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83、挚爱（二）

　　次日一早，陈时深睁开眼时，洁白的病房里只剩他一人，身旁的位置也只剩凉意，他心头不由生出几分失落。

　　只不过这股失落没持续多久，就被外面的嘈杂声打断。陈时深以为是卫翊买早餐回来了，正准备装出自己不以为然的模样时，推门而入的却是另有其人。

　　“时深，早上好啊！”布莱兹推开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眼眶通红的艾瑞尔。

　　陈时深没想到会是他们，愣了愣后，跟着打招呼说：“老师，艾瑞尔，早上好。”

　　艾瑞尔听到他的声音，立即露出快哭的模样喊道：“老师……”

　　陈时深眼睛也不由跟着泛酸，他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艾瑞尔时，只见布莱兹轻拍了下艾瑞尔的后脑勺道：“小子，争气点，你老师好着呢，是吧，时深，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陈时深深知自己的身体情况，他不想骗他的老师，便选择了用沉默代替回答。

　　然而，这一幕落在布莱兹眼里，以为是他还没能放手过往，从过往中走出来，便很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个话题肯定不能再进行下去，于是布莱兹把话题转到不在场的人身上问：“卫翊呢？”

　　陈时深不知道布莱兹怎么突然问起卫翊，但他如实答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去买早餐了。”

　　“还算这小子有点用。”布莱兹直哼哼道：“不然就算赔上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和他干一场。”

　　“老师，怎么了？”陈时深疑惑地看着布莱兹问。

　　事实上他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

　　“怎么了，呵！”布莱兹冷笑一声，“这小子简直是干了件大事啊，昨晚卫总半夜三更打电话来问我你的情况，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呢？”

　　陈时深心中一虚，默默地垂下头，不敢再发一言。

　　布莱兹见他这样子，明白他这是知道了所为何事，他也就直言道：“他是疯了吗？出柜选在这种节骨眼上，他是没脑子吗？”

　　在一旁给俩人倒水的艾瑞尔在听见布莱兹的话后，手一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卫翊居然出柜了，还是在这种对方性命垂危，他们都不一定有未来的情况下出柜，这让一贯对卫翊无感的他生出几分敬佩。

　　爱情，真的使人勇敢啊！

　　不过，这是年轻人对爱情的向往与感慨，另一边的年长者怒气冲天道：“你知道卫总昨天拉着我聊天聊了多久吗？四个小时，整整四个小时，要不是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不方便出来，他肯定会冲来我家里和我聊。”
　　“卫总现在觉得，是我故意撮合的你们。说实话，当初把他安排到你身边，我确实有私心，但我是为了让他能改变你，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们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你们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不知为何，这句话宛如一根刺，一下子扎入陈时深心房，使他难受至极。

　　是啊！他和卫翊，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可卫翊偏偏就是喜欢他，他也对这个人产生了不该有的心动。

　　布莱兹正说在气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陈时深的低落，自顾自继续说：“我算是明白了，卫翊这小子，就是来克我的。”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卫翊的声音：“老头，你趁我不在，又和我老师说我什么坏话？”

　　见到肇事者，布莱兹原本因吐槽后淡去了几分的怒意瞬间高涨，直接怼了回去：“我说了你很多坏话，让你老师离你远点，我当初就不应该撺掇你爸，把你送到时深身边。”

　　在听布莱兹的前半句话时，卫翊的火气也跟着疯涨，等到布莱兹的后半句话出口后，卫翊立马换上感激的笑容：“原来您是我和老师的牵线人啊，感谢感谢，从今天起，我会和老师一样，把您也当做我的老师，对您尊重恭敬。”

　　“呵！”布莱兹十分不屑地再次冷笑一声，“我还记得三个月前，某人说，等有一天接手星世界了，要给我穿小鞋，让我好看。”

　　“欸，”卫翊和稀泥道：“那时我少不更事，出口过于狂妄，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和我计较了。”

　　“别，”布莱兹讥讽道：“我可不敢，您是星世界未来的掌权人，我有什么资格和您计较。”

　　卫翊被布莱兹左一句掌权人，右一句掌权人嘲讽得怒意逐渐上头，他本来就不喜欢这老头，如果不是为了感激他的牵线，加之他是陈时深尊敬的老师。他根本不想对他好言好语，于是恢复他的本色开口：“欸，老头，你……”

　　“卫翊。”

　　陈时深见卫翊神色微变，明白他这是不耐烦，打算破罐子破摔，因此急忙出声叫住他。

　　卫翊回过头，在看清陈时深眼底的责备后，他感到一丝委屈，但还是很自觉地收起委屈，先伺候陈时深吃早餐。

　　布莱兹见自己的学生把这位少爷拿捏得这么好，眼睛里流露出欣慰又复杂的情绪。顺带着，他就想把昨天受到的憋屈还给卫翊，便在卫翊给陈时深准备早餐的时候，他在一旁不依不饶地奚落卫翊。

　　他看见卫翊有好几次想开口反驳，只可惜他刚张嘴，陈时深的一个眼神杀过去，他又不得不闭嘴，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看得布莱兹极为顺心。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得寸进尺之人，尤其是当他的学生用恳求的眼神看向他，希望他不要再说了时，他收起对卫翊的嘲讽，把话题转到对陈时深的关心上。

　　由于陈时深的感染很突然，许多工作还没有进行交接，布莱兹等他吃完后，带着艾瑞尔和他简单地交接了一下，之后又在陈时深昏昏欲睡的目光中，打算起身离开医院，让他好好休息。

　　他站起身，拖着自责与懊悔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说：“时深，你一定要好起来，战地部的所有人还在等你回去，准备为你庆功。”

　　陈时深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哽咽地喊了声：“老师。”

　　布莱兹不想听他后面的话，也不敢面对他后面的话，直接拉开门，带着艾瑞尔走了出去。他把自己所有的期盼与祝福，留给他最钟爱的学生。

　　“老师，”艾瑞尔强忍伤心，细声地询问：“我的老师他会好吗？”

　　他此刻就像一个失去主心骨的孩子，非常希望有个人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让他有所期待和坚定。

　　布莱兹回头看了眼身后洁白的房门，无声地叹息一声答：“会的，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他一定可以扛过来的。”

　　而且，他在这个世间多了很多眷念，他不会再舍得离开。

　　布莱兹离开后不久，陆云泽拎着柳姨做好的补品走进病房。不巧的是那时的陈时深刚好在熟睡，沉静的病房内只剩他和卫翊。

　　许是病房内真的太静，陆云泽最近所承受的情绪特别多，他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聊聊陈时深的事情，这个最佳人选便成了卫翊，他也想通过聊家常，多了解一下这位能让他儿子再次选择的人。

　　卫翊本不想听，他想从陈时深嘴里知道，可他面前的是陆云泽，他不好拒绝，加上陆云泽所说的一切他非常感兴趣，就算他不听，陆云泽也还是会说，于是陈时深的那些过往被他不知不觉记入心底，他彻底了解到一个真实的陈时深。

　　他还发现，在他18岁之后的人生，和陈时深25岁之后的人生，有种注定般的缘分。

　　*

　　随着时间的往前，曼雷拉不知不觉进入了莺飞草长的春五月，整颗星球都散发出生命的活力，只有星际联盟总医院的住院部，还透着对失去生命的无力感。

　　在时间的流逝里，陈时深的病情也越发严重。以往每隔四五个小时就能清醒一两个小时的他，现在每天都要睡满二十多个小时，才能醒一小会儿，陪大家聊聊天，便再次陷入熟睡。

　　他的睡眠越来越长，生命随之越来越短，甚至有了快走到尽头的趋势。

　　又是一个午后，陈时深从梦中惊醒，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在梦里与乔源发生的情形。在梦里，乔源就站在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含笑看着他，他想上前去触碰乔源，可只要他前进一步，乔源就会后退几步，他不甘心，快速朝乔源跑去，乔源也因此离他越来越远

　　许是他的呼喊声过于伤心急切，乔源突然停下脚步等他，他心中一喜，跑到乔源跟前，准备抱住他时，乔源缓缓地抬起手来，用力把他一推，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越退越远，直到他看不见乔源的身影，他悲怆地大喊一声“乔源”，人也从梦中惊醒。

　　待情绪褪去几分，陈时深才感受到因久睡而产生的不适。他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想看看自己的身体还有多少知觉，然而就这么一个很轻微细小的动作，都被坐在一旁看《新闻学概论》的卫翊捕捉。

　　卫翊连忙放下书，起身去询问：“陈时深，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陈时深摇摇头，在床上挣扎地想坐起来。卫翊顺势扶住他，用一个枕头垫在他腰后，使他坐得更舒服些。

　　大抵是这段时间卫翊一直陪着他，他对卫翊产生了些许依赖，等坐稳后，他嘶哑着嗓音开口：“卫翊，我想喝水。”

　　卫翊理了下陈时深睡乱的头发，点头答：“好，我给你倒。”

　　卫翊给他倒来一杯温水，生命之源下肚，陈时深感觉人都清醒了不少。他把杯子递给卫翊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两点。”卫翊边接过杯子边答。

　　两点……

　　陈时深想起自己是昨晚八点多睡的，睡到现在将近18个小时，他的睡眠时间……果真越来越长了。

　　卫翊看出了陈时深的不开心，他拿出家里送来的饭菜，转移陈时深的注意力说：“饿不饿？我们先吃饭吧，今天送来的饭菜你肯定会喜欢。”

　　调出饭桌，卫翊把饭盒放上去打开，里面的三菜一汤全是陈时深最喜欢的口味。陈时深接过卫翊递来的筷子，吸了下鼻子道：“卫翊，谢谢你。”

　　卫翊将米饭递到他跟前：“陈时深，我不要你谢我，我只要你快好起来。”

　　可惜，陈时深不敢接他的话，只好默默地吃起饭。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他不想给卫翊许下这种兑现不了的诺言。

　　吃完饭，陈时深又有些感觉体力不支时，福克纳带着几名医生敲门走进来打招呼：“陈记者，醒了。”

　　陈时深强撑着精神回应：“嗯。”

　　福克纳看出他的倦意，朝身后的医生说了几句后，回头对陈时深说：“陈记者，我们需要给你做个检查，既然你醒了，就再坚持一下，清醒时的检查结果更准确些。”

　　“好，麻烦了。”

　　卫翊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福克纳和那群医生们。他靠着墙，看着医生们给陈时深戴上各种监测仪器，陈时深努力保持着清醒，任由他们翻来覆去，模样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检查差不多持续了半个小时，待最后一位医生给陈时深抽完血，福克纳向随行的几位医生交代了几句，那群人转身走出门，病房内只剩他、陈时深和卫翊三人。

　　陈时深在卫翊的帮助下整理好衣物，他见福克纳还没走，明白他应该是找自己有事，便直言问道：“福克纳医生，是还有什么事吗？您直说就可以了。”

　　福克纳拿着陈时深的检查单，犹豫再三后问：“陈记者，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陈时深愣了愣，他从福克纳的神情中感受到了不好，但他还是点点头答：“你说吧。”

　　福克纳叹口气道：“根据检查数据，你的身体状况很差，NZ8号病毒不断地在腐蚀你的身体，你可能只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卫翊整理床头柜的手一顿，他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向福克纳，非常希望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陈时深知道自己的情况不会好，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差，他居然只有不到30天的时间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先是感到一阵轻松，随即又涌现无数的遗憾，他好像还有很多事没做。

　　正当他想问福克纳自己可不可以出去转转，和大家告别时，卫翊抢先他问：“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们的研究结果呢？”

　　看着卫翊的样子，陈时深心里的那股内疚再次弥漫开来。

　　“我这次来，就是想和你们说这个事。”福克纳道：“我们团队最近确实研究出了解决办法，但还没有投入过临床试验，而且成功率可能只有40%。”

　　“陈记者，你愿不愿意和我们赌一把？”

　　中秋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