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般伪装》夜风浅浅

3、003 搅弄

　　短短半日，她的命运竟然颠覆，原本还是死路一条，看不见生机，现下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还遇到了上一世，想见又不得见的人。难道，真是她上一世临死之前的祈愿得到了上天的回应？宓冉忍不住，朝着天地叩拜起来。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打扫院子，九少爷就讨厌邋遢，院子必须打扫得一尘不染才行。”

　　宁致院的大丫鬟若红把一柄笤帚扔过来，宋宓冉揉了揉眼尾，打扫起来。还用得着若红说，谢兰廷的喜好她再清楚不过，自然晓得他对干净近乎变态的追求。就连他看过多次的书，也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

　　若红见她生得俏丽，要不是年纪小些，恐怕难掩姿色。九少爷房中虽无人，不爱女色，但他到底是个男子。这院子里，想要当姨娘的丫鬟多了去了，也包括她若红，如今多了一个年纪轻容貌俏的人，可不是多了一个对手。

　　若红存了丝为难的心思，道：“快扫，扫不干净，今晚的饭就别想吃了。”宓冉见若红神色，哪有不懂的。书院里的那些女弟子，也曾用过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当时，她是当朝宰相谢兰廷唯一的女弟子，这着实让人看红了眼。不过现下，她还只是一个粗使婢女而已，对外还挂着通房婢女的名，卑微到尘里去了。谢兰廷对她也说不上热情，有什么好嫉妒的？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宓冉最不喜欢被动。“若红姐姐勿要刁难我，再说，若我真没有饭吃，饿死了，被九少爷知道了，不定要怎么问责姐姐。”

　　“好啊，你这丫头，得了些主子的青眼，便登鼻子上脸了！”若红脸气得通红，想要抢过宓冉的扫帚，宓冉轻轻一躲，害得她差点扑空，姿势狼狈。

　　宓冉憋住笑：“若红姐姐，可要当心才是。你是九少爷院子里的大丫鬟，是要陪着九少爷出去见人的，给自己弄了一身灰，不只是丢了自己的面子，也是丢了九少爷的面子。”

　　“我撕了你的嘴！”若红面目狰狞，院子四周廊道上的丫鬟们，听到声响，纷纷过来看戏。她们素日里也没少被若红捉弄，故而并不上前，袖手旁观，只待看局面如何发展。

　　张掌事拿着一条单子进来，便看见两个女孩丢下了扫帚，在院子里胡闹。一个跑，一个追，一个笑，一个怒，周围看热闹的，还发着低低的笑。这宁致院，可是一点也不宁静了。

　　宓冉眼尖，扫见那单子，红色为底，洒金字样，心下一动。这是聘礼的礼单，方才张掌事说的“议亲”，已到了聘礼这步么？谢兰廷的第一任妻子，竟是十八岁便娶了的？

　　丫鬟们也看见那礼单了，纷纷噤声。唯有若红，像是抓住把柄似的，讥笑她道：“瞧见没有，这是咱们少爷吩咐张掌事给未来少奶奶拟好的聘礼单子，我可打听过，除了少爷自己出的，国公爷，国公夫人，世子爷，世子夫人，赵姨娘都出了礼，给足这位未来少奶奶的颜面。”

　　宓冉无动于衷，面色淡然：“少爷看重未来少奶奶，是自然之事，这件事，好像与你无关吧？”若红冷笑道：“你休在这装傻，使了浑身解数才能留在宁致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你们两个，闭嘴。”张掌事指着她二人怒道，尤其针对宓冉道，“尤其是你，刚来，便把这宁致院搅得天翻地覆。”宓冉高声激动道：“此事并非我先挑起，张掌事为何针对我一人？实在是委屈！难道因为我是这院子里新来的？这有失公道！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冤无处诉啊！”言毕，掩面哭泣起来，张掌事跺脚急道：“你你你你哭什么！九少爷还在房中苦读！”

　　说曹操，曹操到。谢兰廷再次打开房门，他换了身衣裳，圆领青袍，莲花纹络，夕阳光在纹络上盈盈流淌。

　　宓冉噤声，方才他收走手帕后，便闭门不出，她便觉得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有好多话想与他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谢兰廷的目光扫过来，她低下头，抿住嘴。

　　谢兰廷道：“若红，你身为院中旧人，应该更懂得规矩。”若红蔫了似的：“少爷，我……”“你还要狡辩？”谢兰廷的目光如鹰，“方才你在院中的一字一句，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宓冉淡笑，谢兰廷心细如尘，就算是还在读书，也能一心二用，听清周围的声响，这一点，她亦是清楚不过。当年在书院时，谢兰廷拉着她到市集里看书，说是要锻炼一个人的意志。此人怪诞，可她就是喜欢这样的怪诞。

　　“还有你，”谢兰廷的声音柔和几分，但语气里还是有几分责备，“初来乍到，该向旧人讨教，怎能故意挑衅。”

　　宓冉道：“是奴不懂事，奴给若红姐姐赔罪。”若红把脸一别，谢兰廷微微摇头，笑道：“既然入了府，便要收起性子，今时不同往日，你当明白。”宓冉笑道：“自然自然。”

　　张掌事欲言又止。不过半日功夫，宓冉就弄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来，搅动一池春水，不定以后还会怎么折腾。遂劝谢兰廷道：“我看那丫头，倒不适合放在院里了，少爷，不若调她去后厨？这样，院子里还清净些。”

　　这话被宓冉听了去，她登时红着眼睛哭道：“此事并非我故意挑起，张掌事，难道你是针对我吗？”张掌事撇了撇嘴巴，此女可真是个利害人物，长着乖巧美丽的外貌，心里可是个能算计的。他自觉理亏，便不多说了。

　　谢兰廷淡扫张掌事一眼，最后觑了觑宓冉，这宋家千金明明可是出了名的草包，然而眼下这人，宛如脱胎换骨似的，一套接着一套，反应机敏，该进时猛进，该退时闭嘴，这样的人放在院子里，倒是别有生趣了。

　　他莞尔一笑，话不多说，只对张掌事道：“进屋，我看看礼单子。”张掌事见谢兰廷未多说，马上收住心思，他看宓冉再不顺眼，也不能忤逆主子的意思，这件事就此作罢。

　　这么一出，众人们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宋宓冉不是个好拿捏的，招惹她之前，得想清楚；二是，九少爷似乎对她有些宽厚，总之，这个人不好惹，惹不起。说来也可笑，宋宓冉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而已，就以雷霆手段在宁致院里众人心中树了不好欺负的形象。

　　众人作鸟兽散，继续做手上的活。宓冉拿着扫帚扫地，瞄了眼正堂，渐渐凑近也在一起打扫的竹绿，问：“竹绿姐姐，你说，咱们未来的少奶奶，是何许人也？”竹绿笑道：“你方才不是毫不在意么，现在怎么又关心起来了？”宓冉笑道：“方才我是不在意少爷对未来少奶奶下多少聘礼啊，你想想看，那些钱，我又拿不到。但是未来少奶奶可是我们顶头上的人，若是来了个不好相与的，我们可怎么办？”竹绿颔首：“你说的极是，不过不用担心，我听说未来少奶奶是位饱读诗书，文静贤惠的大家闺秀，是徐家的二小姐，才名在外，品行很好，应该不会恶待我们这些下人的。”

　　宓冉眸子深沉，脑子里闪过浮光掠影。徐家二小姐……她的头微痛，原身的记忆逐渐清晰，这位徐家二小姐，好巧不巧，竟然正是原身的表姑徐佳采，本朝开创了国子监收女弟子的先河，这徐佳采便是国子监首位女弟子，不过毕业之后未参与科考，而是留在国子监当女先生了。这样修养的人，确是不会为难下人，只是必然一身傲气，不定能和同样骄傲的谢兰廷相处融洽。

　　宓冉因笑道：“这便好了，来了位好奶奶，我们才有好日子过。”竹绿却多事，见宓冉美貌，笑道：“你怎如此胸无大志，你这样的模样，也读过书识过字的，与少爷还算是有一段姻缘在，怎么不为自己筹谋一下，若被别人抢了去……”她顿了顿，看向另一旁也在打扫，耷拉着脸的若红，“还不定有什么坏果子吃呢。”宓冉为难地摇头：“姐姐莫折煞我了，我之前哪里与少爷有什么姻缘，我与他可是差点结了仇！我只求攒够银子，再寻合适的时机，出府去。”宓冉无奈地扫两下地，笤帚擦地，沙沙作响，竹绿捂嘴笑了笑：“好吧，既然你没有往上的想法，我也不拨你了。你对少爷要是没什么心思，倒还好，若真有些什么，即便少奶奶是个菩萨心肠人，你定也会受不了的。”

　　宓冉蹙眉问：“姐姐这是何意？”竹绿笑道：“咱们九少爷与这位未来少奶奶，可算是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原先国公夫人不同意，说是徐二姑娘在国子监还有官职的，恐怕不好作为人妇。所以，两人也只能在暗中来往，少爷求了好一段时日，国公夫人才松口。”宓冉听罢，心里酸酸涩涩，面上却笑道：“竟还有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