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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趣味 ...


  •   苏怀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等回过神来时,已在城外洪彝山顶。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似乎完全都不了解容渊此人。

      救济灾民的钱粮的确送了出去,可这些才刚吃上一顿饱饭的人,旋即又被城中守军屠杀殆尽。

      只因其中的一个灾民在半日前死去,远远观之,得的似乎是凶险万分的疫病。

      西陵侯府轻飘飘一张手令传出,只有四个字,格杀勿论。

      苏怀袖忍了又忍,终归还是忍不下去。

      容渊自有计较,她清楚。

      容渊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也明白。

      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她还是无法释怀。

      按捺到他用过药后,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容渊倒也没打算瞒她,不过淡淡答了个是字,承认了一切。

      苏怀袖当下变色,转身就走,后来摔碗的,竟是看起来万事不萦于心的容渊。

      幸亏摔的只是碗,要是连药一起摔了,苏怀袖又抽身走了,也不知管事该如何为难呢。

      山顶到底比不上西陵侯府的暖床软被,苏怀袖看星星看月亮,吹着夜风到了子夜,沉着脸还是回了侯府。

      如此深夜,容渊寝房的灯却还亮着。

      却并非为了公事。

      灯下美人,眉笼寒烟,眼带轻愁,一袭紫衣逶迤,外袍只是松松披着,却不显慵懒,端坐在冻石棋盘后,仿佛若有所待。

      棋盘之上,一局未终。

      到这地步上,苏怀袖的气,竟没来由地全然消了下去。

      在棋盘另一侧与他对坐而下,苏怀袖并不客气,伸手抓过黑子,信手落下。

      残局之中,本是白子大龙被围,早已失却先机之势,可偏偏占了局中震位,虽颓势尽显,却仍有背水一搏之余地。

      对面之人似乎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而后亦随之举棋落子。

      室中再无声响,唯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轻巧声音。

      苏怀袖大约是在山顶吹多了冷风,下手全无章法,毫无世家风范,东落一子,西落一子,竟是自毁长城,打乱了之前大好局面。

      等她一子落下,眼看便要引动震位白子杀机,却又被她手腕一带拿了回去。

      “袖儿,落子无悔。”容渊的声音仍是一如往常地清润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日间之事,从未发生。

      “原来你也知道。”苏怀袖扬眉,语气带着些许冷意,“落子况且不可再悔,那人命呢?”

      “袖儿,我不想再与你谈此事。”终于容渊声音里带上浅淡倦然。

      “木已成舟,谈与不谈,又有何分别。”苏怀袖话里终于带上了按捺不住的讥讽意味。

      “的确无。”容渊言谈间一子落定,等苏怀袖看去,却竟是自毁江山之举。

      再看他容色,除了眉心阴阳印依旧鲜明,比她当日重又找上门来时,更见惨淡。

      正要脱口而出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我输了。”干脆地推盘起身,苏怀袖身形飘逸,几个起落便到了廊外。

      谁知片刻之后腕上一紧,早已被人紧紧握住。

      “容渊你……”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因他紧抿唇角缓缓溢出的殷红血丝。

      “别走。”他只说了两个字,却令苏怀袖再也动不了步伐。

      “……你何时又能用内力了……”话到最后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小声抱怨。

      “……不曾。”回应的声音虽虚弱无力,却仿佛带着清浅笑意。

      这下苏怀袖彻底无话可说,容渊此人,果然是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事已至此,容渊的事,云阳的事,苏怀袖是彻底不想再管了。

      一面看不下去,一面她又知容渊如此必有隐衷,那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了。

      所以几日来,她索性做了男装打扮,手提一把自己才削成的桃木剑,重操旧业,四处替人做道场法事去了。

      苏怀袖学武拜在天云门道尊坐下,虽未修道出家,可其他门派的道者们见了她,还是要喊一声女道友的,现在做这些,的确也是旧务而已。

      “……妖物已被收服,主人家今后放心便是。”轻巧一挑,将桃木剑上已然变成殷红颜色的符纸揭下,苏怀袖笑道。额上些微的细汗显示出,她方才的确十分卖力。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穿得一身富贵的主人腆着发福的肚子,对这个除了自家妖孽的小道长真是感激不尽,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是神通果真不小啊!

      “哎,举手之劳而已。”苏怀袖眯了眼,笑得更是开怀。

      “以后若是再有此事,还得麻烦道长……”那主人一面说,一面便将几张银票递了过来。

      “好说,好说。”也不推辞,接过银票折了几折便收入袖中,苏怀袖抬手告辞而去。

      云阳城内为富不仁者,近几日内,几乎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小道长,法力通神,消灾弭劫,灵验无比。

      却不知道,这位小道长事了在城内三转两转后,竟是回了西陵侯府。

      苏怀袖这日回来,不见管事,却被容渊逮了个正着。

      此时已是日暮,天色昏暗,可西陵侯府外,却夹道挂起风灯,延绵逶迤,甚是壮观。

      还没等苏怀袖下意识地想要脚底抹油,却见意外之人早已立在侯府门口。

      如今她一身墨色道袍,头发高挽道髻,背后背着桃木剑一把,看起来确是个道骨仙风的俊逸小道长。

      “……早啊。”沉默了半晌,苏怀袖终于挤出半句话来。

      容渊约略点头,眼神有意无意往院中日晷上掠过,的确不晚,不过申时而已。

      只见他容色在灯光掩映下似乎阴晴不定,苏怀袖心里不由开始打鼓,如今她寄人篱下,要是触了主人逆鳞,就不知现在这个习惯了暖被高枕的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过从前那样浪荡江湖的生活了。

      容渊见她如此,勾唇浅笑,只道:“袖儿修为非凡,不知可否拔冗一观侯府之中,可有不成器的妖孽。”

      他明明说的温和,苏怀袖却觉得他将最后几字咬得格外重,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侯府清圣之地,侯爷千金之躯,自有龙气拱卫,哪里有不长眼的邪魔宵小敢撄锋锐。”幸亏苏怀袖向来能屈能伸,推脱之辞张口便来。

      听她如此说,容渊抿唇不语,过了片刻,才向她伸出手来:“用过晚膳了么?”

      苏怀袖迟疑着将手递了过去,老实地摇头。

      仿佛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容渊续道:“跟我来。”

      顺从地任由他牵着自己一路往府中行去,苏怀袖尚且不曾反应过来,如今到底算是什么状况。

      容渊的手很凉,仿佛带着晚风的轻寒。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等在那里的?

      而那夹道的逶迤宫灯,难道又是为了……

      思想之间,脚步却已停下。

      偏厅之中,早已备下一桌佳肴,轻轻一眼扫过,全是自己爱吃的口味。苏怀袖这才回过神来,腹中也的确饥饿,便也不推辞,坐下来就动起了筷子。

      容渊和她相对而坐,却并不动筷,而只是看着她。

      纵使苏怀袖豁达得不似寻常女子,被人如此看着,再美味的佳肴也不由变得索然乏味起来。

      搁下筷子,苏怀袖扬眉正要说话,容渊却在她之前开口。

      “我以为你又离开了。”仿佛斟酌着用词,他一字字说得很慢。

      往日苏怀袖离开,总不至于连随身衣物都留在房中,而今日,却是不同。

      他之心,竟仿佛回到凤王妃薨逝之讯传入云阳时,那般绝望。

      人死而复生,终归虚妄,鬼神之说,更是渺不可及。

      他更愿意相信,重生在云阳的苏怀袖,是上天送回给他的。

      可天意终归难测,予之夺之,全无端倪。

      或许苏怀袖会跟她突如其来的到来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亦是,他最不想看见发生之事……

      “容渊?”见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说完便沉默不语,苏怀袖不由出声。

      容渊看着她,仍是笑了笑。

      苏怀袖再次无话可说,继续埋头吃饭。

      从前她不过觉得容渊此人趣味,现在却是觉得,趣味前面还要再加一个恶字。

      偏偏种种恶趣味的行止由他做来,却是一派行云流水般高雅出尘,全然不像是那三个字所包含之意。

      既如此,她苏怀袖自然也只能甘拜下风,听之任之了。

      这一日,容渊未曾视事。

      各地来的奏表密报堆积如山,他却视而未见。

      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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