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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0 ...

  •   老人的神情不似说谎。

      李荨之却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

      哭?深竹那个暴脾气的父亲……居然会做出一个人流泪这种事吗?

      “他以前结过婚?还有过别的孩子?”

      老人翻出一枚合影,指着上面的婚纱,道:“你看,这是他的前一任夫人。阿妈时常念起她,说阿爸对她念念不忘。想必她也是个温柔体恤的好女人。”

      是深竹的母亲。

      看着那和煦的微笑,就像能驱散一切黑暗。

      “可是……如果那么喜欢她的话,为什么后来又娶了第二任夫人呢?”李荨之问。

      “阿爸不肯说。这二人是生是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人逢乱世,身不由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明白,我没那个立场解释什么……但你也要相信,在他心中他们绝不是一文不值。”老人惋惜地摇了摇头,“他一直把他们当做真正的亲人,还四处打探他们的消息,直到临终。”

      亡羊补牢么……

      只可惜他的心情,要是能放在妻离子散之前传达给他们的话……

      李荨之皱着眉头伸出手去,抚摸着相片的一角。他的本意只是出于同情,但奇妙的是,在他的手指与相纸相触之时,一股触电的感觉迫使他整个人后退了一步。

      “……咦?”

      “怎么了,荨之?”深竹疑惑地问。

      李荨之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刚才婆婆留给我的戒指……有反应了。它是不是在发光?是不是?”

      老人莫名其妙地眨着眼,“你咋啦,孩子?”

      “嗯?”

      随后,李荨之马上想起不知情的老人还站在房间里,只得立刻咽下了后面的自言自语,仔细观察着那枚古朴戒指的外壳。

      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年轻的时候比这瘦很多。”李荨之找了个别的话题,翻动着前后几页的相册,说。

      “老了总会得病,要打个激素,几天就肿起来了。浮肿。”

      老人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反而叫人有些害怕。

      李荨之眯了眯眼,再次将手伸向那枚相片,这次,他刻意控制了呼吸的频率,勒令自己冷静下来——放松身心,去体会这枚戒指想告诉自己的信息……

      视线忽而变得有些模糊。

      他定睛一看,一层薄雾般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是他。身着军装的男人叫人订做了和当年赠予妻子别无二致的竹伞,日日带在手边。很快,他越来越胖,却越来越虚弱。由于长期服药,又缺氧,他的意识已经很不清醒了;过去与现在重叠交错,有一瞬,他甚至会认为他还在年轻时代的战场上,在塑造为“皇帝”袁世凯庆功的巨大阵列。

      被病魔控制着的他要对抗的,是一种比摆平任何事情都困难的约束,一种比任何禁令还强大的阻力、阴郁,和困扰。

      老人止不住地哀叹了起来。“阿爸临死的时候才惨呐,八十多岁的瞎子,还逞意气不肯让别人照顾,非要自己吃饭,自己去厕所,自己泡茶喝药,唉,那天也是,他把茶罐和别的药罐弄混了,一大杯喝下去,一口气就这么没了。”

      “是因为……他放不下以前的妻子和孩子吗。”

      老人默认了他的说法,“唉,有钱有权地活到了下半辈子,何必把自己逼那么紧呢?还不是因为心怀愧疚。”

      说罢,他坐会房间一角的躺椅上,竹藤编织的躺椅吱吱呀呀地摇了起来,像快要坏掉的二胡被人用极其生疏的手法左右拉动,而他整个人也满脸怀旧地缩进了椅背里,似乎在想什么难以得到答案的问题。

      外面的世界安静得让人有些发冷。

      从老人家中走出,来到满是积雪的庭院,李荨之终于好好和深竹聊聊天了。

      “深竹先生,你还好吧?”

      开口第一句,他最关心的就是深竹的动态。

      “没想到我的心愿会以这样一种形式了结。”深竹望着自己的脚尖,说,“就算想质问他为何那样对待母亲,也没有机会了。我曾经梦见过他把我扔在街上。一个人。外面在下雨,他却没有回头。我想过要是有朝一日见到他,一定要控诉他遗留下的罪孽……而如今他却已不在人世……”

      “凡人都会死的。”李荨之说。

      “是啊,人必有一死。重要的是生的时候做了些什么,没做些什么。”深竹有些释然了,“谢谢你,荨之。”

      “谢我?”

      “你说过这次回H市要做三件事。如今竟已经完成了两件。难道我不该谢你么?”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

      但李荨之只是浅浅地笑着说:“那是您吉人必有天相,做尽善事,自有善报。这些年您替村中的妖怪修补雨伞、才能让他们在阳光下活动,不至于终日躲藏在黑暗里,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因’。”

      听他这么说,深竹觉得有些惊讶。

      “你看上去不像相信因果论的人。”

      “以前不信,现在么……说不定一件事和另一件事之间真的存在某种联系,只是我没法用科学的手段说清楚而已呢?”

      “也是。父亲把那柄伞送给母亲,得到母亲的爱慕,才有了今日的我;而我之所以学习制簦,也是因为母亲一直深爱着那竹伞的缘故;如今,我与他的后人又以伞为线再度相连,让我能得知他临死前的心情……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深竹怅然道,“因为做伞,还让我遇到了你。命运这东西,看似难以言说,实则无处不在。”

      李荨之百感交集。他想念起深竹那墨绿色的眼珠了,和任何人类的眼瞳都不一样,充满妖异气质的绿色,就像在深夜缓缓发光的萤火虫……但又比那更浅一些。他喜欢他那对美得动人的眼睛。

      “只剩宗主的事没有解决了。”李荨之收起了笑意,认真地看着他,“深竹先生,下一次,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身体走出金坞村。”

      “谢谢。这份心情我也能够体会。哪怕是为了村中的人,我亦有理由与叶嵩纠缠到底。”深竹跳上他的肩,说,“但无论如何最首要的事,还是保护好你自己。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受伤。”

      “……嗯。我保证。”

      。。。。。。。

      竹伞的推广活动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需要忙碌的人是王书墨和他的职员,虽然有时候李荨之也会去他们的工坊盯着,看看样品的制作流程,但多数时间研发部的人都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攻克前期和后期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

      想让一件商品以正规的途径进入高端市场并非易事。里里外外要打通的关系都不少,风险评估的报告也还没出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先等着了。

      与此同时,金坞村的开发计划却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可能是作为噱头,也只能只是制造烟雾弹,李荨之最近几天在网上也到处看到关于“夜游金坞”主题乐园的新闻帖。当地农民其实私下已经开始做婚庆方面的活动,想结婚的城里人乐于借一处幽静宜人的地方举办仪式,农村场租也不贵,配上口味自然的农家菜肴,几个轿夫抬着大红色婚轿从古色古香的村子里一路穿过,送进竹林里的木屋……这稀奇的体验吸引了一大批小青年,口碑发酵,预定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说不定金坞村的乐园还真能开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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