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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血泊染污清白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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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血泊染污清白身)
慕容哀本算着查勘了绿衣侯宁梦山的尸首,就去昌平州找另一个叫做追风剑“刘杏”的死者,顺路北上,可寻找最源头的踪迹。不想半途便从碧瑶、绮罗处得知已生变故,于是他与燕轻裘又商定,不如折返南下,取道容城去保定府,寻第六个死者“醉金刚”沈显宗,此人被害较早,且棺椁葬在本地,遗孀已携幼子投奔了娘家,很是合适。
因为不再走官道,因此又多花了些时日。两人也故意拖延,不紧不慢地晃荡,抛开江湖恩怨,竟有些相携出游的乐趣。他们在野村赏雪,或于山林中射猎,动手烤食野兔山雀等,兴致来还相互喂招切磋,十分投契。
进了保定府,二人寻了家客栈住下,因为来往人多,也不多出门。燕轻裘扮作一个书生,出门去茶楼坐了半晌,打听得沈宅位置,又去查探。从左右邻舍口中问得知沈氏遗孀在何处置了阴宅,于是回去告知了慕容哀,只等得天黑之后便过去。
还未日落,天上又飘起了雪,慕容哀在房中盘坐吐纳。燕轻裘也不扰他,只在窗旁读书。
这一路上燕轻裘还是头次见慕容哀练功,虽那人未曾开口,他却仍知需要避嫌。本想借口去用晚饭,慕容哀却说已经叫了小二送进房来,随即脱鞋上榻,不再多言。燕轻裘见他毫不在意,也不多扭捏。况且内功心法,光看又能偷得几分?
这几日二人过招,燕轻裘越发明了,慕容哀虽只年长七八岁,内功却深不可测,但从他二人身上衣衫就能看出:此节入冬已久,他底子虽好,却仍需穿件夹袄,慕容哀却一件单衣加个大氅就能应付。
此刻慕容哀只着了件白绸内衫,长发未纶,闭目凝神。燕轻裘注意到他吐纳间歇颇长,足有寻常人的四五倍,胸膛在呼吸之间缓缓起伏。燕轻裘却猛然想到二人在西湖那夜,慕容哀拉开黑衣,露出胸前的一片血迹。莫非他到杭州之前便已经遇上光明教中异己?
此念一起,似乎又有疑云,茫茫然却又想不透彻,不由得恍惚了。
这时只听得慕容哀一声轻笑:“绝尘看的什么书?可是无趣得很?”
燕轻裘回过神来,登时满面通红,原来他神思飘渺,手上书本一页未曾翻动,双眼却望着慕容哀。
燕轻裘大窘之下,有些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慕容哀又揶揄了几句。燕轻裘正待还击,却听见小二敲门送饭,于是就住了口。
二人用过饭,换上了黑色衣裳,说些闲话,只待天色转暗便可出发。燕轻裘正将香烛揣入袋中,却见慕容哀将一枚褐色的药丸递过来:“这是‘清神丹’,避毒的效果颇佳,你吃下去,开棺时便可感觉好些。”
燕轻裘一愣,上次他教尸毒闷得不轻,原以为必定教慕容哀看不起,不想他竟将此事记在心上。然而燕轻裘却并未伸手去拿,反倒不安起来。
慕容哀看出他犹豫,笑道:“绝尘莫非想留给我么?不必担心,寻常的毒药都难害我,何况区区尸毒?”
燕轻裘推却不过,这才接来吃了,他知道慕容哀脾气乖僻,也不多客气,只淡淡道了声谢。慕容哀笑笑,竟很是受用。
那沈显宗是本籍人士,虽被害时仅一人在家,故而留下了家眷,但他一脉单传,只有几片薄田,夫人无力维持家业,也只好将忠仆留在此地收租,自己携了三个幼子回娘家居住。沈显宗便葬在保定府东南的沈家墓园内,因为无甚陪葬,故而未曾请人看守。
燕轻裘和慕容哀到了沈墓,天早已黑了。四野无人,只有些枯树立于周围,月色昏暗,两三点寒星缀在边上。白天的残雪还留在地面,于是每走一步都甚为泥泞。那沈家大约共有四五个坟包,靠后的一个最高,坟头还未长草,想必就是沈显宗的墓了。
燕轻裘擎了只火把,在墓园数丈外将马栓好,提了香烛与铁铲,正要与慕容哀进入,却见那人面色凝重,侧耳听着什么。他立即凝神细细辨别,果真发觉墓园周围的松柏林里,有极微弱的鼻息,竟是不止一人潜伏在暗处。
他与慕容哀一对眼,立时明白行踪已露。
慕容哀冷笑一声,朗声道:“诸位久候了!不知何方好汉在此迎我,还请显身吧。”
他话音一落,那林中便有人气息不稳,随即墓园中响起一阵大笑,有个极熟悉的声音开口道:“慕容左使好厉害的耳力,我就说吧,早就该大大方方地站出来才对,如此这般,倒显得我等小气了。”
燕轻裘心头一紧,看到一个黄衫男子缓步从一座墓后走出,虽然月色不明,火光微弱,却遮不住他俊朗的面目,且即便双手空空,依旧气魄逼人——不是司马笑又能是谁?
随后那墓园与松林中相继走出了八个人,左畔第一个正是在杭州与燕轻裘交过手的东海杨家新当家——杨重。另外还有三个人燕轻裘认得:一个着道装的年轻女子,提一柄长剑,乃是“清风剑”无瑕;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留着三缕长须,腰间挂着一个鹿皮袋,乃是唐家四爷唐虹;还有一个是身量极高的中年汉子,双手大如簸箕,一看就是练掌法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裂碑掌”陈大江。还有三个均为男子,虽一看便知为一流好手,却不知名姓。
慕容哀对其余众人看也不看,只盯着司马笑,道:“你这人好生无趣,要想擒我只管来便是,偏生喜欢拉上一众废物,藏头露尾的。杭州那次的亏,还没有吃够么?”
这话可谓无礼之极,不过却未教司马笑露出分毫的怒气。只听他笑道:“慕容左使可冤枉在下了,若不是尊驾在涿州城做下了好事,怎会激得诸位侠士义愤填膺,纷纷要跟在下来此?”
“你是说我开了宁梦山的棺?”
司马笑又道:“开棺戮尸固然令人发指,尊驾与飞花公子又杀害我表舅南宫诚和了两名无辜女子,也太丧心病狂了!”
燕轻裘闻言大惊,追问道:“子孝死了?怎会如此?”
唐虹冷笑一声,对他说道:“飞花公子何必惺惺作态?当日南宫少侠看见你与这魔头在涿州出现,即刻飞鸽传书,报与司马公子,可不等司马公子赶到,南宫少侠便教人杀害。还有一名为碧瑶的青楼女子,当晚也死于卧房之内。两者都是关节与颈骨尽数折断,这不是你飞花公子的独门招数么?‘竹箫一尺九寸五,如钢如铁碎心骨’。”
燕轻裘只觉得胸口一阵凝滞,耳中嗡嗡作响,口中喃喃道:“子孝……碧瑶……”
道姑无瑕大声喝骂道:“燕轻裘你好歹毒的心肠!南宫少侠也算与你有旧,为保行藏不露,你竟下得了如此狠手!”
燕轻裘心中发酸,大声辩解:“我当日确实遇见了子孝,却并未杀他,不过匆匆交谈几句便分手了。”
司马笑厉声道:“说得好听!你既与他打了照面,就不怕他透露你们行踪?”
燕轻裘道:“子孝答应我绝不——”他话未说完,心中却笃地一寒:当日里原本指望旧友能信他一回,遵守诺言,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太过懵懂。南宫诚早已将他与“魔头”看作一路,他却还以为总有人晓得他的清白。
司马笑冷冷道:“我那表舅老实本分,见了你怎会不言不语?你必定也知他性情才下手。自保也就罢了,为何又要祸害两名无辜女子?我在涿州勘查一日,不但亲见宁大侠墓遭毁损,还得知醉红馆接待你二人后,两名花娘便一遇害一失踪。你们当真心狠手辣!”
无瑕怒道:“那名叫绮罗的女子何在,你们将她怎样了?”
燕轻裘心中只想着碧瑶温婉可人的面目,心中大为难过,竟没有理会无瑕的喝问。倒是慕容哀冷笑道:“还能怎样?自然是□□之后就剁去四肢,扔到野地里。现在即便没有冻死,也早喂了狼了!”
他这话如火上浇油,激得无暇勃然大怒,“锵”地一声便拔剑出鞘,连其余众人也面色发黑。
司马笑沉下脸来,道:“慕容左使,伤阴德的事你也做了不少,但即便再胆大妄为也不该杀人戮尸,欺我中原武林无人。况且你做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慕容哀大笑道:“司马公子不是聪明过人么?我这第二次已经难了!”
司马笑也不谦让,道:“我在涿州便猜度你怕是还要作乱,当即便告知各地苦主,速将死者安葬之地告知。你二人在未进保定府的时候就有人认出了,故而我与众位英雄才在此等候!慕容左使,若不想断手断脚,就交出兵刃与我走吧。”
慕容哀自腰中抽出快意秋霜,迎着月光挽了个剑花,笑道:“可惜得很,我平生有两样东西是决不拱手让出的,一是我所爱之人,二便是这把剑了。”说完了,又朝燕轻裘看了一眼,“绝尘纵然风流,论专情却未必如我。”
他这番举动竟好似与友人调笑,丝毫未将强敌放在眼里,登时便引得无暇大骂“衣冠禽兽,不知廉耻”。
司马笑早知这场恶战无法避免,也不再多话,双手一拍,其余众人都走上前来,自动分作两队。他对慕容哀道:“杭州一战,阁下武艺过人,以一人之力伤了我方四位高手。当日我既担了‘以多欺少’的名头,如今也只好继续无礼了。”
慕容哀冷笑道:“中原人就是如此,做小人也要做得冠冕堂皇,也不怕恶心。有多少底细便亮出来,天寒地冻的,正好教我暖暖身。”
司马笑略一低头,右手在腰间一滑,竟抽出一柄软剑,剑刃如蛇一般在月光下游移不定:“在下又来向慕容左使讨教,望左使千万要使出全力。”
只见无暇与右边两人踏上几步,将魔刀围在中心。
慕容哀也不说话,将黑色大氅脱了抛在地上,右手握住快意秋霜,左手握住剑鞘,交叉于胸前。
那眉眼间有道红色疤痕的杨重却和唐虹、陈大江,还有一个穿白衣的刀客,四人一齐盯住了燕轻裘。
唐虹阴阴一笑,道:“飞花公子,我那十六弟的事还未好好请教,不如请你回了五大世家那边再细问?”
燕轻裘低头苦笑——如今竟将成都的血案一并算到了他头上。
他看看杨重,那人面无表情,却双手抱拳行了礼,才抽出长剑,说声“请”。
燕轻裘不敢怠慢,回了礼,丢下火把,将竹箫横在胸前。只听得一声大喝,“裂碑掌”陈大江率先出招,一股掌风扑面而来。燕轻裘不敢硬接,足下微滑,退出三尺,还未站定,迎面便有破空之声,原来唐虹的透骨钉也同时发出。燕轻裘腰上用力,仰头避过,只听得哧哧两声,暗器没入身后的松柏。
燕轻裘心头暗忖:当日在杭州,一个杨重已经让他疲于应付,如今还有加上三个高手,着实头痛。好在此地身处松柏林中,若能借轻功与地势之利,或可逐个击破。
这般心思一动,他便提气跃上树颠,接着一沉,隐入了林中。
唐虹大叫道:“小心,那贼子奸猾得很,引我们入殻呢!”
杨重将长剑一挥,第一个跟了上去,于是其余三人也不多言,紧随其后。
燕轻裘目力极好,即便在暗处也可分辨方位与间隙,且今晚又身着黑衣,更如化在了夜色中一般。身后众人几次赶上,却见他身形微动,又移开了,唐虹诸多暗器都招呼到了树木身上,直气得面色铁青。
陈大江劈倒几棵幼松,怒吼一声:“好油的崽子!如此躲躲闪闪,算什么好汉!”
杨重没有多话,另一个刀客则说:“不如我等按四方方位游走,他纵是身法轻盈,也有力竭的时候,只需慢慢将圈子收拢,不怕捉不到他。”
唐虹与陈大江连连点头,于是杨重也不反对。四人各自占了方位,困住燕轻裘。
燕轻裘虽未听到他们那番话,然而几次转向都连番碰壁,心底也略知一二。除了避开杨重,他分别与陈大江等人过手,已发现陈大江掌力虽淳厚,却不灵活,且不如杨重身法沉稳;而唐虹跟自己轻功相似,更厉害的是暗器精巧,防不胜防,最弱者乃是那名刀客。他要突破围堵,只有先破那刀客。
此念一生,他便多走东南方,直奔那刀客的弱处。以他的功夫,虽须避着陈大江和唐虹的突袭,要点倒那刀客也不是不可能。
燕轻裘如同灵蛇吐信,游走试探,既用虚法迷踪,又实打实地交了手,如此来回两次,终于等得了机会——唐虹被甩到了五丈之外,陈大江教一排松柏隔开,唯有那刀客落单,而杨重更在西北方之外。燕轻裘凝神发招,直点他胸口要穴。
眼见着那刀客的一身白衣已近在眼前,相距不过三尺,燕轻裘竹箫还未动,却听他一声惨呼,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直溅上燕轻裘的脸,接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竟然气绝身死了!
此番变故电光石火,燕轻裘目瞪口呆,抬眼一看,杨重竟站在刀客背后。他还未多想,杨重却突然闪身让开,潜入了松林中,仿佛特意给他留出一条路来。
燕轻裘心中如雷震一般,来不及反应,身后唐虹的骂声与暗器唿哨传来。他一咬牙,跨过了那刀客的尸身,即刻便听见唐虹怒喝道:“好贼子!你居然杀了秦大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