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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送君寒衣千万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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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之山上的清幽雅静,城里便热闹了许多,一色酒旗挑着,其实茶风日盛,各色招牌,琳琅入目。还有吆喝的走夫,拖长了调子,比赛着“桂花酥嘞——”“油丝儿卷”“江南一绝杏花糕”各色小吃只听名字,便让人驻足流连。
上官燕就为这吆喝声停了脚步,桂花酥的叫卖让她想起母亲丁雪莲来,桂花饼的味道,怕是久违的了。“上官姑娘。”上官燕再回神时,手上已多了两包点心。上官燕看着手里的桂花酥,眼眶有些湿润了。“走罢。”明日径直前行,他不愿再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即使是对上官燕。上官燕紧随几步,见不远处布帘一挑,“雲来客栈”便在眼前了。
客栈亦做酒水生意,正是吃饭时候,进进出出人倒也不少。街对面的角落里,却是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乞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乞丐衣衫褴褛,倒是和普通乞丐没甚么分别。那老乞丐手里两根毛竹,啪啪两声,便唱道:“
……有钱时我也曾长街驰马着锦袍
四书五经读朝朝
为只为富春院中春光好
醉卧花中不觉晓
吴侬软语甜如蜜
魂销西湖六吊桥
咳吱莲个莲花落……”声音喑哑难听,唱得却是莲花落。这是江浙一带讨饭的习俗,便如今时的凤阳花鼓一般,只是在岳阳一带听来,却有些突兀。老丐闭了眼,啪啪两声清响,接着唱道:“偷香窃玉,暗渡鹊桥
谁知道鹊桥未渡上断桥
金山空银山倒
银钱用完了
鸨儿恼怒了
娘儿姐儿反脸了……
没奈何一根竹棒一只瓢
穷途末路去唱莲花调
莲花莲个莲花落哟嚯
莲个莲花落哟嚯”
几个懒汉蹲在墙角,听他唱到“鸨儿恼怒了,娘儿姐儿反脸了”早吃吃笑起来。看那小丐凝神听着,也不过七、八岁光景,蓬头垢面,一身破衣早失了颜色,上面不知划了多少道口子,微微一动,便露出胳膊腿来。
老丐唱了许久,碗里的铜钱还是那几个,便是有人听了觉得有趣,驻足一阵便也离开了。老丐也不着恼,收了碗,起身来拉孩子:“雨儿,走,跟爷爷……”哪知孩子竟没有动,老丐着急一扯,竟倒下了。“雨儿,雨儿!”老丐急唤几声,哪里唤的醒?
“啊呦,可不好了,出人命了!”一阵骚动,方才稀稀落落的看客一下子围过来。老丐有些着慌,拍了孩子几下,仍不见动静。
“快请大夫罢!”有人提议,却没有响应。
“看他的样子,孩子都饿死了,拿什么请大夫……”人群中发出讥笑声。老丐抬头,露出凶狠神色,说话人嘴一紧,忙住了口。
明日和上官燕正要进店,听说出人命,也就过来。
“我来看看。”明日朗声道。众人见是一位年青公子,气度不凡,也就纷纷让开。明日看看那孩子嘴眼,对老丐道:“想是吃了不净的东西,无碍。”说着探手自怀中取出一颗药来,给孩子吃了。片刻间,孩子腹内咕咕声响,明日将孩子后背抵过,对准一拍,“哇——”的一声,孩子吐出一大口秽物,弄了明日一身。众人纷纷掩鼻,明日却浑然不觉,轻轻锤打几下,又略略为孩子顺顺气,便起得身来,“已无大碍了。”转身子上官燕手中取了银子递到老丐手中,冲开人群,自去了。
老丐愣了一阵,倒身便拜:“多谢公子,多谢……”
“晚了,人早走了呢。”人群中一阵哄笑。明日和上官燕早进了雲来客栈。
“二位客官,真是不巧了,小店的上房只剩一间了,二位能否将就一下?”小二一脸无奈。上官燕和明日都有些为难,上官燕道:“明日,我们换别家罢。”
明日点头,二人转身便走。
“等一下,二位可是欧阳明日和上官燕?”明日脸上一沉,上官燕亦是不悦,姑娘的名字怎能由生人随便说出口?
小二也知不妥,忙陪笑道:“小的该死,若是二位,请随我上楼,客房早有人为您订下了。”上官燕一脸诧异,明日却道:“既来之,则安之。想必是故人了。”
“小二,打热水来。”明日吩咐着,指指身上,冲上官燕尴尬一笑,“上官姑娘,先用饭罢,不必等我。”原来他急着清理一身污秽,上官燕会意一笑:“你去罢,我在这里等你。”见明日随了小二进客房上官燕不禁有些感慨,明日到底是怎样的呢?有时拒人以千里,有时又……方才的一幕,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是赛华佗所为?想起他方才为难的样子,不禁又笑出声来,明日这样爱干净,那身衣服,恐是要扔了。
饭菜早已齐备,渐渐的又冷下来,一壶热茶,也早凉得透了。吃饭的客人早散了,明日上楼有两个时辰了,上官燕不禁担心起来。
上官燕上楼去,犹豫良久,终于敲了门。倘是平时明日早早出来应门,这一次却无人应。上官燕有些急了,拍门道:“明日!明日!你怎样了?”
里面嗯了一声,便又无动静。上官燕越发觉得不妥,正欲寻了小二来,门却忽然开了。明日显是匆匆换过衣服,头上兀自滴着水。赧道:“上官姑娘,对不住,我睡着了。”原来明日伤势初愈,行了两日早已倦极,又是一夜未眠,沐浴之中竟睡了过去,直到上官燕敲门,才将他唤醒。
上官燕红脸“哦”了一声,察觉明日声音有异,又见他脸上微微挂了潮红,想起他在冷水了泡了这么久,心痛道:“你受寒了?”
明日皱眉道:“也没什么,睡一会便好了。”
上官燕越发觉得内疚,道:“都是我不好。”
明日道:“不愿上官姑娘,明日自幼畏寒,每年换季,总要闹上几天的。”
上官燕知他怕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也就不再多说:“你是大夫,我说不过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些粥,总是好的。”明日依言随她下楼,吃过粥,便回房去了。
夜深了,打更人的梆子声渐渐远去,融在夜色里。
“喀啦”一声,屋顶的瓦片似是被夜猫儿踩了一下,不细辨断然听不出。明日何等警醒,他听出来,是人!而且还是武功高强的人!明日起身推窗,见那黑影几个纵跃,却在十丈开外。明日破窗掠上屋顶。黑影儿见明日出来,也不躲,待明日离他两三丈时,才复起身,如是几次,穿过几条暗巷,才停下来。“哈哈……”黑衣人扯下面巾,转过身来,竟是白天街头的老丐:“赛华佗,轻功不弱啊。”一口江浙话。
明日拱手道:“白前辈过奖了。”来人竟是妙手神丐白无际。
“有意思,老叫化今天可不是来偷你东西的,你救了我孙儿,特来提醒一句,近来要小心那。用得着老叫化的地方尽管来丐帮找我。”
“多谢前辈提醒。”
“呵呵,老叫化走啦。”白无际说罢,身子腾空而起,跃出四五丈,这一身轻功独步武林,果然不同凡响。夜风隐隐传来歌声“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叽啦,叽啦,破木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明日寻了原路回去,看上官燕屋里灯还亮着,知她未睡,轻轻叩门:“上官姑娘。”唤得几声又觉不妥,转身欲走,门忽然开了。“明日?”上官燕开门就看见明日“你怎么起来了?”用手触他额头,道:“好些了,还是有点烫。”
明日道:“我看上官姑娘房里的灯还亮着,就来看看,上官姑娘早些休息罢。”他略去白无际一节,怕上官燕担心。明日说罢,转身回房。
“你等一下,”上官燕匆匆进屋,取出一个包袱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塞到明日怀里:”天冷了,这个给你。“上官燕低了头,忙掩上门。
一颗芳心扑通扑通乱跳,上官燕背靠了门,脸上一阵发烧。她午后听明日言说畏寒,便去衣肆买了衣料连夜作缝制,送与不送在心头想已了千百遍。送君寒衣君不还,不送寒衣君又寒,送与不送间,妾身千万难!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扭扭捏捏的小儿女?听得明日离去,没了声息,方觉平静。
明日回房,挑灯打开包袱,见是一件月白儒衫,针脚儿绵绵密密,想上官燕灯下不眠,为自己缝衣,怔怔瞧着,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