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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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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里,余航借力挣扎半坐起身,倚着车厢里的货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兔崽子,醒醒。”余勉贵松开他,给了他一件军大衣。
余航穿上军大衣,哆哆嗦嗦下了车。
环顾四周,不知是什么地方,荒凉一片,只有面前几间简陋的屋子,上面写着几个黑色大字“小店”、“卫生间”。余航解决了生理问题,偷瞄了眼坐在驾驶室的余勉贵,借着天色昏暗,树影朦朦,贴着墙,偷摸摸轻悄悄要跑。
一个没注意,踢到了地上的铁管,叮咚一声响!
余勉贵忙跳下驾驶室,跑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到面前,一圈打在余航小腹处,提着余航的衣领子将人拽起来,扔进车厢,顺便又扔了几个馒头进去,砰得一声,锁上车厢门。
余航咳嗽,摸索着手边的物品,倚靠着货物半坐起来,睁眼瞎似的瞎摸了一阵,接过余勉贵给的馒头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黑暗中,圆溜溜的眸子精亮,眼神倔强,他不会认命,不管如何!
连着逃了几天又被抓了几天,余航暂时才不跑了,他得等待时机。
而余勉贵见他老实了,就让他缩进了驾驶室的后座。
后座里铺了厚厚的棉被,余航躺在里面,忍受着棉被上还有驾驶室里恶心难闻的气味,强迫自己睡觉。
又行驶了一天左右的车,晚上七八点,余航跟着余勉贵下车走进一间招待所。
第二天刚蒙蒙亮,余勉贵就将他喊起来,开车进了厂房。
看见厂名,余航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东省。
厂房门前已堆了成山的货物。
厂房负责人已经领着工人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他们扯下大帆布,四个工人一人一个角,抖落掉大帆布上厚厚的积雪,将帆布晾在一旁长长粗粗的绳子上。
“搬货去!”余勉贵拍了一下余航后背。
余航一踉跄,白色的雾气从嘴边升起,他裹紧身上的大衣,学着余勉贵的样子抱起箱子摞在车厢里。
不久,又落雪了。
余航却浑身冒着热气,他脱了军大衣,接着搬,一阵寒风吹过,打了一个寒噤。
余勉贵搬到一半就不做了,站在旁边和厂房负责人吞云吐雾,指点江山。
“嘿,老贾,我带的这人怎么样?干活利索吧?待会这钱,老兄你看着办?嗯?”余勉贵亲亲热热给老贾点火。
老贾嗯了一声,眯起眼睛吸了一口,吐出烟圈,享受道:“就你小子心眼多,看在上次那货的面子上,亏不了你!多算一个半工人的价钱给你,咋样?”
余勉贵谄笑道:“哎呦,老兄啊,可真谢谢你,上次那些用得还行?这趟回南城,我再带些给你?”
老贾笑得憨厚,“还是余老弟贴心,上次那物儿,可得劲儿!下趟回来,你多带些,我帮你想法子卖出去,不也是净赚一大笔?正好,给你娶媳妇儿用!老婆孩子热炕头,可行!”
余勉贵笑得更亲热了,“多谢多谢,还是老大哥想着弟弟,大哥放心,弟弟有什么好的肯定第一个给您送上!”
余航听了几耳朵,垂下眼睫毛上结了冰棱的眼皮,俯身,搬起一箱货。
最后一箱搬完,地下已积了厚厚一层雪,走起来咯吱作响。
余航抹了把脸,将眉毛头发上的积雪冰棱子给抹掉,蹲下去用雪搓了搓红肿的手,才短短半天而已,东省这天气,外人轻易受不住。
日上三竿,老贾给余勉贵结清账,余勉贵请老贾下了顿馆子,余航蹲在驾驶室就着开水咽干馒头。
吃完饭,余勉贵回旅馆小睡一会。
余航偷偷溜了出来,在工业园看似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却在看到一处地方时,脚一转进去了。
余勉贵醒来时,不见余航,忙出门打听寻找,一副焦急上火丢了亲儿子的慌张样子。
快傍晚时,余勉贵在派出所找到的余航。
“同志,你好,这是我儿子,走丢了,感谢您感谢您,可吓死我了。”余勉贵表现得很像焦急惶恐又才找到孩子的心安模样。
“儿子?不对吧,孩子报警说被人绑架,证件出示一下。”警察叔叔坐在一旁,道。
余勉贵狠狠剜了余航一眼,出示身份证、户口证和驾驶证。
“小同志,他真是你爸?”警察叔叔看到户口簿上写着余航是余勉贵的儿子。
余航黑漆漆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余勉贵,不吱声。
余勉贵谄笑着,“同志,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来,抽根烟解解乏。”
警察叔叔摆手,“不要,交代清楚。”
余勉贵又向前递了递烟,见人实在不要,搓着手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子被我惯坏了,我们来东省这边干活的,这孩子不想干,想跑的,警察同志,您也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家里实在没钱供他念书,小小年纪在家里不是废了?我这才带他体验生活。”
警察上下一搭眼,“九年义务教育还没钱供孩子念书?有人证不?”
余勉贵咧嘴一笑,“有有有,东省缘故食品厂车间主任老贾可以作证,我们中午还在一起吃饭来着。”
警察叔叔又联系的老贾,打电话给技术人员,调取北城户口信息进行核查。
弄到大半夜,才核查清楚,这男人的确和孩子在一个户口簿上。
警察叔叔教育余航,“小伙子,只要你踏实肯干,行行都能出状元,偷懒什么都干不好啊。”
说完,又教育余勉贵,“这么小的孩子,申请国家奖学金也得念书啊,现在国家九年义务教育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能够减轻一些家长们的负担吗,老弟,可不兴这样的啊,回去要让孩子继续学习啊!”
余勉贵连连称是,出了警察局,余勉贵将余航拖进空车厢,又是一顿打。
连夜,载着余航又出发了。
余航被关在后车厢里,抹了把嘴角的血,啐了一口,睁着发亮的眼眸,攥紧拳头,伺机等待下一次机会。
两三天后,余勉贵见人老实了,将人提到前面坐着。
余航见余勉贵耳朵上的抓痕还没散,嘴角的淤青仍在,冷冷一笑,坐在副驾驶上,耷拉着眼看着窗外黑乎乎的树影,面色沉寂。
再醒来,车前的电子钟显示五点一刻,车已停在服务区,余航见余勉贵不在,开始小幅度翻找他的手机。
正当他往后座棉被里找去的时候,余勉贵的声音传来了,“找这个?”
余航抬头,余勉贵站在窗外看着他,手里提着他的手机。
“还不死心?死心吧你,等老子赚足了钱,自然会放你走,现在,老实点!”余勉贵上车,背身过去藏好手机。
余航漠然地瞄了一眼他放手机的地方。
开门,下车,砰得摔上车门,去解决生理问题,坐回副驾驶上,将自己缩进军大衣里,闭上眼睛,吞咽了下口水,蜷缩身体,捂着胃部。
到了目的地,余勉贵拉着负责人亲亲热热聊天拉关系,余航目无表情和那些工人扛着箱子往下搬运,运完,结清账,余勉贵拉着负责人下馆子,余航这次紧跟在余勉贵后面上了桌,看在负责人的面上,余勉贵不好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只能让余航上桌吃饭。
余航无视那两人,只管吃。羊肉汤,羊肉泡馍,肉夹馍及其他菜,他吃得满嘴冒油,饭毕,擦了擦嘴,满足地出了口气。
暴饮暴食的后果就是,拉了一夜的肚子,第二天虚弱地起不来床。余勉贵骂骂咧咧给他买了药灌下去,拖着还没好全的余航又上了路。
连着两三天,余航拉肚子耽误了路程,本身半天能到的地方,愣是折腾得一天多才到,到了地方之后,因为太虚弱,做不了事情,赚不了钱不说,余勉贵还白搭了药钱。
长了教训,余勉贵再不敢亏了余航吃食,至少他吃什么,余航吃什么。
就这样天南海北地跑,昨天还看着春花,今天已经落了满地,前天还是大雪纷飞,冰棱反射阳光照得人眼疼,今天已经穿着外套,听那早莺啾啾,一年四季已经模糊了时间。
这天,余航站在车厢里,往下搬着箱子,箱子里装的是红红圆圆的西红柿,嫩嫩的,水灵灵的,搬运得轻一些,不然摔了容易破,破了就得赔,赔了就被打。
余航第一次搬运这种易碎易坏的物品时,没经验,一个手重,一箱子的货物摔个稀碎,余勉贵当即抡起拳头揍他,拳拳到肉,其他工人好容易拦下来,负责人也因此免了他一半的赔偿费。此后,只要余航坏了东西,余勉贵便是劈头盖脸地揍,揍到负责人于心不忍少要赔偿费为止。
这样三五次后,余航也知道了,如何做能将这些易碎物品快而轻地搬好。
经过余勉贵身边时,只听他对负责人诉苦,“南城那边来信,要我抓紧时间,女人岁数一年一年大了,不好再等。焦哥,你也知道我的,我肯定是想结婚的,就是这手里没钱啊,结了婚养家养娃都得要钱,总要存点在手里才好结婚的嘛!”
焦哥点点头,附和,“一家之主不好做,男人更不好做,事事都要钱,人人都伸手朝你要,我俩什么交情!呆会哥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还有上次那事,你想清楚没?”
余勉贵点头,“想清楚了,总这么单干不是个事,忙的时候还有钱,不忙的时候,可怎弄?我去,哥你帮我打个招呼啊,看看我什么时候去?要办什么手续?”
焦哥一摆手,“不需要,我待会给你打个电话,你直接去了就行。听哥的没错,你进公司好歹有个保障不是,不管有没有活拉,基本工资也能对付着些是不是?”
余勉贵递根烟上去,点上,“仗义还是焦哥仗义,待会去喝点?”
焦哥摇摇头,“不啦,你嫂子查得紧,可不敢。”
余勉贵羡慕,“嫂子贤惠,哥也顾家,真是,怎么就这么好。”
焦哥拍拍余勉贵肩膀,“快了,快了,你也快了。”
余航只听到这几句,后面搬运的地点远了,就听不到了。
说话间,货物清完,他们也离开了这个空气里都充斥着烂菜叶子的腐烂潮湿味儿的地方。一路,只要停下来,余勉贵就在打电话。
不知又走到了哪儿去,等停下来,余航就见大门上写着几个大字,“柠湖湾批发市场”,余航仔仔细细看清楚了,垂下眼睛,面色冷寂。
车停在一个深蓝色铁皮棚子里,铁皮棚子搭得又高又宽,熟悉的烂菜叶子的味道钻进余航的鼻子里。
他下了车,开了车厢,开始下货。
地面潮湿黏腻,腐烂的菜叶子窝在小土洼里,一不小心一脚踩下去呱唧响,余航身套皮围裙,脚踩长雨靴,和其他工人一起呱唧呱唧卸着货。
余勉贵还是老样子,递烟打火喊哥闲聊。
卸完,余勉贵又带着他去了批发市场糖果区,看样子,是真在筹备结婚,入目的都是红得让人发腻的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