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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世事杳北辙南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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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峰。夜雨洗过的忘情峰,越发显得清亮。夜里晴了天,漫天的星斗也似擦亮了眼睛,潮湿的山石,泛着青光。野草萋萋,随时深秋,夜里看了,却不觉凋零。峰顶上巨石错落,却有一片平滑之地,两个身影,鬼魅般,矗立着。
“北辰已去拦住他们了,山庄里情形怎样?”说话之人,锦衣簪缨,额上缀了明珠,璀璨耀眼。
“有小王爷在,想来也不差。欧阳明日情人泪毒性已发,不足为惧了。”鬼面人沉沉开口,言语中透了几分恭维,几分阴狠。
“那倒未必,”锦服人沉吟着,拈须冷笑道:“想不到半天月竟是宇文不朝,你这般演戏功夫,倒是出神入化。”
“哼,”鬼面人忿忿转身,“新仇旧恨,少不得如此,宇文不期和欧阳明日欠我的我要加倍讨回。他当日逐我出山庄,何等的绝情,我和蓉妹竟被他生生拆散。”
“那欧阳明日为你疗伤,却不曾得罪你。”黑衣人颇有几分不屑。
“父债子偿,欧阳飞鹰死了,这笔帐自然要算在他头上。怎么,王爷想反悔了?”
“那倒不是,若不是你,北辰怎会如此顺利,区区一个欧阳明日,交给你处置又如何?”
“王爷可不要小瞧他,欧阳明日可抵半壁江山。”
“欧?”锦衣人负手而笑,“凭他是整个江山,本王决不食言便是。”
“这样说,倒是抬举了欧阳明日。”冷冷的声音响起,鬼面人一惊,猛地抬头却见明日立在前方巨石之上,手中金线缓缓相绕,斜睨了半天月,却是一股傲然神色。耶律宏锋不禁为之神夺:好一个欧阳明日,容锋瞧上眼的,果然不差!听他道:“半天月,三年前我饶你性命,想不到你却是执迷不悟。”
半天月心下一寒,想起明日中毒已深,旋即镇定下来,反讥道:“你和你老子不也是么?你缠着上官燕,这一点,我们却是一样。”萧自扬在一旁听了,只道明日要生气,却见他笑道:“你说得不错。”
“容锋,你放了他?”耶律宏锋面上一沉。
“我本就拦不住他。大哥,收手吧,天意难为:五星聚奎,大宋开世。”耶律宏锋望了星空,果见五星聚首,连成一线,袍袖一挥,道:“也罢,为兄的便成全你这朋友之谊。”萧自扬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喜道:“大哥,你真的答应了?”话音未落,却见一缕银芒自耶律宏锋袖间发出,直取明日膻中要穴。萧自扬脸色一变,回剑去格,却被耶律容锋拦住,萧自扬又急又怒,对拆几招,他的功夫俱是兄长传授,竟脱身不得。
眼见银线镖离明日胸前不过三尺,明日金线挥出,却觉真气一浊,身子竟僵住了,挥出的金线亦失了准头,甫一出手竟直直垂下去!眼前一花,听得铮的一声细响,甚是熟悉。明日定睛,却见黑色身影,蒙着面纱侧对了。“上官姑娘?”
那人身子摇晃一下,转过身来,夜风忽起,吹落那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来,眉若新月,目似秋水,泪迹未干,隐隐泛着晶莹,额前缀着琥珀珠儿:“你还要瞒我多久?”
“我?”明日心中一痛,待要说话,却见两个身影奔至,一个道:“赛华佗,你不讲义气。”另一个道:“哈哈,还是燕儿快。”明日喜道:“师父,司马兄?”
“明日,你?“边疆看了明日,却觉不对,问道:“慕山呢?”
“师父,我没事,慕山就上来了,“明日急急打断边疆,指着前方道:”快看看萧大哥。”
不过一会功夫,萧自扬那里却已形势大变。萧自扬早驻了手,胜邪剑抵在颈间:“大哥,你执意如此么?”
“容锋,大哥不愿你为难。”耶律容锋上前几步,却听萧自扬道:“你这般做只会让容锋恨你一辈子,我说服不了你,却还对自己性命做得了主,你纵使今日拦住我,你拦得住我一世么?”
耶律宏锋见弟弟看出自己意图,当下怒道:“你这是威胁大哥?娘的话,你也不听了?”
“你还用娘的话来骗我,娘临终前说的什么,你倒是说清楚!”
“容锋。”耶律宏锋想靠近,却见萧自扬将剑紧贴了,胜邪宝剑何等锋利,瞬间便出了一道血口,耶律宏锋也知徒然,叹道:“你我兄弟,反倒不如外人了么?娘临终前的话我已说给了你,还有一句便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却不知是何意。”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萧自扬沉吟了,也觉迷惘,手间一松,长剑竟被边疆抢过,边疆颤声道:“你娘是萧湘子?”
“娘的名字,你怎会知道?”
边疆细细看了那剑,喃道:“不错,是他的剑。” “哈哈……”忽得放声一笑,竟似癫狂,那笑声在山野间回荡不已,“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师妹,师妹,你好狠,竟瞒了我一辈子。”
司马长风与上官燕俱是一愣,均望了明日,心思却是一般,想不到明日这名字,却含了这一段旧事。上官燕心里却又多了一层,想不到边疆师伯平日里潇洒无碍,却原来痴情不亚于师父。我与明日却也是这般,世事两茫茫了么?
明日脸色惨白,情人泪原是摒却七情之毒,情发毒发,这一番变故,虽在意料之中,却又有几分意外,见师父如此,却上前无法劝慰,耳边只是那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眼前金星乱舞,却强撑着,心中只道:我却不能倒下,燕儿见了我这般膜样,定然不会放心。见上官燕与司马长风比肩而立,恰似璧人,心里略觉安慰,心下一松,竟有些不支起来。却听耳边柔声道:“明日,你没事吧?”说话间,一双温软玉手竟扶助自己。明日抬头见如雪在侧,小声道:“二小姐,”见如雪发间插了白色绒花,心下一沉,道:“宇文前辈他?”
“爷爷,不在了。”
上官燕见如雪无双样貌,举手投间透了温婉,再看明日与她举止亲密,也不知说了什么,心下微微泛酸,越发觉得自惭形秽:上官燕已为人妇,却原不该多想。
明日凄然一笑, “也好,天意如此,不该遗憾了。”如雪只道明日说的爷爷,却不知他说了自己,她哪知宇文不期一死,世间再无情人泪解药。点头道:“爷爷这些年一直对往事耿耿于怀,总算还了兄弟的情。我与你结为连理,却是为了爷爷开心,可惜他却不见——你还是叫我二小姐么?”
“如——雪,”明日轻唤,“我们离开这里好么?”如雪眼里含了泪:“你这样喊我,我好欢喜,我们这便走。”
明日随着如雪起身来,耳边听得司马长风道:“半天月,今日便是你我了断之时。”又有声音道:“司马长风,耶律北辰的腰牌怎会在你手里?”却是耶律宏锋。轰轰嚷嚷,在耳边炸开,此刻却觉清风一般,细细吹散了,了无痕迹。明日与如雪却也不看一眼,一双身影渐渐消失在山石之后。
上官燕一双眼睛自始至终便未离开明日,此刻怔怔瞧了,却不说话,正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
夜风吹动,深秋的天气,渐觉冷了。“爷——”一声大喊,忽然惊醒山上所有人,“爷呢?爷,慕山来了。”众人忽然停住,却发现早不见了欧阳明日。
“明日?”边疆最先反应过来,“燕儿,你见明日了么?”
“他走了,再不会回来了。”上官燕静静说道,双目定定看着明日消失的方向,却似再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爷,爷他怎么了,他去了哪里?”慕山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慕山,你要答应我,倘使有一天……”慕山不敢多想,顺着上官燕看的方向追去。奔了几步,见如雪迎上来,却又退回来。
“他走了,你们不用找了。”
“如雪,他的毒没有解,他去了哪里?”萧自扬看看如雪身后,却见山石嶙峋,岔路丛生,夜幕掩盖了所有踪迹,只有呼呼的风声在山野间回响着。
“他?”如雪轻轻笑了,耳畔竟是满是明日的话:“你明明知道那不是爷爷,却还娶我。”
“明日只为自己的心,你这样的姑娘应该得到爱。却不该像我。”
“包括你的么?”
“我?我身边的女子,注定会一辈子伤心。”
“我愿意,可是我不伤心,我十四岁那年,心就给了姐夫,却原来又遇见了你,欧阳明日不属于任何人,可区阳却是如雪的夫君,我还是喜欢叫你区阳。”
“嗯……”
……
“明日,这傻孩子。你躲开了,师父便不担心了么?师父糊涂了,竟放不开旧事,明日——”边疆将胜邪猛地插在地上,借力一点,匆匆去了。
“容锋,随大哥回去罢,去草原,打马看落日,我们兄弟还像以前一样,你不要大哥坐南院大王,大哥便不做了,好么?”耶律宏锋弯下腰来,拔出胜邪,递到萧自扬手中。萧自扬冷冷一笑,那神情却教耶律宏锋倒退几步:“大哥,萧自扬再不会为难你,你忘了我发过的誓么,——萧自扬从此与耶律家再无瓜葛。”萧自扬取过长剑,喃道:“我还欠他虞美人,欧阳明日十年之约,你却是非要赴的。”也不理会众人,振臂一跃,直奔来路而去。
“燕儿”司马长风拭去刀上血迹,望了半天月尸体一眼,竟觉恶心至极,走近道:“我们也走了罢。欧阳兄的为人,你还不了解么?”
上官燕见如雪孤零零立在山间,被夜风吹着,却月前似断剑崖上的自己,只盼一回头,明日便在眼前了。上官燕本已转过身子,又回头望了,黑黢黢的山峰,透着影儿。“上官姑娘,你不许愿么?” “一生只许一愿,倘有来生呢?姑娘还信来生么?”
走了罢,死心了罢,能见到他,也是没了遗憾了,又何必强求呢?上官燕行了几步,忽道:“长风,我……”
“燕儿,不必说了,我随你去找他,天涯海角,只要心不死,总会找到他。”
“不,长风,这是我欠明日的,四方城里,有你的儿子,他叫司马无恨,上官燕只盼你们父子相认,我欠你的,也只能还这么多了。我却要去找他,天可怜见,这一辈子总会让我遇上他。”
“燕儿,”司马长风又惊又痛, “也好,你要保重,见到欧阳兄告诉他,他是条汉子,永远是我司马长风的朋友。”上官燕点头,提了剑,复道:“这剑是他的心血,想不到,如今却是刀剑有义了。”说罢迈步决然而去。司马长风望了上官燕的背影,心里顿觉轻松起来,一番别样滋味涌上心头:欧阳兄,你与他有情无缘,我与他却是有缘无份。
上官燕行了一阵,见眼前两条岔路,却是各自通向南北,竟不知明日从何处下山。仰天默默祷祝一番,却见南边岔路一条明黄丝带迎风摇曳,心下一喜,择了南路而去。眼见她默默走远,明日自草间现身,上官姑娘,你又何必呢?明日命不久长,只怕你我相见无日,来生,明日自会早早与你相遇。明日想着,从了北路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