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簦匠》久南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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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待常人，我自会遵循应有的礼数和道义。何况以后还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才能实现我的宏愿。在什么地方就该按什么地方的规矩来办事，人间自然有人间的活法，只不过，你们擅自打破妖村的规矩……实在让我很为难。”

　　说到“实在让我很为难”时，他的眸子里流露出了危险的凶光。

　　只要他想，确实可以立刻拧断他的脖子。李荨之完全不怀疑这一点。

　　但他这席话也戳中了李荨之的怒点。

　　“可你一直在欺骗村里的人，骗他们为你修建宗庙、举行祭仪，哪有立场说出这种伪善之辞？”

　　“你错了。那并非欺骗。而是他们相信了他们愿意相信的神话。我从未许下承诺，一切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是想象力，是贪欲，也是无力之时将最后的希望愚蠢地寄托给‘神灵’的懦弱。”

　　李荨之的眉头越皱越紧。

　　在失去希望之时，人的确很容易把希望寄托于“超越常识的事物”之上，自古以来，但凡崇拜文化都是如此。

　　只要相信着某样东西能解决他们的危难，人就会活得更轻松；只要放弃批判思考的能力，似乎就不会有人与自己为敌；只要把错误归结为神的惩罚，就会忘掉真正犯错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也正因为如此，人类的巨型聚落文明才能得以相对和平地延续。

　　在妖村亦是同样。

　　他们或许并不真正相信宗主是神，但却愿意认为“宗主的命令不可违抗”。因为这样，就不需要追问自己——为什么我会变成妖？为什么我要一直苦苦守在狭小的村庄里，不见天日？

　　就连芒桂子也没有站出来揭穿宗主的谎言，症结便在于此。虽然不知她本人是否也放弃了抗争，但毫无疑问的是，在妖村，不会有人听信她的解释。就算她才是正确的那个人，但他们乐于相信的，却只会是让他们活得更不需要思考的“神”而已。仅此而已。

　　李荨之的脸色有些难看，深竹欲言又止，却见对面弯曲的建筑外立面下跑来一人，她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步速却飞快。

　　在看见她的瞬间，李荨之真是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叶嵩！”

　　她喊出了黑西服青年的名字。这是连芒桂子都不曾得知的信息，而且，看样子，似乎他们此前已经碰过面了。

　　“唐姐姐？”李荨之久久处于震惊之中，未能合上嘴，“不对，你不是应该在……”

　　名为叶嵩的青年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像是在为自己的奸计被及时阻止而遗憾，又像是庆幸她早一步赶来，让自己不用继续同这个不识好歹的少年争辩下去。这是一个注定了不会有胜负的辩题。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了。

　　“让你撞见不该撞见的一幕了，唐小姐。”他顺便还对她弯了弯腰，“真抱歉。这下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可更不像位绅士了。”

　　她双手叉腰，毫不示弱地昂起头，“你也说过，在人间就该按人间的规矩来办事。随意伤害他人是违法行为，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我唐翊可不会袖手旁观。”

　　他对她的虚张声势觉得有些好笑。“你又能怎么做呢？”

　　“我是记者。”

　　“就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便能说服大众相信我是妖怪？”

　　“一个穷记者自然做不到什么，但一个有钱的记者可不一样。你知道金钱和人脉的力量，叶嵩，否则你也不会接近我了。”

　　她底气十足的模样反而让他完全生不起来。叶嵩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想再纠缠下去。

　　“也罢。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因此撤销。既然如此，今日就先饶他们一命。”他用毒蛇一样的目光扫视着地上的三人，那一刻，李荨之感到后脖颈一凉，随后他轻蔑地从唐翊身后转过身，轻飘飘地来了句，“告辞。”

　　在他消失后许久，唐翊定了定神，才走近撑着膝盖慢慢蹲坐在地的李荨之，教训般地说：

　　“我不是强调过不许掺和进这件事里来吗？怎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他刚刚……是不是说了合作？”

　　李荨之的重点和她完全错开。他不想多想，但他还不至于傻乎乎到可以无视那个关键词的地步。他一定听清了。那个词就是“合作”无疑。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是何时被宗主牵连进来的？为什么？

　　唐翊却并不打算如实相告。

　　“快回家吧，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也不是你们管得了的事。”

　　李荨之步步紧逼，“你知道了什么？他要挟了你吗？还是他想利用你做什么奇怪的事？你该不会已经答应他了吧？”

　　“李荨之！”她警告道。

　　“请告诉我！”他还是不肯松口。

　　她无可奈何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看来，要是她继续守口如瓶下去，他是真要一直追问到底了。作为折中的计划，她对他稍微透露了一丁点她从叶嵩那儿得来的情报。

　　“……那块怀表，外壳的制作材料是从妖村带出来的不明金属，这个金属很有可能来自外星陨石，价值连城。”她一边说，李荨之身上的冷汗就一边流，有一滴汗水滑过眼皮上方，痒痒的，但他也来不及擦，“他可以利用它来定位，据说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关于这种材质，已经有化学和材料科学的专家组成课题组在着力研究了，不必担心。”

　　他的眼睛锐利得好似饥肠辘辘的狐狸。

　　“不只是这样而已吧？”

　　“荨之。”她提醒他，“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还不够！唐姐姐，你不是会说谎的人，请告诉我真相！”

　　“我不是会说谎的人？”听到这句话，她的态度毫无征兆地来了个大转弯，声线也陌生得让人害怕，“你是不是一直误会了什么。自幼在有钱人家长大的大小姐，背离了父母的期待、拒绝相亲、不愿继承家业，还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你觉得我怎么可能不会说谎？”

　　李荨之一时语塞。

　　她的控诉不仅仅是针对“不会说谎”的事实。更多的痛，都藏在背后的经历里，他不知道，也无法感同身受，但他明白自己对面前这个精明女性的了解还仅限于极其有限的皮毛——甚至连皮毛都算不上。

　　“早点回家吧，你父母会担心的。”见李荨之陷入谜一样的魔怔神情，她放缓了语气，道，“喏，肩上的擦伤，注意别感染了。”

　　轻描淡写地关心了一句之后，她便又用那双夸张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出了美术馆。足音回荡之处，方有路人逐渐显形，李荨之才发现，原来刚才叶嵩使用了某种类似于引发幻觉的伎俩，所以才隔开了远处的这些普通人类。

　　他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久到朱渐已经从外面买来了药水和纱布，为他简单包扎伤口时，他才第一次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嘶——疼死了。看来不是梦……”

　　“你是白痴吗。”朱渐冷静地翻了个白眼。

　　唐翊与宗主的关系成为新一件困扰李荨之的烦恼。而且这件事还不能和姐姐李平之说。她们从大学入学起就是好闺蜜，唐翊就是她除了家人以外关系最亲近的朋友了，要是让她担心，可能会忍不住就直接上门去质问对方。

　　按照目前唐翊的口风，几乎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所以然的，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这样也只是知道了他的名字而已啊。”

　　李荨之百无聊赖地在屏幕上用鼠标画了个圈。之前他也会把金坞村相关的信息记录在电脑里，做成了一张思维导图，但并没什么作用，每一个节点之间尚不能用逻辑关系连接起来，彼此分散，就像一盘散沙。

　　。。。。。。。

　　很快，李荨之就明白了唐翊所说的“合作”是什么意思。

　　这周四放学后，朱渐早早地等在校门口一旁的长椅上，仿佛在守株待兔。一看到从夕阳的深处走来的李荨之，他便果断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对他挥了挥手，顺便把书包丢给了他。

　　“接着。有新动向了。”

　　被书包砸了一通的李荨之纳闷地瞅着他，“你干嘛打我？会出人命的好吗？”

　　朱渐用格外寒冷的眼神示意他打开书包，李荨之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拉开拉链，从中抽出一枚文件夹，然后走到校门口对面的奶茶店，买了一杯最便宜的冰橘柠檬，边喝边看文件夹里的内容。

　　封面是一张复印出来的景区规划文件。后面有具体的草案，排版不算规整严谨，应该不属于正式的官方说明，末尾也找不到红章，但李荨之还是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因为这内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金坞奇妙夜？不是，这名字也太尬了吧。谁想出来的？”

　　就标题的唬人性质而言还真是无可匹敌。他继续往下读，发现图纸里还标注了具有保留价值的12个景点的名字和位置，包括一些初步设计的设施说明，诸如皮影书屋、金氏家庙、旗杆旧居、灯笼集市、汇流兰亭……只听名字倒还有些诗情画意，就是不知真实效果会是如何。

　　“他们要在妖村进行开发。一个游乐园项目。”朱渐简明扼要地说，“疑点重重，但我也查不到什么信息，大概是被某人刻意隐藏起来了。”

　　游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