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是替身》锄夕

1、第 1 章

　　长公主府里，管事和嬷嬷正指挥着下人们撒扫院子，大家尽量压低声音。

　　有个小丫鬟托着茶碟往外走时，险些被门口随手放着的扫帚绊到，幸好被人及时扶住。

　　小丫鬟后怕的抬头，发现是郡主身边的贴身丫鬟画意。画意顺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碟，低声嘱咐道：“走路的时候仔细着些。这副茶盏是郡主生辰的时候王公子从江南淘回来的，郡主很是喜欢，若是碎了茶碟，恐怕这一套都不能用了。”

　　这话一说，小丫鬟脸上的神情就更加惶恐了。她进府不久，原本只在外院听差，做些粗使的活计，但因着前两日清仪郡主及笄，宴请了几乎半个京城的贵妇小姐们，郡主的院子里便缺了人手，临时把她叫来帮忙。

　　画意看她吓成这样，也不好再过苛责，让她把扫帚拿走，便亲自去料理这茶碟。

　　刚一回来，便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她捧着刚沏好的茶，掀开内室的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股淡淡的沉香中还夹杂着微不可闻的酒气，居中的拔步床上，有一截皓如凝脂的手腕从床幔中伸了出来，底下还掉了一个苏绣帛枕，想来刚刚的声音便由此而来。

　　画意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郡主这睡姿天天都能翻出新花样。

　　她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郡主，可要起了？”

　　帐中人过了半晌无意识的嘤咛两声，似乎难耐的翻了个身，枕着被子闷闷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画意：“辰时末了。”

　　里面的人似乎又翻滚了一圈，才不情不愿的应了，“起。”

　　束起两边的床幔时，画意一边看着拔步床上的郡主起身。

　　她先是转头，眯起睡眼惺忪的双眼往外看了看，轻轻弯起嘴角，扬起一天中第一个笑颜：“是画意啊。”然后撑着胳膊借力伸了个懒腰，乌黑缎发从身前柔顺的向后滑落，雪白的中衣顺着前臂往下溜，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的晃人眼睛。

　　伸了懒腰之后，有点后知后觉的晃晃脑袋，细弯的眉毛微微蹙着，抱怨道：“哎呀，脑袋怎么还是有点沉。”

　　画意将手中温热的茶水递过去：“谁让郡主昨晚贪杯，都要睡觉了，还非得把桃花酿喝完。”

　　云挽禾的唇不自觉抿了起来，原本粉嫩的唇色更加红润，“这不是想着小四小五难得能离了管教嬷嬷出宫玩，便让两人小酌两口嘛。”她倒是也没人多喝，一人两杯将将好，剩下的全进了她肚子里。

　　说着，她喝了茶清清口，然后吐在痰盂里。

　　正巧，这时另一个贴身丫鬟书棋已经端着铜盆进来，笑着说：“郡主起来了，长公主还遣了嬷嬷来问呢，知道您还没用早膳，问说是不是又起晚了。”

　　云挽禾听说母亲都问了，赶忙起身去洗脸，一番收拾后往正屋去了。
　　*
　　平康长公主在上首坐着饮茶，听着院外有下人不断道着“郡主好”，便知道云挽禾往这里来了。

　　果然，不多时，她女儿从门外进来，身着桃粉襦裙，挽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元宝髻，明艳动人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给母亲请安了。”

　　平康长公主把她唤道跟前来，拉着她坐到身边：“真是越长大越回去了，你平日在宫里也都是这个点起的？”

　　“那当然不是啦，我平日里要陪皇祖母用膳的，辰初就起了。”云挽禾拿起一旁的糕点小口咬着，等咽下去了又说：“只是难得母亲回来和我在府里住着，我才能偷懒赖床。”说完，她还亲昵的靠着母亲蹭了蹭，笑得很是开怀。

　　平康长公主看着自己女儿灵动的神情，心下也一片柔软。

　　清仪刚出生不久，还不到一岁的时候便没了父亲。而她从女儿三岁起便去了五台山祈福，每年只有过年和中秋的时候回来两个月。今年因着是清仪十五岁的生辰，及笄的大日子，所以才特意又回来了一趟。而平日里，女儿便跟着母后，也就是当今太后在皇宫里住着，平康长公主想到这，也觉得亏欠女儿良多。

　　“别光吃点心，也喝点清茶。”平康把手边的清茶递到云挽禾的唇边，看着她抿了两口，又放回桌上。“清仪呀，你先下已经及笄，是个大姑娘了。之前你还小，住在宫里也无伤大雅，现下渐渐大了，接下来也要议亲，要搬回来府里住着吗？”

　　云挽禾吃糕点的动作一顿，双眼亮了起来：“那母亲你和我一同在府里吗？”

　　平康有些勉强的笑着：“恐怕不行。但府里还有张管家，我把孙嬷嬷也留下来给你，不让你孤孤单单在府里住着。”

　　这话并不让云挽禾满意，她把剩下的糕点一口扔进嘴里，慢慢的嚼着，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但也没答应。

　　平康也看出她抵触的态度，微微叹气。

　　“从我记事起，母亲几乎都待在五台山上。腊月你回来待上半个多月，陪我过了元宵你便走。中秋的时候也是如此。我小时候只记得，吃完了元宵和月饼，母亲便不见了，所以便很抵触吃，每次都哭。你有一次还因为我在宴席上不肯吃舅舅赏下来的月饼而责备我。”云挽月慢慢的说着，把自己的委屈娓娓道来，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并不带着什么情绪。

　　“后来，我就问皇祖母，母亲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她说，你去给我祈福了，要去佛祖跟前保佑我平平安安长大。”她说道这，就转过来面对着平康，“可是，皇祖母也礼佛，她可以在宫里摆个佛龛。皇后娘娘也去寺里许愿还愿，但三五天不也回来了。母亲，我已经平安长大了，你刚才也说我是大姑娘，再过两年或许就嫁人了，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母亲也不想回来跟我一起住吗？”

　　平康看着女儿希冀的目光，更加难受了，但还是无奈的摇摇头。

　　“是母亲对不住清仪，不能陪着你长大。”她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尽量忍住眼里的泪花。

　　云挽禾又道：“母亲真是因为我要去寺里祈福？”

　　平康抚摸她头发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有些僵硬，又很快回神：“这是自然，你两岁多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我当时便发了愿，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便从此青灯古佛，供养佛祖。”

　　“母亲真是太实诚，”云挽禾有些遗憾，“当时应该许个期限的。”

　　平康被她这认真的模样逗乐，“这又不是做生意，还和佛主讨价还价。”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刚才还说着过两年便要嫁了，真是女大不当留，是不是和王家那小子私下里约定了什么。”

　　提到那人，云挽禾难得的不好意思了起来，粉着一张小脸辩解道：“我可没有答应他什么！当然是要等母亲首肯。他是同我说起过，就等我及笄了之后了。”说完，还狗腿的挽着母亲的手臂，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等着回复。

　　平康宠溺的刮了一下她鼻梁，“你呀，就差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我难不成还能驳你的意。既然你们两个相互都喜欢，那我自然得成人之美了。多么难得呀，能够遇上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人......”说道最后，她的目光逐渐失魂了起来，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直到云挽禾晃了晃她，好奇的问道：“母亲可是有所感怀？”

　　平康回过神来，因女儿的敏感而微微吃惊，下意识的便否认了，“没有。”随即又问道，“那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云挽禾注意到了母亲的眼神回避，也没有继续追问，回答着母亲的问题，“皇后娘娘态度不是很明显。主要是皇祖母，她对我和存墨哥哥是乐见其成的。因为他是太子哥哥的伴读，每个月都会叫他们二人去慈宁宫，关心一番学业和日常饮食。所以我和存墨哥哥每月能见个一两次。”

　　然后又回忆了一番，接着道：“前两年，皇后娘娘常办宴席，我和存墨哥哥都会去，更常见面一点。但今年来，哦，不，约莫是去岁末吧，皇后娘娘便很少办宴席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恭洲水患有关系，是以我们俩就不那么常见了。”

　　平康长公主听了女儿这番话，也沉思了一会儿。当今皇后出身王氏，她父亲曾是太傅，去岁中秋前便因病去世。她的哥哥现任礼部侍郎，王存墨便是礼部侍郎的嫡长子。她是王存墨的亲姑姑，背后是整个王氏，她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便是王氏一族的态度。

　　长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昨日可有来给你送生辰礼物？”

　　云挽禾眨眨眼，愣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太子哥哥最近在上书房行走，所以他现在去了国子监学习。昨日不是休沐，我记得礼物是王府上的管家送过来的。”

　　长公主越想越不对劲，“我回来操持你的及笄礼也快一旬了，他也没有递帖子来拜访过。生辰礼物他也没有单独给你，我觉得这事情恐怕没有那么乐观。”

　　经过母亲这么一说，云挽禾的心里也有点迟疑了，但还是选择相信他，强颜欢笑为他解释道：“往年生辰的时候，他也有后来单独补送礼物的时候，比如我十二岁他送的鎏金茶盏，是因为路上送来的时候耽搁了。”

　　听了这话，长公主一时也不好下定论，只是交代道：“既如此，那便让他找个日子过来见见我，我走之前帮你把把关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