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忘记你的城》羽化飞仙

27、第五章（1）

　　宴会早已结束，黄亚茹还没有起身的念头。她惬意地摇荡手中的红酒，享受此刻人去楼空的幽静。墙上的投影片是她挑选的老默片《柏油路》，讲一个较真警官与娇媚女贼的诱惑故事。看片子时她很自然想到祁定睿，连尴尬处境也与角色如出一辙，她失笑连连，实在太想推荐给祁定睿，反正他还没走。
　　一晚上他们都保持对立，连眼神都刻意避开。朋友们应该看出他们有事，散席后没有叫两人续摊。不过黄亚茹开口让他留下，他倒也没拒绝。
　　“你是不是特别想去找她？”黄亚茹反复回味祁定睿和阮筱筱相见时的茫然无措，以为这是对他的折磨。
　　祁定睿充耳不闻，任由指间的香烟一点点燃尽，似乎已没有什么可以唤起他的兴趣。陷进沙发的身体仿佛是渗入海绵的水珠，逐渐被不安定的气氛吸取榨干，让人身心俱疲。
　　“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祁定睿睁开了眼，前方的夜景仿若镶嵌在落地窗里的油画，丰满生动，栩栩如生。但看过的人都知道那仅仅是一幅画。
　　黄亚茹便是这样的女人。
　　“原来的你是不会干出这样的事。”他仍是不看她，“今天这幕戏是你刻意安排的吧？还有那篇新闻报道。”
　　黄亚茹不置可否地挑眉，“是与不是，和过去的我有什么关系？现在的我如何？过去的我又如何？整个世界都在变，我是，你也是，无非不同时段做出的选择不一样罢了。不要把现在的我说得多么十恶不赦。”
　　“你以前做事不会不留余地。”
　　“以前的我食古不化，总想着我为人人，人人必会为我。结果呢？是我宽容过了度，才会遭了报应。现在想一想，我做得还不够狠。”
　　“所以你把火力都对准她了？”
　　“难道视频是捏造的吗？她这样的人不该千夫所指？亏我当年怎么会让这个女人逍遥了四年！”一提到这些她酒兴全无，面颊的红潮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出于愤怒。“祁定睿，你想救她，我就毁了她。你有的资源，我也能找到。只要与她有关，我都会奋战到底。你们想要是真相，我要的，只是亲眼看着她疯。”
　　“顾北辰也愿意你加入？”他话锋一转，多少已经猜到顾北辰的态度。
　　果然，她说：“他乐意得很。今天新闻事件不过是前奏，辗转让电台的哥们引出阮筱筱是第二步，让你们的相见不过是第三步。钉子，你别怪我，若不是你先放弃了她，又怎会被我摆一道？伤她的人是你，不是我们。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借用你去刺伤她的心。这样她是不是该领悟，什么叫做天差地别？”
　　烟头已经熄灭，却还像在燃烧般，继续炙烤着祁定睿的良知。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孬种，不折不扣的孬种！总以为刻意疏离是种保护，其实谁也没有受益，反倒平添更多的伤痛。
　　阮筱筱欲哭无泪的表情，他怎么能够忘怀。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委屈与绝望，他看得如此真切，却还是辜负了她。明知道这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他又能怎么潇洒？现在他开始反思，究竟这样做是否有违人性？会不会太残忍？他禁不住为她担心，却又嘲讽这点善意。
　　而他流露出的动摇，黄亚茹全看进了眼里。
　　天知道她有多么厌恶今天的祁定睿——这个被蛊惑的可怜虫！
　　她摇晃着身体靠过来，豪放地坐在他腿上，同时两只手搭住他颈脖，朝着一脸沉静的他喷出一口酒气——那里面还混杂了一点香水味，糅合成特殊的气息——让男人无法抵御的诱惑。
　　“钉子……”她装饰精巧的指头轻轻勾动他冒出青茬的下巴，欲拒还迎道，“如果我们结合，我根本不会在意你婚后有多少个情人，又有多少人会献给你美色。因为我们天生都有一种默契：表面做做戏，背地里各有各玩，只要大前提保持统一，婚姻便会长长久久。你看，维持一桩婚姻该有多么简单？但是阮筱筱，或者代表她那一群的女人，会懂得这项规则吗？她们不会明白。本就不是一座城的人，别期望她能理解你。要知道你将来能选的，只会是我这样的人。不仅是家世，更重要的是共识，还有我们天生就拥有的默契。这个是一般人办不到的。”
　　“不过有一样我很确定，即便未来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也不会像你。”他拉开两人的距离，明确地告诉她：“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阮筱筱吗？”
　　黄亚茹没好气地问：“我怎么会知道？”
　　“或许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烂好人，没有主见，又没手段。可我就是喜欢她遇到任何挫折，都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别说我不信视频，我是真的相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一定是她被逼急了。她就是这么喜欢压抑自己的人，明明脆弱得要命，却总能顽强得让你不忍侧目。无论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她因为那场事故而丧失记忆，说明内心一定相当愧疚。也许她的痛苦比我们强烈一万倍！对于这样一个记忆清零的人，我还能说些什么？谁让我遇见她的时候，已经是四年后。”
　　“你难道忘了文灏？不过四年，你就把他抛诸脑后了？”
　　“正是因为我没忘，今天才会看着阮筱筱被你当众羞辱！还不够？你还打算赶尽杀绝？”
　　“她是个杀人犯！”
　　“所以呢？你要杀了她吗？你如果真有这个气魄，好——”祁定睿突然捏住她的手，“我带你去找她！让你痛痛快快从她身上拿回你应得——剥皮抽筋好不好？要么给她个死无全尸？”
　　“祁定睿！”黄亚茹拼命睁大双眼，可再怎么瞪着眼，也看不穿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她一步步倒退，摇着头，“你不是钉子！钉子不会背叛我，更不会背叛文灏……”
　　“我不属于任何人，何谈背叛？”他冷眼望着，无比怀念过去的黄亚茹，那个只懂得在他怀里哭诉的傻女子。然而回忆总是经不起一遍遍地重温，越发觉得变味，“亚茹，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一直都是。我想文灏是真心爱过你，你必定也是如此，只怪文灏对感情摇摆不定，才会酿成一场悲剧。你已经不幸过，难道还要继续下去？”
　　黄亚茹艰涩地笑：“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放过阮筱筱吗？我真没想到你会喜欢上她。你的爱这么轻易，为何当初将我拒之门外？”
　　“我们不适合。”
　　“她适合了？门不当户不对，没钱没地位没好的工作，家庭背景又复杂，现在还背上虐母的骂名，你们是哪点配了？你爸第一个不会答应！”
　　“那就让天决定——反正，我们都欺不了天。”
　　“顾北辰也不会干！”
　　“只要让她恢复记忆，顾北辰又有什么不肯？只是你，”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她，“说吧，怎样才能让你解恨？”
　　“除非她死！”她说得咬牙切齿。
　　“你知道这不可能。”
　　“那就让她蹲监狱，一辈子都不准释放。”
　　“好。”这个要求祁定睿爽快地应承。
　　黄亚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以为只是玩笑，却见他拎起一盏台灯凶狠地砸向投影机，砸向屋内贵重的电器。
　　——霎时电光火石，青烟袅袅。
　　闻讯赶来的酒店保安见到这个局面都傻了眼，僵硬原地不知所措。祁定睿慢慢拖着台灯，气定神闲地坐在废墟中，仰脸一笑：“麻烦，拨个110。”
　　没人敢举报他，所以他举报了自己。
　　虚惊一场的黄亚茹面色发白，已是恨到顶点，耳边却传来他一句：今晚我是为了文灏，不是因为你。至于阮筱筱，你可以继续针对她。只是我想提醒你：论起资格，你远不及我。还是那句话：适可而止。

　　半夜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阮筱筱第一个反应是遇到骗子，因为对方说祁定睿醉酒滋事，点名让她来保释。祁定睿会被抓，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几乎不等对方说完直接切断电话。
　　后来对方再次打来，她才依稀听见话筒里传来祁定睿痛苦地呻吟，心头一紧，预感是出了事。以防被骗，她又拨打114查询刚才的来电号码，提示是某区的派出所，这才敢相信祁定睿是真的犯了事。
　　估计是他没脸亮身份，又怕影响不好，只能叫她去一趟。
　　管他的，这种人是自作自受！
　　她打定主意不管闲事，磨磨蹭蹭大半天，她还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