。剪纸成器。灯笼也是纸器。灯笼可以用竹条藤条木条作为骨架，但本质上仍然是纸器。同理可得，纸人也可以！
　　宋淼匆匆忙忙离去，他去买藤条、买木条，买细绳，买剪刀，买纸，买笔，买颜料，买浆糊，回到出租房里，全神贯注的投入到新纸人制作中去。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光阴从清晨走到日暮。
　　一只半人高的、脑袋大身子小形体圆润偏卡通化的小纸人，和一只一人高、体态婀娜栩栩如生的女纸人，静静矗立在宋淼面前，此刻，它们只缺最后一笔——点睛。
　　宋淼深呼吸一口气，执笔蘸取颜料，临到跟前，却微微颤抖着，迟迟下不了笔。
　　他有一种笃定的预感，只要点睛，只要点睛，这两只纸人就会“活”过来。
　　一朝开窍，技能得到长足进步。还在等什么呢？
　　还在等什么？宋淼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颤栗感。他的目光落在女纸人身上，久久没有移开。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能落笔了，因为它太像人了，一旦点睛，它几乎能以假乱真。真的要制造一个几乎能媲美真人的纸人吗？
　　前世听说过的、看过的有关于纸人的故事、传说在脑海中萦绕，让宋淼犹豫不决，思虑再三，他还是没有给女纸人点睛。
　　他有点不敢。真的。总觉得这一笔一旦落下去，就会产生什么不好的结果。
　　看着没有点睛的女纸人，宋淼越看越觉得心里害怕，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把它制造出来。他放下笔，怔怔的看了女纸人半晌，突然出手把它的纸衣撕掉、骨架拆毁，全部毁掉，一张完整的纸片都不留，做骨架的藤条和木条都折断，彻彻底底的销毁它，方才停手。
　　他低头看着满地狼藉，心中若有所悟：还不是时候。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再次制造出这样能以假乱真的纸人，那时候或许他有能力点睛后辖制它们，但是现在的他不行。现在的他，要是制造出自己控制不了的纸人，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宋淼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看向留下的卡通化纸人，这个是可以点睛的，这个没有那个强，点睛了也不怕它能翻出手掌心去。
　　宋淼重新取起笔，蘸了颜料，在纸人脸上勾画出一双大大的、圆圆的眼睛。
　　当勾画完成、笔尖离开纸面的那一秒，纸人从僵化变得有神，它看着蹲在它面前观察它的宋淼，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平直的嘴向两边拉开，露出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