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恐惧狂舞 ...
-
疼痛。
黑暗,眩晕还有疼痛。
凯恩斯侧躺着蜷缩在混沌里,听见耳边隐约传来的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小型瀑布发出的动静。他坐起来,伸出手臂向外摸索,可四周只有空荡荡的一片黑暗,除了忽然变暖的气温和脚下冰凉的石头以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丝光。
雄虫试探性的站起来,努力保持着平衡。极富压迫感的绝对黑暗让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在发现上面并没有任何伤口,他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那只亚雌没把自己弄瞎。
大脑一阵抽痛,程度倒是比之前的时候好了不少,但眩晕感更强烈了。凯恩斯猜测那根扎进自己身体的针剂里必然有某些安定的成分存在,至于其他的部分……
往好处想想,假设自己因为这管药而不能和雌虫结婚,对他来说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雄虫一边摸索一边向前走,直到指尖触到了和脚下相同的冰凉的石头。它们表皮粗糙,外形的沟壑呈现出较为规整的长方形,有无味的水珠在上面凝结——是石砖。这儿是地下室吗?
他试图摸索着这些石砖缝隙的走向找到可能存在的出口,可惜没走几步头便晕的更厉害了,一阵浓郁的倦意席卷全身,四肢软绵绵的、像是肌肉里再也无法被榨出多一点儿的气力。凯恩斯把头靠在砖墙上稍事休息,努力平静自己忽然加快的呼吸和心跳,也趁着这个机会不停地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这是哪里?
那只亚雌又为什么会把自己带到这儿来?
黑漆漆的石壁,还有耳边萦绕的水声……
恢复了一点精神的雄虫忽然记起缝合体曾经跟自己提到过的祭坛。
或许是在黑暗里待得足够久,凯恩斯的眼前竟然逐渐出现了周围环境的某些轮廓。一开始非常的模糊,简直就像在沙漠里看见蒸腾热气里浮现的海市蜃楼——还是完全由黑白灰组成的镜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跳动、扭转、烟雾般的灰色开始逐渐染上色彩,只是没有那么清晰罢了。
一条又宽又深邃的石质长廊出现在凯恩斯眼前。
墙壁和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用于照明的器具,那些雄虫原本以为是石砖交界形成的沟壑并不是砖石间留下的缝隙,而是一个又一个连城片的‘回’字形浮雕,它们顺着整个从巨岩中心凿穿的隧道向更深的黑暗里眼神,直至消失不见。
回过头,雄虫这才发现自己之前走出的地方位于走廊另一端的小型休息室里,或者说是类似休息室的地方——三面围绕着同样的浮雕和石壁,并没有其他出口。
思索了十几秒,直到感觉到有微风再次从走廊尽头钻过来,凯恩斯这才继续朝前走。一开始他走的很小心,每次只挪动几厘米的距离,之后越走越快、直到开始飞奔。
‘回’字形的浮雕不停地在他眼前出现、然后消失,再出现、再消失……雄虫气喘吁吁的跑着,数着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就在他以为这条路是经过特意设计,只会叫受困者无限期地绕在看不见尽头的循环里的时候,一大片空间突然从尽头跳出来、出现在他眼前。
手边的墙壁消失了,但困境并没有得到任何好转。相反,没有了最后那点参照物,只能勉强看见眼前几米远景象的凯恩斯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困在黑色玻璃瓶里的无头苍蝇般在空旷的地下室内四处乱飞。
——不,必然有出口的。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儿,同时那时不时出现的哗啦啦的水声也增加了雄虫的勇气。朝着耳朵提示的方位冲过去,汹涌的瀑布声变得越来越大,正当凯恩斯欣喜地提高速度时,突然昏头昏脑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猝不及防的遭遇叫雄虫摔了个跟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骨疼的像是要裂开了。因为伸手去扶地面,粗糙的石头和冲击叫皮肤上那些刚刚结痂的冻伤再次撕裂,鲜血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涌出来,流个不停。
‘怕不是还加了抗凝血剂。’
‘要是最后是因为手掌流血而死,那可就太艹蛋了。’
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凯恩斯用力将伤口缠紧,这才有功夫抬头细细去看究竟是什么玩意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一根粗大的,向外突出的触手像树枝一样抻在半空,鲜亮的紫、蓝、绿、红和灰黑色脏兮兮地混在一起——这是尊安置在宽阔石台上、足有十几层楼房那么高的雕塑。为了看清全貌,雄虫甚至不得不向后倒退了几十步,这才勉勉强强地看清它的三分之一。
纠结的触须,葡萄样肥硕膨胀的泡泡,完全没有规律的眼睛们……
凯恩斯嫌恶地皱起脸,一眼认出了这是谁。
坎托卡斯。
它的外貌和波利挂在会客厅里的那副油画实在是太相似了,但立体的构型和巨大的体积给这尊雕塑增添了更多可怖可恨的压迫感和恶心感。只不过凝视了几秒,凯恩斯便觉得胃里一股热流反上喉咙,像硫酸灼烧着自己的舌根。
“见鬼的玩意儿。”
他大声叫了出来。一部分是因为厌恶,另一部分则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一帮疯子!”
那些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四面八方,庞大的触须凝固在半空一动也不动,像极了恐怖电影里突然被定住的怪物。
凯恩斯忍着头痛远离了那尊堪称艺术品的雕像,重新回归到无边无尽的空旷黑暗里。他走了几米远,然后停下来四处张望,希望能再次听到能够辨认方向的声音、一股微风,或是看见可能的出口。
下一个瞬间,他僵住了。
‘雕像呢?’
雄虫质问自己。
前一秒还在余光里看得见轮廓的塑像消失了。
只有石台还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清冽的金属味道伴随着刺耳的刮擦声从左边传来,凯恩斯不敢贸然扭头,默不作声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挪动,像螃蟹那样横着走了十几步后才猛地转过身去看。
那玩意僵在半空中,又不动了。
只是那些眼睛,丑恶的、不规则的瞳孔们偏离了之前所见时散乱的样子,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这不是真的。
凯恩斯浑身打颤,疯狂地眨眼,想把幻觉从头脑中驱离。
这不是真的。
坎托卡斯呜呜咦咦地哼唧起来,咧开了无数张嘴巴。那些直通地狱的裂缝长得很大,带着黑色斑点的鲜红长舌从里面掉落,随着躯体的颤抖乱晃,涎水滴滴答答地摔在石头地面上,声音密集的像是下了一场小雨。
它和他分别站在那儿,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相顾无言。
气息完全凝滞了,直到坎托卡斯伸出一根尖端带着螺旋状尾巴、样子像极了软软的蜗牛或者海螺脱去了硬壳的触须慢慢靠近。
雄虫终于跳起来,朝着黑暗深处狂奔。
此时此刻,凯恩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无法去想。要不是耳边还回荡着来自于胸腔的猛烈心跳,他恐怕会以为自己已经跌入了死亡里。
他撞上了一面墙,转身,紧接着又撞上了另一面。他伸手去摸索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东西,可粗糙的石壁上除了那些浮雕之外没有任何类似门、窗或者秘密通道按钮的东西。
金属味越来越重,刮擦声遮住了水声,在这又深又大的空间里回荡。眩晕感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溢出来、越来越强烈,凯恩斯强忍着要把心脏呕出来的恶心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有出口。
这里一定……
有什么东西轻柔地缠住了他的小腿。
雄虫本能地伸手去拽,然后被整个拽了过去,完全悬空之前,后背狠狠地装在了坚硬的石板上。
浓郁的气味若有实质。
眼睛们转动着投射过来的视线仿若雷电。
凯恩斯像是四肢被捆住的小老鼠般被举了起来。
【恐惧源自力量的绝对不平等。】
他听见遥远的声音,高高低低的交织在一起。
【没有力量的崇高只是种谎言。】
一道光刺入凯恩斯的眼睑,有什么又冷又硬的东西砸在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执行一个谎言的最终结局就是如此。】
光越来越亮,随即一阵巨大的风声出现在他的耳边,还有细碎的交谈音、轮子在不平整的地面上滚动的动静。
‘那么现在可不是我的最终结局。’
凯恩斯的指尖抽动,鼻子闻到了雪花的味道。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透过密集到几乎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的暴风雪,发现了缠在自己小腿上东西。
坎托卡斯触须的触感,实际上来自某只全副武装的雌虫的手臂。
这伙虫族还有另外几名成员——带着他去看缝合怪的亚雌也在其中,正分别固定着他的四肢在已经破损坠落的飞艇上剧烈的争执着什么。
“他醒了。”
不知谁嚷嚷了一句,几只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顿时全都凝聚在凯恩斯身上。
“没必要这么捆着我吧。”
雄虫露出虚弱的微笑。
“我现在疼的要死,动也不能动。”
“带他去沙阿舍那里。”
亚雌竟然是这群武装份子的领头者。
他低下脑袋,瘦到几乎和骷髅一个样子的焦黄色的脸正对着雄虫,露出和蔼的笑容。
“我要你做一件事情。”
“听上去这要求可以被讨论?”
凯恩斯咳嗽了两声。
“哈,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一只聪明的雄虫,聪明是雄虫少有的品质。”
亚雌摸了摸他的脸颊,露出相当欣赏的表情。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的话,欢迎你加入我们——至少要考虑考虑,我们的福利待遇还是挺不错的。”
“把成员缝在一起的那种福利?”
雄虫转动着眼珠四处寻找可能逃脱的机会。
“谢谢,我不太喜欢和雌虫贴的那么近。”
这狡狯话叫亚雌忍不住笑起来。
他抱起双臂,歪着脑袋近距离欣赏了一下这只高阶雄虫的脸和活泼的脾气,心底里不由得生发出三分可惜:若能在送这家伙去死之前先跟自己造出一两枚卵来就好啦,这样的资源总是可遇不可求的。
可惜。
凯恩斯被对方那副‘你必然会死,所以我就可怜一下’的表情激发出深深的怒气,这股劲儿驱散了恐惧,叫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如果这是部硬汉电影,那么他应该现在就从地跳起来,然后三拳两脚干掉这些把自己当作砧板上肥肉的家伙们;如果这是部爱情电影,那么他应该倔强地眼含泪水,等待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的情侣三拳两脚地干掉这些家伙。
可惜的是,凯恩斯并不是电影主角。他只能睁着眼睛静默地看着那些武装到牙齿的雌虫们把自己绑上一块带轮子的金属板,然后遥控着它冲入白茫茫一片的暴雪内部。
矗立在冰原上的那几个小黑点远远消失之前,那只亚雌还朝着凯恩斯笑着挥了挥手。
——算你欠我两次,病痨鬼。
雄虫仰天望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红色闪电,它们现在变得越来越粗,几乎已经完全退却了闪电该有的锐利转角,变形成了柔软的、类似水母般肉质的胶粘状。
‘早知道就不该乌鸦嘴。’
眼前的情景正应了他出发前决定和诺切·沙阿舍会和时的那句戏言——原本就容易情绪失控的红发雌虫真的暴走了。
‘问题是,为什么要把我推进来。’
扣在四肢上的电磁锁并没有在强干扰下失去效用,凯恩斯只能无力地仰躺在尚存一丝热气的金属板上。
他没有使用精神防护网来抵御寒冷。
在暴走的雌虫面前施展这项能力,就好像在饿了十天的雌虫面前放上速充营养剂——他们会凭借本能汲取自己所需的东西。
‘让我在冻死、或者给诺切的精神网做梳理中二选一吗?’
凯恩斯的牙齿开始无法遏制地上下碰撞,全身上下抖得像开了震动模式的联络器。他再次抬头,发现那些凝聚在半空的红色闪电(它们的形态越来越像触须了)并没有完全实体化的征兆。
‘看来就算不梳理,诺切也还撑的下去。’
于是自己就要这么死去?
毫无价值的在荒原上冻成冰棍。
【执行一个谎言的最终结局就是如此。】
幻觉里的话再次从远方传来。
【没有力量的崇高只是种谎言。】
……我要他的腿……
……把眼睛留给我……
……高阶雄虫的脑浆应该味道不错吧……
据说地球上那些死在暴风雪里的探险者在临终前总会听到雪妖们的碎语,原来虫族也是这样吗?
在这儿呆了不到两分钟,凯恩斯便忽然觉得原本已经冻僵的身体没有那么冷了。相反,一股热气从胸口扩散开来,让他全身暖洋洋的似乎是来到了某个艳阳高照的夏日午后。
【不必等待,现在就开始吧。】
幻觉里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就算现在给诺切做了梳理,叫这只可厌的家伙遭受了什么打击,愚蠢的雌虫们也不会知道、不会斥责你的。】
雄虫摇摇头。
声音继续说:
【别这么倔强,想想巴森。可怜的兄长在接到心爱弟弟去世的消息后会多么伤心呀。】
想到兄长痛哭的脸让凯恩斯忍不住心里打颤,但他还是摇头。
【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呢?难道是希望通过高尚的道德让雌虫们对你顶礼膜拜、爱慕不已吗?】
声音的语调变得相当不耐烦。
‘不,我不要雌虫们的顶礼膜拜,更不需要他们爱我。’
【那你要什么呢?】
‘我……’
濒死带来的幻境在凯恩斯眼前徐徐展开。
翠绿的灌木、芳香馥郁的花朵、白色如云朵的弧形沙发、窗外连成一片生机盎然的花园。雄虫推开门,走进温暖明亮的长廊里,看到了露台正下方翻涌的海浪,听见了清脆悦耳的海鸟的鸣叫。
‘我想要……’
波利的端着杯子的脸蓦然出现在正对面,这只棕发雄虫嘬饮着茶水,在热气形成的朦胧暧昧的水雾里抬起眼睑用狡黠的神情朝这边看了一眼。而在这只雄虫背后,是会客厅里那张挂在两扇窗户之间的、关于坎托卡斯的绚丽油画。
凯恩斯尝到了嘴巴里出现的蒲绒绒草茶的味道。
……不,或许那不是蒲绒绒草。
科尔涅利抱着他走上白城医院的台阶,虽然雌虫挥手将绝大部分吹过来的飞絮都赶跑了,但也有其中一只贴在了雄虫的唇角。
【那你要什么呢?】
声音化作凯恩斯在暴雨前夕行走在白城医院走廊内的雷鸣。
【你要什么呢?】
雄虫跳过露台、跨过碎石,走到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焦黑一片的建筑前——那儿原本是杰兰特的病房,在亚虫袭击的时候被毁了。
第一眼仰望马库尔飞上天空降下火焰。
仰望诺切轻描淡写地抹消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仰望杰兰特像捏碎蚂蚁般捏碎星舰和军队驻地的外壳。
仰望科尔涅利一边说笑一边将亚虫们随意团成各种形状摆弄着玩儿的悸动,此刻像沼泽里的泡泡咕嘟嘟的往上冒。
‘不。’
‘我不要雌虫们的顶礼膜拜。’
‘我不要他们爱我。’
凯恩斯,或者说周易君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直面过自己深埋在内心的欲望。
——我要让他们恐惧我。
*
“嗯?”
诺切抬起头慢慢站——或者说是通过那些触须支撑着‘升’起来——在他身边已经断成好几截,还有大半不见了踪影的星舰被那些红色触须挤压的嘎吱作响,金属断口之间再次渗出虫族的鲜血来。
咚咚咚!
上一个瞬间,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舞动,踩得大地震颤不已。
伴随着刺耳的、笛鸣般的吵杂乐声,天空和地面忽然倒转,风、雷、肆虐的冰雹与雪花、那些等候在外圈的武装分子、贫民区横七竖八倒下的虫族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原本由外溢的精神力构建出的红色闪电也在这个瞬间之后像是被抓出海面的水母脆弱地断裂成数截,干瘪可怜地摊倒成浆状的团。
毫发无损的雌虫摊开双手,发现自己居然会发抖。
咯吱,咯吱。
似乎是那东西正心满意足地咀嚼着什么,但诺切环顾四周,却只看见被自己弄出来的一片冰雪荒原。
咯吱,咯吱。
是脚踩着冻得结实的地面发出的响声。
从深坑中仰起头,雌虫在苍茫的白色寂静中看见了那张想被自己撕裂的脸和它的所属者。
“要上来吗?”
凯恩斯眼神呆滞,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冻得发青发紫,却还是朝着下半身已经化作红色触须团的雌虫伸出了手。
“……哈……”
过了好一会儿,诺切才从憋气的胸腔里呼出喘息。他咬紧自己的下嘴唇,强忍住兴奋过头的狂笑,尽可能又轻又快地用沾满腐蚀液体的触须轻轻触摸了一下雄虫的脸颊。
“你的精神网……刚才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6 23:54:56~2022-06-29 02:0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江上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几何徒刑一年 2个;J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萨姆 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