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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阿朝修炼了一夜,早晨起来,先跑去冰玉榻边看师尊的情况。

      衡玄衍双目阖闭,脸色苍白,瘦得面骨轮廓清晰,眉头始终锁着。

      阿朝心里揪着疼。

      她的师尊,是昆仑大长老,是正道至尊,从来是渊博岳峙的气度,怎么见得这个苍白虚弱的模样。

      衡玄衍紧紧闭着眼,即使在昏睡中也极不好受的模样,身体周围已经又渗出薄薄的魔气。

      阿朝眼底发酸,不得不又给他喂了几滴血,那些魔气很快消失了,可她的心情却低落下来。

      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啊……

      阿朝揉揉眼睛,又很快打起精神来,去桌边倒了一杯灵泉水,用棉纸攒的小签子沾湿,点衡玄衍苍白干裂的嘴唇,给润湿了,然后沾湿一块细布,给他细致擦完脸,拿梳子给他头发梳一梳。

      她像只勤劳的小蜜蜂,恨不能给她师尊伺候得一尘不染,摆起来就能当个白白净净的神像。

      等一切都弄好了,她依依不舍趴在榻边,像个背着书袋磨磨蹭蹭不愿意去私塾的小孩子,小声说:“师尊,我出去了,我前两天听说百宝坊那边新来了一套菩陀玉的法阵,也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我反正已经预订好了,一会儿就拿回来……”

      一说就没个完了,长生珠听得直翻白眼,衡玄衍醒着的时候怎么没被这个小话唠烦死:“你到底走不走,一会儿迟到人家就把东西卖别人了!”

      阿朝看一眼旁边立着香橼钟,烫脚一样跳起来:“我走了,师尊等我回来!”

      长生珠冷笑:“真新鲜,他这模样还能飞起来跑了不成。”

      “…”阿朝深呼吸,默默念着做契主要温柔、要大度,是不能暴打契器的。

      阿朝对着墙壁念出口令,墙壁再次旋转成一个洞口,她钻出去,直接跑出洞府,灵鸟灵兽们凑过来要撒娇,她边跑边喊:“等我一会儿,等我回来给大家加餐。”

      在鸟兽轻快的鸣叫声中,阿朝御空而起,直奔向百宝坊。

      她生活的世界叫乾坤界。

      乾坤界浩大无边,从上古至今,已有不知多少年月,世人皆以修道长生为本,乾坤大地散布着星海般不可计数宗门、氏族,而她所在的昆仑,便是当今天下公认的第一宗门。

      昆仑作为正道大宗,禀负万载的历史,山门占地当然也无比广阔,昆仑内有数千座雄峰,川峦瀑布,亭台楼阁,四季长春,又包揽世间一切美景;昆仑百纳海川、主宗百家,除了剑修法修刀修这些主杀伐的道、还有丹修器修阵修这些主承平的道,都各有各自修炼的密地,除此之外,还设有万典库、执法堂这些或阅读典籍、或执法维序的地方,而百宝坊,就建在昆仑内最大互市的青雀街中。

      阿朝落在青雀街前,只见高大的牌坊雕刻成一只展翅翱翔的凤雀,平时人来人往的大街今日却显得空荡荡的,连摆出的摊位都稀稀拉拉的。

      阿朝不明所以摸了摸脑袋,也没想太多,直接往大街尽头的百宝坊去。

      百宝坊门前也冷冷清清的,一进入,果然柜架间也没什么人影,只有柜台前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年轻人在百无聊赖地拨弄算盘,一看见她,顿时笑起来:“衡师姐!您可算来了,我还以为您也跑云天殿前等着去了呢,那套法阵就在库房里放着,我这就给您拿过来!”

      阿朝听得懵掉:“什么云天殿?等着什么?”

      这时外面有流光闪过,几个衣着裙裳的年轻女修打闹着走进来,为首的女修一进来就大声:“王宝,你们是不是新来了一套万佛刹空澈主持亲手开光的阵法啊!”

      衡明朝耳朵一下竖起来,扭过头去,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少女十六七岁模样,穿着一身浅粉裙裳,容貌秀美娇丽,鬓角两边的碎发别成一个个很精巧的小啾啾,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璎珞小宝石,她腰间缠着一根火红长鞭,腰侧还挂着丹道的牌符。

      她正好也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刹那间天雷和地火劈在一起

      “你怎么在这儿?”

      “你也来买东西?”

      “哦吼~”长生珠嘎嘎兴奋:“你的小情敌来了!”

      “…”阿朝又想做个不温柔不大度的契主了。

      她心里暗暗咬小手帕。

      可恶,怎么偏偏遇到这家伙了。

      “衡明朝,你怎么在这儿?”越秋秋一愣,像只膨胀的河豚,气势噌噌往上蹿,双手叉腰,正要说什么,突然警惕:“等等,你不会是也奔着这套阵法来的吧?!”

      “我几天前就订了。”阿朝说:“要是没有第二套的话,那你是来晚了。”

      越秋秋瞬间炸掉,跳脚说:“我真是流年不顺,昨天差点被你刮掉簪子,今天买个阵法又被你先抢了,怎么哪儿哪儿碰上你就倒霉。”

      阿朝早就适应她没事找事,忍不住说:“咋什么都能赖我,你讲点道理,我昨天根本没见到你。”

      越秋秋呸她:“不是你昨天从云天殿回来,跟被狗撵了一样,刮起的劲风把我发髻都吹歪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阿朝回忆了一下,好像是隐约听到谁骂自己来着。

      “……”衡明朝有点心虚,强作镇定:“那我浅浅给你道个歉吧。”

      越秋秋:“道歉有屁用!你把阵法让给我。”

      阿朝:“不行,我得拿回去修炼。”

      越秋秋翻白眼:“就你那个天赋,还不如我呢,有这阵法没这阵法也差不了什么,你拿着纯属暴殄天物好吧。”

      阿朝没啥反应,作为昆仑嫡传中知名的落后分子,她天资确实不行,是最中庸普通的三灵根,当掌门家的霍师兄蔚师姐已经元婴巅峰了,连比她晚入门的越秋秋都已经元婴中期了,她拜在昆仑第一人的师尊门下,却仍然滞留在元婴初期。

      阿朝坦然说:“那我也得修炼啊,不能自己都破罐子破摔。”

      越秋秋张口下意识就想像往常一样嘲讽她,但突然想起来,沧川剑尊已经陨落了,衡明朝再不像以前万事有师尊护着了,当然只能靠自己了。

      “……”越秋秋生生憋住,沧川剑尊牺牲了,她不能拿这个说事。

      “算了算了,我懒得跟你说。”越秋秋不耐烦挥挥手,扭头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跑回来说:“对了,我师尊还让我告诉你一声,霍师兄蔚师姐据说今天傍晚会回来,你记得来云天殿。”

      “霍师兄蔚师姐?”阿朝愣住:“真的?”

      “当然是真的。”越秋秋往旁边看了看,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欣喜的兴奋:“我听师尊与其他师叔说话,霍师兄蔚师姐好像不是真的叛宗,他们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

      阿朝很明白她的兴奋,因为她听见这个话,眼睛也一下亮起来

      ——外人很难理解霍肃与蔚韵婷对于昆仑弟子的意义,昆仑双璧,那是昆仑的骄傲,是所有昆仑弟子向来仰望和信赖的旗帜。

      阿朝出去仙魔战场找师尊,是在霍肃与蔚韵婷叛宗后回来的,没有亲眼见到那日他们三人叛宗的场景,但即使是她后来听别人转述,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更别提其他眼睁睁看着那一幕的弟子们了。

      “我就一直不信,好端端的,咱们霍师兄蔚师姐怎么可能叛宗呢。”越秋秋信心满满说:“这里面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身后的其他小师妹纷纷点头附和,唯有一个圆脸小师妹,挠了挠头,小声说:“可是…我那天不是出去买新器鼎了……我出去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传言,说蔚师姐叛宗,是因为与魔尊生情…”

      众人脸色都微微一变,越秋秋断然说:“不可能!绝对是污蔑!”

      “蔚师姐怎么可能与魔君有情。”有人愤恨:“谁这么歹毒,拿这种事污蔑蔚师姐。”

      “那还用想,肯定是那些嫉妒蔚师姐的坏女人。”越秋秋冷笑:“蔚师姐性子温柔,诸宗大族中有多少青年才俊喜欢蔚师姐,她们平时就眼红得不得了,如今可找到机会了,当然在外面胡说八道,使劲抹黑蔚师姐。”

      越秋秋说着,瞪向圆脸小师妹:“这样的话你也信,外人胡说八道,蔚师姐平时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昆仑弟子自己还不知道吗?!”

      圆脸小师妹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我没有信,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在市坊茶馆里说的有鼻子有眼。”

      越秋秋:“说什么有鼻子有眼?”

      “就说…说蔚师姐叛宗,是与魔君相恋。”圆脸小师妹嗫嚅:“还说要不是霍师兄喜欢蔚师姐,是绝不会跟随蔚师姐叛宗的,他们说蔚师姐是妖孽祸水,那些倒戈魔界的许多名门大族,比如褚氏的少主,也是爱慕蔚师姐,才带领家族投靠魔尊的…”

      越秋秋脸色瞬间变了:“你说褚少主?”

      话音未落,所有人下意识齐齐看向阿朝。

      阿朝本来在旁边竖着耳朵悄悄吃瓜,猝不及防,瓜就吃到了自己身上。

      阿朝惊呆了。

      长生珠也惊呆了

      “什么?”长生珠尖叫:“褚无咎跟蔚韵婷跑了?!”

      …好一针见血。

      阿朝扭头问:“外面真的都这么传了吗?”

      众人心里一紧,褚氏少主,可是与衡师姐早订下婚契的未婚夫婿啊!

      最开始说话的圆脸小师妹脸瞬间涨红,结巴:“不不没——”

      众人一时不敢说话,小心觑阿朝表情。

      阿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她心里的小人在捶胸咆哮,褚无咎你个混蛋王八蛋!投魔就投魔,暗恋蔚师姐就暗恋蔚师姐,你等和我解除完婚契再搞事啊!你现在搞得人尽皆知,她还要不要面子!

      阿朝简直被气成个球,恨不能褚无咎立刻出现在面前,把他脸按在地上摩擦。

      越秋秋脸色也不好看,她咬着嘴唇,眼神不断闪烁,胡乱挥手烦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谣言说它干嘛,反正我相信霍师兄蔚师姐是有苦衷的,褚氏也是累世的名门大派,褚氏少主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也不信他们会背弃正道,这里面一定有缘由,我们不要胡乱猜测。”

      “对的对的”几个师妹讪笑,但仍然悄咪小心翼翼瞅阿朝。

      阿朝不知道说什么,这个话题实在尴尬到让人抠地,她低着头,状似专注盯着柜台里的各种宝物。

      “就是这套了,衡师姐你检查一下——”百宝坊的王师弟抱着阵旗出来,一无所觉地笑说:“万佛刹的空澈主持有百年没亲手开光过法器了,天玑宗那些阵修们巴巴来要许多次了,我们都没卖,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特意给衡师姐您留着的。”

      阿朝回过神来,赶紧对他笑一笑,道了谢,然后接过阵旗一一检查起来。

      越秋秋觉得浑身别扭,恨不得赶快走人,但看阿朝闷在那里半天不吭声,她又莫名迈不动腿,最后到底别别扭扭蹭过去,把王师弟轰到一边去,在阿朝身边压低声音:“那都是谣言,你还当真啊。”

      阿朝不说话,她确实不知道该说啥

      ——谣言个蛋蛋,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褚无咎那个黑心肠的家伙,这种事他绝对做的出来,她半点都不带奇怪的。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越秋秋哼一声,又酸又气:“你都给褚少主下过‘相思引’了,害他只能和你结成道侣、这辈子都只能喜欢你一个人,你还不放心,听点谣言都生气,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小肚鸡肠又狠毒的女人。”

      阿朝一直不吭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扭头看向她:“我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但他的相思引不是我下的。”

      是的,她和褚无咎订下婚契,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她和褚无咎身上有相同的情蛊——相思引。

      相思引,相思而引,不能离而相爱,褚无咎身上的是子蛊,而她自己身上的是母蛊。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阿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些谣言,说褚无咎的情蛊是她给下的。

      阿朝好无奈,她解释,解释都没人信。

      果然越秋秋听了,立时便撇嘴:“你跟我装什么无辜,相思引这种情蛊,又稀罕,效用又特殊,你身上就是母蛊,除了你仗着有个好师尊大靠山能搞来、搞来还能找机会给他下,还有哪个女人能费尽心思想出这种招数来。”

      “…”阿朝默默想,说出来你都不信,褚无咎身上的相思引都不是女人下的,是个男人下的,还是当年被褚无咎亲手干掉的亲哥哥给他下的。

      “褚氏是名门大族,比咱们昆仑也差不了多少,褚少主是嫡长子、少族长,是世人皆赞誉的谪仙君,如今更是元婴巅峰了,论天资论身份论气度,冠绝当世英豪,都可堪与咱们霍师兄一较高下。”越秋秋越说越酸、越说越生气,愤愤不平道:“而你呢,不就仗着有衡师伯,如果不是你给他下了相思引,他拿你没有办法,他能和你订下婚契?他那样清冷高华的一个人,却不得不向你折腰、不得不永远受制于你——他明明可以有更远大清白的前程!!”

      “……”阿朝默默听完,哑口无言。

      她有满肚子的腹诽,一时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越秋秋用看恶毒坏蛋的眼神瞪着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朝诚恳说:“我想说的可太多了。”

      越秋秋大怒:“你还真想反驳——你怎么好意思啊!”

      阿朝心想,我这还没说呢,我要是真说出来,你心里那个清冷高华清白无暇的褚少主一下碎成渣渣,你不得活活吓晕过去。

      但阿朝看着越秋秋圆圆白嫩的小脸蛋、愤愤不平的天真眼睛,到底把那些话咽下去。

      她知道,越秋秋心里一直喜欢褚无咎,天真的少女第一次悄悄喜欢一个人,酸酸甜甜的暗恋,那种青涩又美好的幻想,像一个晶莹漂亮的大气泡,应该随着时光悄悄地、自然而然地消散于空中,留下星星点点美丽的回忆,而不是猝然被暴力打破,成为这辈子一块丑陋的疤痕。

      阿朝不想伤害她。

      越秋秋见阿朝定定看了自己一会儿,看得她都心虚起来,强撑着凶声凶气:“你看什么?”

      阿朝却摇摇头,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她转过脸去,把灵石袋放到柜台上,把阵旗抱起来,正想说什么,腰间挂着的门牌忽然一烫。

      阿朝僵住,下一瞬,瞳孔骤缩

      ——有人去了她的洞府

      师尊!!

      越秋秋心虚,心虚到突然恼羞成怒。

      本来就是,如果不是相思引,褚少主怎么会与衡明朝结婚契?他们怎么看怎么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褚少主太可怜了,被迫受制于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还不都是衡明朝耍的诡计!自私!卑鄙!

      越秋秋叉起腰,正气势汹汹准备与衡明朝大骂三百回合,就见衡明朝倏然变了脸色,转身发了疯似的往外跑。

      “嗳你——”越秋秋呆了呆,下意识追到门口,只看见流光冲向天际,眨眼就消失不见,只有地上散乱着好几枚阵旗,赫然是衡明朝刚落下的。

      “靠,疯了吧。”越秋秋骂骂咧咧,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下去把阵旗一个一个捡起来,恨恨嘟囔:“阵旗都乱扔,就说这好东西给你是暴殄天物,等你再想要,我要你十倍灵石买回去哼!”

      阿朝一路冲回沧川峰,长生珠本来跳脚想问她褚无咎那个狗逼的事,但看见她急得眼睛都红了,硬是没敢吱声。

      阿朝远远就望见洞府门户大开,心瞬间凉了半截,

      她想都没想冲进去,沿着有人行走的轨迹一路冲到卧房楼下。

      阿朝红着眼睛抬起头,没有看见想象中的苍掌门或者任何一位长老,卧楼下的小花园草木繁茂,花蕊吐春草枝冒新芽,木质贯通的廊道风铃声清脆依旧,二楼临花园的那侧窗棱大敞,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微伸着,鸟儿在他手中啄食。

      十几个身着薄甲的褚氏禁卫静默立在屋外花丛外,含着馥郁灵气的清风从花丛吹过,吹到一花枝斜戈而出的窗边,吹起窗前的细纱帘,帘纱微微浮动,映出一道清颀的身影。

      一个人站在二楼窗边,微微俯首,悠闲望着窗外的风景。

      他穿着霁白色的对襟袍衫,外面披一件色泽略深的绥尾狐毛领大氅,体态颀长,隐有几分病弱的清态,青丝如瀑,仅以一支青色玉簪别着,余下的长发松松淡淡散在身后,露出半张玉一样的面庞。

      五六只灵鸟脆鸣着凑在他身边,他悠闲抬着一只手,手掌细长,指节略略屈起,泛起一点柔和的灵光,灵鸟们欢快地啄食,还有的落在他肩头,亲昵啄他发丝。

      看见他,阿朝僵住了。

      青年听见声音,微微侧首看来,那双含着云雾似的眸子望过来,唇边慢慢噙起一点笑意,有几分似笑非笑:“你倒还知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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