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公务员生存指南》三月长颈鹿

44、寻骨（8）

　　“还有什么事吗？大人。”青年战战兢兢地看着季无柒笼罩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的半张脸，“没什么事的话，我还要去打扫佛堂……”

　　季无柒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

　　青年如蒙大赦，拿着扫把一转身跑回了前殿。

　　季无柒凝视着他一溜烟跑走的背影，才终于关上了房门。　　

　　“他说他姓夏。”白果重复了一遍。

　　“是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出自己的名字。”季无柒回忆着刚才在青年的神态。似乎有哪里非常不自然。

　　一般人被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骤然被问，都会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而这个青年却顿了一下才说出全名。

　　“难道是他不想透露真名，说了个假名吗？”季无柒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全村都姓李，而他却姓夏，这点本来就很奇怪了。”

　　“也有可能是新迁入的外乡人也说不定呢。”白果皱眉，在不大的房间里转来转去。“单从一个姓也没有更多的线索。”

　　“被推选为寺庙的守门人，意义重大，应该不会随便交付给一个外乡人。”苍宿的话否认了这种可能性。“最重要的事，这次你没有忘记吧。”

　　“当然没有！”季无柒有些得意洋洋。她从袖子里倒出一个迷你型灵气测试仪，放在桌面上。

　　“刚才靠近他的时候，趁他不注意，从他的身周采集了一些灵气做样本，这会儿应该已经有化验结果了。”

　　她刚才为了掩饰灵气测试仪扫描时的红光，故作镇定，也许是青年比自己还慌，竟然也没发现什么破绽。

　　灵气检测仪上面的数值闪烁着，房间内，三个人都充满期待地盯着屏幕。

　　半晌。

　　“灵气样本好像混进去杂质了。”季无柒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灵气检测仪的屏幕上，第一个弹出的资料，是【夏方路】，男，24岁，灵气含量占比百分之49。

　　而过了一会，又弹出第二个资料。

　　【李陆堪】，男，73岁灵气含量占比百分之51。

　　“你啊你。”白果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季无柒的脸。“以后取样的事就应该都让你做，多练习练习……”

　　季无柒只好忍受前辈的教育。

　　不就是掺进去了一些灵气杂质嘛，得出的结果跟他本人对得上不就行了？

　　只不过，这次的杂质含量也太多了点，比本体的含量都多了。

　　她回忆起刚入职时，白果丢给她自己看的那本《灵气检测仪操作手册》上有写过，灵气杂质的产生原因有什么来着……

　　“说不定是他穿的那件衣服，是别人的旧衣服；或者是他跟这个人相处很久，所以身上沾染了彼此的信息也说不定……”季无柒想着。

　　只是她想喊冤：她真的是按照取样流程做的，怎么出结果会是这样的！

　　不过，她好像漏掉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附身？”她问道。

　　一般魂魄因为畏惧活人身上自带的阳火，会避开活人，以防自己被灼烧；而阳火虚弱的人则是被附身的好对象。魂魄的阴气强于活人的阳气，魂魄就不再畏惧阳火的灼烧，身体原主的魂魄，就像被投入冰水桶的火柴一般，很快就会被熄灭。

　　“对哦！”白果一敲手掌。“忘了这茬了。”

　　“如果真的是附身的话，那他本身的魂魄位置已经被挤压到只有一半的空间了。”苍宿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超过百分之五十之后，外来魂魄侵占身体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了。”

　　季无柒在系统中输入了【夏方路】的名字后，弹出的照片确实是青年本人。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这个本名叫夏方路的青年，不知道是倒了哪门子的霉，被这个叫李陆堪的老男人魂魄寄宿了身体，现在自身的魂魄快被挤压得只剩一半了！

　　魂魄只剩一半是什么概念？

　　季无柒在脑海中翻阅起自己入职时匆匆读过的《灵气检测仪操作手册》，如果换成更容易懂的话来说，那就是……

　　你尝试过焦头烂额赶进度，熬一整个通宵的感觉吗？

　　是不是感觉还可以，喝上一杯咖啡，还能强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朝阳？

　　如果是两个通宵呢？

　　咖啡因可以让你走路稳稳不打晃，冷水洗脸也可以让你睁大双眼，但是你自以为“清醒”的状态中写下来的东西却是错漏百出。

　　对于自己不受控制的行为毫无察觉——这就是被挤压魂魄百分之三十时的状态。

　　而当普通人的魂魄被挤压百分之五十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基本的自控能力：饿了知道去拿吃的，渴了知道去喝水。至于自己遇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无法在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而魂魄被挤压到低于百分之五十时……

　　自我认知将会改变，从内心里深深地认同自己是另一个人。

　　而黄方路的表现，就像是这种，他已经对自己本来的名字反应迟钝了。

　　“这么说来，附身在他身上的魂魄就是这个李陆堪了。”白果搓了搓手，一副准备恶作剧的表情。“说不定可以下次让季无柒诈他一下，忽然叫他李路堪，看看他会不会答应。”

　　还好苍宿及时打回了这个胡闹的想法：“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不过等这件事完了之后，我们确实要把附在他身上的魂魄驱走。”

　　“这事完了？”季无柒问。“你不是说附身的魂魄占据身体超过百分之五十之后，外来魂魄侵占身体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吗？不快点动手的话，全部被占据了身体怎么办？”

　　“如果我没猜错，明天晚上的那场供奉也许就和附身有关。”苍宿垫了垫装满眼珠的盒子，露出嫌恶的表情。“还有，要把这个东西放回原处。如果被提前发现眼球不见了，说不定对方的真身就不会露面了。”

　　“真身……”

　　“是啊，到时候我们就藏在旁边，等这个顶着城隍名号的李鬼出现，我们就来一招请君入瓮……”白果把骨节捏得叭叭作响。

　　要问她为什么这么上心，那当然是因为，冥府对于民间山精鬼怪冒充冥界公职鬼差惩罚非常严苛——而相对应的，对于检举和捉拿犯事的山精鬼怪，奖励也是非常丰厚的。

　　“我查查……”白果翻着任务奖励细则。“有10000功德值的奖励！如果我们平分的话……”她忽然看了一眼苍宿，如果三个人分的话，那就不多了。

　　苍宿倒是没有跟她抢功德值的意思。他看出了白果的心思，无奈地摆了摆手：“我这次前来是履行检察的职务，任务是你们两个接的，任务奖励我不参与分成，额外奖励我自然也不会分。”

　　真是两袖清风的好上司啊！前社畜季无柒瞬间对苍宿这个上司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涨——项目奖金一分不要，全给员工，这样的领导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不过……季无柒看着那个盒子吞了口口水。

　　苍宿说要把这个盒子送回去，不用说，这个任务自然还是要落在自己身上。

　　不怕阳火，能不限时间自由出入的鬼差，在场的只有自己一个。

　　季无柒认命地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只能去干了。

　　季无柒想起夏方路刚才说要去打扫佛堂，现在大摇大摆地去估计要撞个正着。她把盒子藏在身后，像做贼一样走过走廊，到了正殿的侧门。

　　她伸着头看佛堂内部的情景，果然夏方路所言不虚，他正是去打扫佛堂了。季无柒只好等他打扫完离开，自己好进去放回木匣。

　　她一边看，一边担心夏方路打扫期间会去检察那个木匣，每当他走近供台，她的心就猛地提了起来。但是还好，供桌下面并不需要天天打扫，夏方路只是清扫了地面，更换了供果。

　　但他终归是庙里唯一的守门人，这就意味着，他要身兼数职。

　　不知道等了多久，佛堂正殿的光都暗了下来，香客散去，终于安静了下来。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季无柒揉了揉眼睛，打了个打哈欠。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佛堂，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掀起了供桌上盖着的黄布。

　　“这个盒子，应该放在哪里的……”季无柒嘴里念念有词。“找到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一个卡口，把木匣放进去比了比，尺寸正好。

　　她松了口气，正准备挪动身体从供桌下钻出来，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张脸。

　　“大人，你应该在房间里，和你的同伴呆在一起的。”自称夏方路的青年似乎毫不惊讶季无柒的出现。

　　季无柒的满眼映着的都是他的脸。

　　她这才想起，为什么当初第一次看到青年时，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现在她终于想到了。

　　一张年轻人的脸，为什么会长着一双淡黄浑浊的眼睛。

　　“必须……去告诉苍宿和白果。”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想到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