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忘记你的城》羽化飞仙

29、第五章（3）

　　走道开始起风，似乎还卷来了迟到的秋意。而此番的凉爽，也让阮筱筱焦躁的情绪得以平复。
　　她揉着红肿的手，望了望窗户旁边的祁定睿。
　　他正站在风口处，尽管是一头短发，仍被风吹得稍显凌乱，露出了他宽阔的额头。一束光晕由上而下倾泻在他脸上，脖子上——让这层古铜色的皮肤看上去既性感，又带了点狂野。
　　她痴痴地看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庞，还有那双曾触及过心底的眼睛——即便受到羞辱，他的目光还是透着一丝温暖，犹如慈爱的大人给予孩子极大限度的纵容。
　　他本来就是个十分出挑的人，和这样的人想要长久，阮筱筱明显不够自信。这种患得患失地心情让她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唉，我不应该给你耳光的。”她轻叹。
　　“你不用跟我道歉，是我让你受到了伤害。其实你可以把我想得狡猾一点，尽管我是得到了耳光，其实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对你，对昨天的事，好像也没那么愧疚了。”他努力想制造点轻松的气氛，可是一张嘴，压抑的感觉随之而来。
　　“你倒是很坦白。算了，今天我们都累了。什么也不要再提，大家冷静一下吧。”她似笑非笑地说。
　　“冷静多久？”
　　“不知道。”
　　“筱筱，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分手吗？”
　　“你愿意吗？”
　　祁定睿顿住，随即摇头苦笑。
　　他看得出阮筱筱的目光里还有眷恋，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无不透露出她的犹豫。正当他以为还有机会，她却已经别过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围观已久的三名牌友见他吃了瘪，气得直跺脚。年长的警官干脆叉着腰骂他：“你这小子，真是个窝囊废！我都没眼看——赶紧回家继续吵，警察局都快成情感纠纷所了！”
　　“我还蛮乐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又一个落井下石的。
　　这时有人开始偷笑，又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祁定睿浑然不觉，视线已追随阮筱筱的背影——越看越远。

　　阮筱筱刻意放缓了脚步，一直在留意祁定睿有没跟上来。意识到希望可能又落了空，对他越发埋怨，干脆越走越快，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谁知她步子迈得太快，差点撞上刚进门的一对中年夫妻。
　　两人旁若无人地扭打一块，不多时，女人明显占了上风，在被警察拉开的时候，女人手里还紧紧揪着一小撮头发。男人痛心疾首地摸着脑袋，冲上前又是一脚。
　　闹到最后，两人都被警员摁在椅子上，分开做笔录。一言不合，这两人又抱成团，犹如相扑斗士。
　　阮筱筱走到落败的男人旁边，用小指头勾起不成形的外套，啧啧道：“哎哟，两千块就这么没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立马颓丧地瘫在椅上，动弹不得。
　　女人腰一叉，隔空喊话：“喂，你谁啊！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可不想凑这个热闹。”阮筱筱撇撇嘴，颇为怜惜地指了指衣服，“不过，他身上这件外套，花的可是我的钱。整整两千块，不信的话，我还有底单。”
　　“什么？你这个老不休的！”女人大发雷霆，一把拽起不敢吭声的男人左右开弓，边打边撕扯外套：“都可以当人家爸爸了！臭不要脸的！臭不要脸的！我让你花里胡哨——让你出去找女人！全给你撕烂了！你说——你外面还有多少个女人！臭不要脸的，说啊——”
　　男人面如死灰，全然没了起先的势头。
　　一时间火爆的场面惹来不少旁观者的窃窃笑声，也忙坏了值班的警员。
　　作壁上观的阮筱筱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他们打闹得越厉害，她越发想起母亲。越想，她越跑得更快——
　　那个可以为爱抛家弃子的女人，兜兜转转大半辈子，摊上的男人竟然没有一个肯担当。而母亲呢？流转于各式各样的男人堆里，哪怕被骗财骗色仍是不可自拔，乐此不疲。小时候她不明白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爱情，会让一个女人浑然忘我，失去心智；她以为那是一种病，无药可救的病。
　　时至今日，她又开始有些明白，或许她与母亲的心态是相同的。总以为在爱情里获得过快乐，便不算亏过。母亲却没想到，只要是投资，掏出本钱的一刻，便已经在亏损。
　　何况再美艳的容貌也经不起岁月蹉跎。
　　最后一次见面时，阮筱筱还是从厚重的粉底下，看见母亲如何也遮不了的老态。终有一天，母亲无法再吸引任何一个男人，便如树倒猢狲散，从此一人终老。到那时，母亲还会津津乐道年轻时的情史吗？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母亲破衣褴褛地坐在同自己一样残旧的藤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哼着最爱的小曲，慢慢闭上浑浊地双眼……
　　到那时，她还会恨吗？
　　她不禁打个冷噤，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凉意，用手一抹，原来是泪水。
　　这时有人从后面追过来，一手将她拉入怀中，她听到来人坚强有力的心跳，就好像听见一段美妙宁静的安神曲——让她如沐春风，沉沦不醒。
　　“祁定睿，祁定睿……”她将头埋得更深。
　　“你看到我的新闻了吧？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他骗了我妈，而我妈却骗光了我的钱。以前你说过，你妈妈眼里只有你的爸爸，现在你看到了吗？在我妈妈眼中，除了自己，她谁也不爱，谁也不爱……”
　　她的激动最终化作了嚎啕大哭——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一句话。
　　祁定睿眼眶已在发热，僵硬的身体已不知道怎么给予她更多的关怀，除了将她抱得更紧。

　　许久，许久。
　　阮筱筱扬起苍白的脸颊，倔强地推开他：“刚才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我一点都不难过，对你，也不觉得有多感动！”
　　“好吧，那我们也来算算清楚。”他淡淡地说。
　　“有什么可算的？”
　　“你得赔我一件衣服。”
　　“我为什么要赔你？”
　　“看不到吗？这里像被暴雨浇过，什么型都毁了，只能换新的。”他煞有其事地扯动胸前湿漉漉的衬衫。
　　她这才发现上面有颗扣子也掉了，又羞又气地说：“多少钱，赔你就是。”
　　“你现在还有钱赔吗？”
　　“我怎么没钱了？”她臊红了面，低头在背包里一阵翻找。
　　祁定睿笑着捉住她的手，“逗你的呢，怎么还当真了？”
　　她甩开他的手，“谁和你开玩笑了？”
　　不一会儿她从包里翻出一本存折，“喏，拿去——”
　　祁定睿接过存折，特意在路灯下扫了一眼，惊叹道：“定期存折？该不会是你所有的积蓄吧？”
　　“是啊，我的全部身家。还给顾北辰总够了吧？你那件衣服，打它两千块吧！应该是够的。”
　　“小姐，这里才一万块。”
　　“一万块不少了！”
　　“我这件衣服就要两万块，上面的纽扣都是特别定制，全球也没有相同的。”
　　“一看就是地摊货，还装什么高仿。”
　　“喂，你的视网膜神经是不是和脑浆一样搅成稀泥了？我这么有型。”他走到一盏路灯下面，抬头挺胸，颇为潇洒地打个转，定住——
　　“看傻了吗？现在认错还不晚。”他神气地昂首。
　　阮筱筱摸了摸肚子，头也不回地说：“你可以继续站在这里卖艺，天亮应该会有眼睛没瞎的看见你。我肚子饿，先走一步。记得把钱还给顾北辰，密码和取款时间我会发到顾北辰手机上。你别指望贪污。”
　　祁定睿觍着脸追上去，“喂，我也肚子饿了，请我吃面吧？车仔面！”
　　“好啊。”她笑眯眯地说。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7-11，各要了两碗车仔面，阮筱筱还点了剩下的几款关东煮。吃食一到手，她理都不理后面的人，独自离开了便利店。到了结账的时候祁定睿才发现他的钱包和手机都在外套里，外套却在审问室。眼见收银员古怪地盯着自己，尴尬至极的他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当他搜肠刮肚为吃霸王餐编造理由，憋出内伤的时刻——
　　阮筱筱来了。
　　她豪气地往收银台丢下二十五块，回头朝他勾了勾食指，“小子，还是跟姐混吧。”
　　祁定睿翻翻白眼，不情不愿地拢过去，却难掩笑意地用小指勾牢她的小指，就像是回到孩童时的承诺游戏。
　　不知这一晚，又是谁承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