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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为了安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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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凯恩斯曾经听过这样一种说法:
人的头脑在一每秒钟可以处理超过40个位元,而一天则可以处理五万多条复杂信息——这样就意味着,没有谁能够弄清楚除了自己头脑之内构建出的‘现实’之外,真正的现实。
雄虫不知道此言是真是假,但他无比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贸然进行推断或预测,只会制造出恐怖的压力和焦虑,阻碍真相的降临。可即便如此,技术官临走前的那句话依然叫他坐立难安、神思不属。
科尔涅利看出了这一点。
“我会着手调查。”
雌虫低声安抚道:
“有任何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别担心。”
“不。我不担心这个。”
出乎意料的是,凯恩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不是那种受害者家属歇斯底里、自欺欺人似的坚定 ,而是似乎在平静地叙述某种事实。
“他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掠走巴森,一定不是为了要他的命。”
话讲到这儿,雄虫停顿了片刻,像是害了肺病似的喘了几口气,然后才继续往下说。
“至于其他的,我无法确定。”
他将自己向下望着一楼地板花纹的眼睛转向科尔涅利。
“我只是觉得恐慌,那些来这儿的家伙,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我害怕巴森会再次上当……”
科尔涅利没有问为什么是‘再次上当’。
当凯恩斯开始跟技术官说起罪犯很可能是通过使用某种技术混淆了巴森和雌君格安·布力诺的感官的时候;当他站在隐蔽安全夹层门口站也站不稳的时候,这位就敏锐地明白了雄虫想象到了什么。
“他们的技术有那么强吗?”
沉思了几秒之后,凯恩斯突然在一片寂静中提问。
“之前并没有。”
议会长检索起那些他才能晓得的消息,有些含混地点了点头。
“但或许最近他们在精神立场方向取得了不错的突破也说不定……我已经让丧钟去查了。”
“哦。”
凯恩斯应了声,不知道是把这消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从表面上看,他只是又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开口问:
“上次跟我一起去蓝鲨星系的雌虫,他最近还好吗?”
“很正常。”
科尔涅利知道对方究竟在打听什么。
“他还处于被监视状态——为了防止精神感染。”
雄虫点了点头,没有马上说话。
“所以,你还怀疑谁?”
科尔涅利用手指扣了扣桌面,表情平静。
“……至少不可能是波利。”
凯恩斯迟疑了片刻后慢吞吞地开口细数着自己乏善可陈的交际圈。
“鉴于他已经被逮捕了。当然,如果桑和背后的那群疯子有关系,那倒也有可能……但波利并不清楚我的作息时间表。”
“桑·菲利?”
科尔涅利也不认为波利那只雄虫能闹出这种幺蛾子,但凯恩斯忽然提起自己的竞争对手(虽然这只是自己内心毫无根据、充满妒忌之情的一项臆想),并将对方放在如此微妙的位置进行质疑显然让议会长也不能免俗地心情活跃。
“你为什么怀疑他。”
“他来的时机太巧妙了。”
凯恩斯瞥了一眼科尔涅利。他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为何会让眼前的雌虫眉梢微微带喜,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
“你之前和我谈过这个话题。”
“哦,对。”
沉稳的议会长迅速恢复深沉,慢吞吞地点头。
“我们谈过这个话题——是我说的。”
“但是……桑·菲利和凝视会搞在一起?我不能想象这种可能性,就像我不能想象诺切或者你跟凝视会搞在一起一样。”
凯恩斯叹了口气,双目直视着雌虫的眼睛。
“我说的对吗?”
“诺切我不清楚。”
科尔涅利轻轻耸肩。
“毕竟我没办法为另一只雌虫做百分之百的担保,但我可以为自己做担保——我和那个藏在阴沟里的组织只能是敌对关系。”
凯恩斯挪开了自己的视线,似乎是因为局促,又似乎是因为礼貌地迅速笑了一下。
“所以我们依然是合作伙伴。”
“当然。”
议会长显然没有因为雄虫的执意而产生任何负面情绪。他非常平静地、用极其巧妙的方式回应了对方的焦躁不安。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远征的事情吗?”
“嗯?”
“就是兰迪断了腿,而我跌进风暴里的那次。”
哦。
凯恩斯想起了那个午后。夕阳在白城医院外的宽阔天地里恣意绽放着自己橙黄色的光,而在气氛冰冷的室内,眼前的雌虫在自己的质问下隐藏在灰扑扑的阴影里。
在经历过飞艇上那次较为开诚布公的交谈之后,雄虫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当初这么对待科尔涅利——他想要报复,但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为途径。
“他们以为你死了。”
这些散乱的思绪在瞬间掠过雄虫的大脑,他想起议会长曾经说过的话。
“但你回来了,还干掉了自己的竞争者、们。”
说完这句话,凯恩斯停顿了一下。
“所以这件事情背后也有凝视会?你记恨他们?”
“那个组织在背后除了不少力。但我并不‘记恨’。”
科尔涅利语气淡然。
“他们只是需要被清理,就像房间里的害虫需要被清理一样——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担心这里掺杂了什么激烈的私人情绪。没有,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凯恩斯抬头看着对方,在对视的十几秒中,一个念头忽然跑进了这只雄虫的脑袋里:
科尔涅利有一双看不到底的黑眼睛。
当然,这并不是单纯形容颜色,而是形容某种感觉——他想起一个场景,那是自己还曾在地球作为普通人生活的时候。有天他百无聊赖地换着电视台,忽然听到节目里说秦朝因尊水而崇尚黑色。那时的他对传统文化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白,实在闹不清楚为何清凉透明的水会是‘黑色’。直到偶然间听到了这样一个解释:
——如果非要生拉硬扯上现代科学的方式去解释,那么从光谱的角度来看,透明的水不包含任何颜色。正因如此,它代表当你走进深渊尽头,那儿只有黑的、空的、虚无的……
甩开这突如其来的、没有缘由的奇怪思绪,雄虫挪动了几下自己的肩膀。
“感谢安慰……虽然我要说,你安慰的方式有点奇特。”
凯恩斯笑了起来,虽然有点苦涩,但确实笑了。不过紧接着,悲痛和麻木又通过他脸上细小的肌肉群被表达出来,虽然这只雄虫已经在竭力掩饰了。
“事情失控的太严重了,我不知道……或许我不该去莱多拿的审判现场,或许我也不该去蓝鲨星系——”
“他们在惧怕你,就像上次一样。”
科尔涅利开口打断了雄虫的话。
“上次?”
凯恩斯想不起自己还曾在哪里和凝视会打过交道。
“进监狱的上次。”
“啊……你说那个……”
咳嗽了一声,凯恩斯摇了摇头,然后望着科尔涅利——对方略不自然地撇过脑袋,低头整理着已经非常平整干净的桌布,显然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沟通的打算。
周易君的死亡至今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一道坎。
“所以那其实也和凝视会有关系。”
雄虫说话的声音很小,几乎可以说是在嘟囔。
“为什么他们害怕?”
“原因比较复杂,但最有可能的是和基因库的自由匹配有关。”
科尔涅利沉声回答,几句话把反复折腾了虫族社会几个世代的矛盾讲了出来:
“理论上来说,雌雄的绝对自由匹配将会大大增强基因公平化,但同时可能会带来优良基因的大范围消退;保守的分级匹配制度可以维持基因库现状,但有研究表明雄虫的基因多样性已经被磨损的很厉害了,这么搞下去同样会退化。”
“激J分子和保守派的争斗?”
凯恩斯不禁想起地球上某些只管放嘴炮、搞破坏的环保分子和为了利益阻挠污染工厂关停的家伙——总是,两边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们算什么激J分子?”
科尔涅利显然不认为凝视会有哪怕那么一点可以被称道的地方。
“兰迪那种才能称得上是激J分子——我不能在这方面批评他太多,毕竟是遗传的。阿尔福家族当年就是因为【要】【求】开放基因库,进行完全由程序进行的、绝对公正的随机自由匹配才会被放逐。”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议会长特意加重了‘要求’两个字,于是不必多讲,凯恩斯立马就明白兰迪的上一辈们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使用的方式恐怕不那么合法合规。
“如果说这种做法——”
讲到这儿,科尔涅利皱了皱眉头,显然并不认同阿尔福家族的行为。
“还能称得上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想办法,那么凝视会就是纯粹发疯。”
凯恩斯安静地思考了一小会儿,不断排演着凝视会的疯狂——蓝鲨星系那位缝合怪此刻近在眼前,之前确信那些罪犯不会为难巴森的信念此刻像雪水在阳光下融化了。
“他们绑架雄虫……难道是为了收集基因库进行随机混合匹配?”
“不,恰好相反,凝视会在尝试不断浓缩基因,他们只看等级,为了提纯血统无所不用其极。”
看清雄虫因忧虑而拧紧的手指,科尔涅利安抚道:
“为了尽快提纯,他们有自己精挑细选的雄虫——如果那些近亲繁殖出来的东西还能称得上是雄虫的话。从这方面来说,你不必担心巴森可能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可能性非常小。”
凯恩斯知道议会长从不会无的放矢,因此暂且放下了血亲兄长很可能会遇到强迫事件的可能。
但另一方面,若罪犯绑架巴森不是为了基因,那么他只能再次想起那只和雌虫融为一体的怪物——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倒宁可那些暴徒只是为了财或者色这种一眼能看的到头的理由犯罪。
“我不明白。”
在无数次告诫自己必须心平气和才能找到出路之后,雄虫用已经开始颤抖的声音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
“如果是这样,凝视会又为什么会害怕我?我很特殊吗?周易君很特殊?因为我搞政治?那他们为什么现在又盯上我?”
因为过于激动,凯恩斯在讲述自己前世和今生的称谓上变得有点混乱。但科尔涅利能明白他的意思。
“周易君搅浑了他们的某个非常重要的打算——我推测,至于具体原因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但无论如何,他们显然惧怕这件事,现在……他们开始惧怕凯恩斯。”
雄虫的动作僵硬了,他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一个可怕的推测滑进了头脑。
“你的意思是,或许他们也知道周易君和‘我’之间的关系?”
“不,我猜更大可能性是惧怕某些现在被我们忽视掉的东西。”
科尔涅利朝着凯恩斯的肩膀靠近,迟疑了几秒之后,他把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雄虫身上。
“所以你要保持冷静,冷静会让你安全。只有你安全,那些家伙才能继续露出马脚,巴森也将安全回归。”
如果凯恩斯死了,或者因为受伤遗失了那部分让凝视会恐惧的东西,那么巴森就不再有作为筹码的意义——这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必细说,在坐的两只虫族足够聪明到对此心照不宣。
“我从没想过会伤害到巴森……我还害死了格安。”
当雄虫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哑的像是用砂纸摩擦毛玻璃。
“能够为心爱的雄虫去死,不免是生命中的一种好事。”
显然,科尔涅利对巴森雌君的丧生不仅毫无怜悯之情,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很多雌虫不一定能遭遇这种机会。”
议会长用了‘机会’这个词,同时过于笃定的语气让凯恩斯不自觉地看向他——然后在瞬间像是被火烫了一样收了回来。
“你不知道我多惊……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我以为出事的是你。”
科尔涅利简短又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因为通信的关系,我先接到了这边的消息,随后跟兰迪确认了白城医院内的情况。”
凯恩斯张了张嘴,在尴尬又紧张的氛围里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哦’来。
神奇的是,这干巴巴的回应让双方都放松下来,仿佛他们天生下来就是命中注定要通过干巴巴的语气互相说话次似的。
他们再次谈起了正事。
“我不明白……凝视会到底要干什么。”
有关巴森遭遇的恐怖想象栩栩如生地在凯恩斯脆弱的神经上跳着踢踏舞。他有些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屈伸着自己的腿,左右摇晃着脊柱,几乎每隔三秒钟就想要站起来通过踱步来缓解压力,可每次站起来前又自己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就这么挣扎了好一会儿后,雄虫才竭力将自己的思绪从忧虑转移到分析上去。
“提纯基因库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他们自己对内宣称是为了创造新的坎托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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