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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鱼岑徽沉沉浮浮的意识里,似有铺天盖地的血肉飞溅而来,响彻着孩童的啼哭,夹杂着妇人的哀求,在昏暗的天地间对他紧追不舍。

      尽管入世已久,受伤无数,可他毕竟还是个人,是人便会心软。天生心软之人,遭遇再多也无法做到他师父所说的那般只顾自己强大。

      不久前他助魏张王破了漕运案后,仍有一小拨涉案的水匪趁乱逃脱。卫濯青急召他回山门,他便与魏张王告辞,日夜兼程赶回五方山。

      那拨逃脱的水匪被魏张王严令追捕,已是困兽之斗逃脱不得。也许是天要亡他们,不巧在半途中,他们遇上了回程的鱼岑徽。那群水匪自知自己已是回天无术,反而存了死志拼死也要将鱼岑徽咬下口肉来。

      他们与鱼岑徽对上时,一招一式都用尽自己毕生之力,但无奈常人与修道者的实力差别如同天堑,更别提他们对上的是修道中的佼佼者,五方山大弟子鱼岑徽。

      就在他们山穷水尽即将被鱼岑徽斩于剑下时,从暗处冲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状若癫狂,拦在她的水匪相公面前,高举着自己还没学会说话的稚子,崩溃大喊——你要杀他们就先将我们娘俩杀了!

      孩子小小的一个窝在襁褓里,弱小的身体却能迸发出响彻天地的哭声,似乎在用生命控诉着世上的所有暴力与丑恶。

      鱼岑徽的剑可斩奸邪,可斩恶霸,可唯独对无辜妇孺怎样也下不了手。他骨子里是极温柔慈悲的人,若不是师父从小告诫他有了能力便要有所担当,他是从来不愿沾染上这些鲜血的。

      面对着妇人携着无辜孩童的以死相逼,他收了剑闭上眼,将头上的发带取下,绑在眼前。

      他承诺道,若是十分钟内离开他的视线,他便装作从未看见过他们。

      十分钟,足够他们逃得远远的了。

      可水匪们自知,就算今日在鱼岑徽手下逃脱了,他日也必定要死于魏张王的抓捕下。所以就算是鱼岑徽放他们走,就算领教了对方的实力,这群在刀口舔惯了血的亡命之徒依旧想趁此良机抓了他或是杀了他,好来震慑魏张王放他们一条生路。

      于是就在鱼岑徽闭眼还不到十秒时,这群水匪便鱼贯而上要趁机置他于死地。鱼岑徽轻叹一声,气沉丹田,一瞬间灵力运至全身,以水匪们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在双眼蒙上的情况下,身姿宛若游龙,直斩数个水匪于剑下。

      水匪们这才知道,方才鱼岑徽与他们的打斗,就如孩童打闹一般。

      他一直有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一静一动间,鱼岑徽眼前的发带悄然飘落。他用剑挑起发带收入怀中,再一回转挥剑向后刺去,却不想一睁眼,看到自己的剑锋竟对着方才那位妇人所抱的孩童面前。

      只差分毫,这个无辜稚童便要亡于他的剑下。

      稚子无知,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此刻便是啼哭也不会了。他瞪大了眼睛望向眼前拿剑指着他咽喉的少年修士,眼中只有求生的本能,尽是道不出口的惊恐与害怕。

      鱼岑徽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急转攻势将剑止住,自己却是受倒转的灵气反噬,将查漕运案时与一邪修缠斗时留下的内伤再次加重,逼得他一口鲜血涌出堵在了喉咙。

      这时孩童身后的一个水匪举着大刀砍向鱼岑徽,鱼岑徽正气血翻涌,躲避不及,虽及时闪身却还是被他砍伤了左肩。

      他平复灵气,定睛再看,原来这个水匪看穿了鱼岑徽不杀妇孺的慈悲心肠,丧心病狂,劈晕了癫狂的母亲,抢走她的孩儿,效仿这位母亲之前所为,以无辜孩童为盾牌,要鱼岑徽不敢轻易动他。

      在之前的打斗中鱼岑徽就看出,这个水匪显然是他们当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一位,却没想到心肠也最为狠辣。他继续以幼子为盾牌,挥舞着大刀砍向鱼岑徽。知道他手中的孩童就是鱼岑徽最大的顾忌,他便处处以小孩作掩护,限制鱼岑徽的一招一式。

      鱼岑徽本是不欲手上沾染过多鲜血,特别不想染上妇孺的鲜血。开始想着将这些水匪押送官府处置,尽量让他们不再害民便是。后来因妇孺的原因放他们走,也只是想着让官府处理此事便罢。

      可现在,他当真有了想置一人于死地的心思。

      丧心病狂之徒,继续活于这世上只会残害更多生灵。他曾因一时心软放过了这种人,造成的后果却是让他追悔莫及。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黄澄澄的符纸,割破指尖,指尖翻飞间,以血为媒介,写了一道威力巨大的血符,衣袖一挥便要将符咒施于水匪身上。

      那个水匪还想用孩童挡下这一符,却不料鱼岑徽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侧,一剑砍下了他举着孩童的左手,将孩童及时抱入怀中救下。

      救下人后他运轻功疾步后掠,退至几十米处后,以手覆住了孩童的眼睛。

      只见那匪徒中了符咒,立时爆体而亡,全身上下的血肉迸溅开来,竟无一块完整些的残躯。

      其余剩下的零星几个水匪俱怔愣在原地,身上俱是溅上了同袍的鲜血。他们似乎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纷纷四下逃窜。

      可鱼岑徽这次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了。他掏出怀间发带,蒙上了孩童懵懂的眼睛,将剩余水匪一一斩于剑下。

      正在他要转身离去之时,那名被劈晕的妇人却是悠悠转醒,看到满地的残躯血肉,她惊恐地大叫一声,随后便崩溃地大哭起来。

      鱼岑徽将她的孩子还与她手中,便欲离去,可她却抱紧了鱼岑徽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鱼岑徽带血的衣袍上,只道是她们娘两已然孤苦无依,此处荒郊野外,只要鱼岑徽将她们捎带上,到下一个城镇便就此告别,恩怨两清。

      放在平常,鱼岑徽本就不忍将孤儿寡母丢在荒郊野岭置之不理。但这个母亲最初携幼子威胁于他的行为实在可恨,他本是打算狠下心肠留下些银钱就此离去。

      可既然求到了他面前,他的心肠也没法一直冷硬着,孩童毕竟无辜。

      后面便是典型的农夫与蛇的故事。那妇人怀恨鱼岑徽杀了她家的男人,一直暗中窥伺着机会要置鱼岑徽于死地。终于在一处破庙,鱼岑徽打坐运气疗内伤时,她拔下头上银簪,化作锋利的小刀刺入鱼岑徽腹中。

      她本以为寻常人受这么重的伤必死无疑,却不知道鱼岑徽再重的伤也是受过,她的袭击确实让他雪上加霜,离置他于死地却还是差得远。

      她一击未成,又见过不久前血肉翻飞的那般场景,对鱼岑徽的手段恐惧非常,便一把抱过孩子,逃到破庙外的小树林里,想杀了自己孩儿然后自尽。

      可她犹豫一瞬,还是不忍对自己的骨肉下手。自刎过后,留下幼子在她逐渐冰冷的怀里不断啼哭。

      鱼岑徽的意识像是沉入到了水底,被无数的藻荇缠住,无法脱身。

      似乎他每一次的仁慈,都会造成更多的杀孽。

      为何施舍出去的是善意,最后却只能以无边的鲜血收场呢?

      他在十二岁下山之前,从未想过杀人二字。

      可当他第一次下山时放过的每个人,都带来了更为血腥的屠杀后,他后悔了。

      难道真的如师父所说,他一直都是错的吗?

      开始质疑自己,开始质疑人生笃信的原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如以往很多次一般,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辩识不清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十分耳熟。

      可是我被困住啦,抱歉这次不能回应你啦。

      意识的沉浮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道童声拉到了另一个场景。

      “师兄师兄,你上次丹药课上做的那个丸子能不能给我一颗啊~”

      声音突然清晰,画面也蓦然转换过来。

      小小的女孩乖巧地坐在凳上,还没出落成大姑娘,便隐约可窥见她日后的容颜之盛必耀如春华。小姑娘悬着的两只小腿在空中毫无章法地乱晃着着不了地,似乎是觉得有些没安全感,把下巴一搁搁进了双手捧着的茶杯口上。

      正在整理古籍的少年背对着小姑娘,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谁又惹你啦?”

      小姑娘却把下巴困在了茶杯中无法拔出,嗷嗷地唤了两句师兄。

      鱼岑徽转过头来,见状十分无奈。阿觅从小就没有安全感,不知怎么的就养成了好些坏习惯,就例如把下巴搁在杯口,热腾腾的茶水蒸腾上来暖得她心安,但一方面脏,一方面也容易卡住,他淡淡斥责过几回都没什么作用,小姑娘照犯不误。

      好不容易取下了茶杯,戈觅的下巴上已是一圈红印,她的眼角还带着湿意,湿漉漉的杏仁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丹药不过是小事,她郁郁地问出了最想问的事情:“师兄,你是不是又要下山啊……”

      日光明明晃晃,洒在他清癯的眉目间,他望着杯中水泛起的涟漪,抬眼温柔而坚定地回应着小姑娘的话——

      “对,我还要下山。”

      *

      室外的天地已是晦暗,风从天末吹来,门前铺满了洁白的梨花。

      戈觅趴在鱼岑徽床边,看着他即使昏迷过去,神色依然紧绷着不得解脱。

      这该是一个背负了多少压力的人啊。

      涌动的风掀起戈觅的衣裙向后翻飞,掌门弟子,修道奇才,这是她看到的游戏的设定。

      但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端方的身姿此时却是无比羸弱,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不是一个游戏世界。

      这个世界,无比真实。

      不知哪一刻开始,他沉睡中的面容逐渐平静,紧蹙着的眉头也慢慢平缓,最后竟是在睡梦中带了些许笑意。

      戈觅拧了拧毛巾给鱼岑徽擦拭了下额头,即使她师父戈朔临走前说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她还是担心受了这么重的伤后,鱼岑徽会发高热。

      鱼岑徽昏迷后,是平山道人戈朔将他背回的院子。他仔细探查后说,他这师侄的伤主要是内伤,外伤并不伤及性命,且他自己也有包扎过,看着流了很多血唬人,但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碍,喂粒止血丹就无碍。

      于是他从鱼岑徽怀中袖中掏出了好些丹药,喂给他几粒后,其余尽数塞到了自己怀里,还美其名曰就当作医药费了。

      拿病人自己炼的丹药治病,完事还要将剩下的大部分收入囊中,这怕不是医药费,而是早就惦记上他这师侄炼的丹药了。若不是鱼岑徽怀里的那些符纸要么是空白的,要么是些寻常作用不甚稀奇的,戈朔怕是也要顺一些当医药费。

      他边往怀里揣这丹药边抱怨这他这师侄的固执。其实只要鱼岑徽自己服下这些丹药,便不至于跪了一夜便昏迷过去。可卫濯青要罚他,他便执行贯彻到底,不会给自己任何赦令宽待。

      戈朔作为五方山长老也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他交代了戈觅几句,并承诺等鱼岑徽醒后再来给他的外伤重新包扎一下。

      他本是打算带自家徒弟回去看看她还记得多少术法,给她重新补补课,见戈觅坚持要留下也没办法,心满意足地便带着满兜子的丹药离开了。

      戈觅再三确认了鱼岑徽已无大碍。她确实没有处理这么严重外伤的经验,只能姑且相信她这师父应当不至于害自己的师侄。

      借着外头仅剩的几分天光,她好奇地看着鱼岑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不由得戳了戳他已然散开的眉心,那里有一点红痣,衬得睡中人仙姿玉貌,如同观音。

      不料沉睡中的人却在此刻悠悠转醒。

  •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呵呵,想和我宝贝徒弟独处?就算你是晕着的我也得收你点利息,拿来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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