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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敌人是职业级犯罪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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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敌人是职业级犯罪者!
在犯迷糊时被人拿走初吻,羞愤之下,将对方狠狠痛打一顿,在海陆东道的传统里,是很正常的做法。
可是因为双方的身份是已经默许婚姻的对象,而令立场变得复杂起来。
就算当事人之一(或者全部)并不知情,情形也是如此。
赶来的人都为这头破血流的少年慌乱大叫,此刻灰砂才知道,原来该称拓里为阁下,因他有个古典又响亮的名字叫做“特里斯”。
……不巧的是,正是那位“特里斯·萨凡特·卡斯顿·伯德”。
“都说我完全不知道啦!谁知道这白痴会是伯德领主啊!!!”
尽管灰砂不断对顺惨叫而聚集的仆人们作解释,但仍得不到一点同情。
所有人都将她看作是会毫不留情欺凌弱小的坏女人。
“特里斯少爷真是可怜啊,必须娶这么狠毒的女人……”
“拜托!也没有人告诉我要嫁给一个白痴啊!”
“……那么粗鲁,而且看起来比少爷还要老,这种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啊。”
“老?!我还比他小一岁多,好不好?!!!”
闻讯而来的星若微笑着一直等灰砂完全泄气地退守角落。
“看来特里斯很中意我家小砂啊~~”
“但、但是,那个……”
“呵呵,这不也算是因为亲热过头才受伤的吗?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看到自己中意的人儿就忍不住据为己有,真是非常可爱啊~”
“那、那个,那确实是被袭击才对……”
“在正式缔结婚约之前,努力捍卫自己的贞洁,我家小砂的做法虽然有点老派,不过这不该是身为丈夫的喜悦吗?”
尽管完全是胡扯,但从气势上,星若倒是完全压制住了七嘴八舌的人群。
“好啦,现在请各位回去自己的岗位吧!”
“但是,我们……”
“我保证特里斯会和小砂相亲相爱的~”
中央温室里的骚乱就这样被星若用不怎么当真的态度处理掉了。
受伤昏迷的特里斯被小心护送到自己的卧室进行细致处理。
他的卧室连接中庭温室,明朗的蓝色调之中,绿色和白色搭配的设置,显得非常清爽。
海德林格始终像老母鸡似的不离特里斯左右一步。
星若故意拖到最后才走,他只接近老妹一下下,恶作剧地用手揉乱她的长发。
“干什么啊?!”
“别这么有精神啊,小砂,我可是为了你,再乱一点才比较像□□……”
“□□?!你说谁!!”
“小声点,难道你希望以故意谋杀罪被处刑?如果这个伯德就这么挂了,你的麻烦可就大了,所以实在不行,就说是……”
“住口!住口!拓里才不会死!!”
“是拓里了啊~呵呵~”
尽管忍不住又将老妹当作有趣的玩具,但星若始终陪着她一起走近拓里的大床边。
已经仔细诊断过,麦临宣布特里斯只是皮外伤,根本不会死。
城里的医生也表示意见相同,但看来放心一点的海德林格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少爷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攻击,谁都知道……”
他用谴责的眼光看灰砂,她便又一次被激怒起来。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他是伯德大人!”
“即便如此,怎么可以对一个病人下此毒手?竟然刻意拆下墙板,攻击毫无恶意的特里斯少爷……”
“谁拆墙板了!而且,我不知道他是特里斯!”
“他还是病弱者,还是个孩子啊!!”
“啰嗦!!都说不知道了啊!!!”
对面站在床两侧的海德林格和灰砂,用绝对谈不上是考虑到病人的态度对峙。
和老哥以及麦临都不一样,海德林格在气愤的时候,目光和表情都变得非常狰狞。好在灰砂并不特别理解那种想要杀人的眼神的真意,她只觉得这进一步印证自己的看法,海德林格绝对是可以心黑手毒的坏蛋!
海德林格也不了解灰砂的想法,他有点畏惧这个胆敢与自己激烈对抗的女孩,除了她的身份地位,以及拥有许多强势者传说的家族,她本身就做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竟能够靠着运气,寻找到被层层保护起来的特里斯。想到皇帝使者无数次的无功而返,他越发觉得这女孩并不简单,尽管一切也极可能是源星若的安排,但是他想不通,她怎么会浪费这大好机会,反而将特里斯打伤!
有人曾敬畏地称他蓝黑色的眸子犹如子夜深渊,但此刻他却只是有点混乱地感觉,灰砂的黑色眼睛似乎正吸收他的锐气。
“女爵阁下,你必须要道歉!”
海德林格几乎一字一顿地慢慢说出自己的要求,这次他完全不像是要和人争吵。
然而灰砂并非那种会轻易被对方气势压到的人。
她仍然目光炯炯地瞪着海德林格。
“可以啊,可是他要先把初吻赔给我!”
“初吻?!”
海德林格一瞬间脸色大变,那种双眼暴突的惨白模样倒是很配合他古怪的银灰发色。
“是我的初吻!宝贵的初吻!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初吻!!”
“你……少爷……吻?”
“难道还有别人吗?!我宝贵的初吻被莫名其妙的人夺走了!!我才想哭呢!!”
灰砂的激愤难平,以及海德林格的神志混乱,对比两人之间奄奄一息的拓里,真是十分有趣的画面。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做出“那两个很有精神在说话的男女应该会比较合适”的判断。
此刻也正是如此胡思乱想着的星若在一边忍不住轻笑出声,形式于我有利,他开始很不当真地安抚自己妹妹的歇斯底里。
“小砂,别太计较,之前你不是亲过阿寅吗?”
“住口啊!混蛋老哥!!”
甚至麦临也不禁对星若投去深深一瞥,其中包含无限感慨,心情实在甚是复杂。
因为谁能想到,他的病人竟然被这番胡闹给刺激得醒来了。
“……小砂……初吻……我的……阿寅、阿寅是哪个……哪个混蛋?”
拓里用微弱又断续地声音一下子阻止了所有其他声音。
“啊!啊啊啊!拓里!拓里你醒了?你没事啦!!!”
灰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此刻欢叫出声。
看来无比虚弱的拓里,寻着她的声音,勉强微笑着睁眼看她。
“小砂……”
这一次却只轻轻叫了她的名字,便象是没了力气,只见嘴唇微动,听不到别的了。
灰砂想也未想,飞快地躬身,半趴进床铺里,接近了他。
“什么?拓里,你要说什么?”
“……真好,你没走开……”
“都说好我们是朋友啊!”
少年因这话很满足地笑起来,灰砂却突然间好想哭。
“告、告诉我……阿寅……阿寅是谁?”
接着,他又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无聊的事情来。
“……拓里,你很烦人啊!”
“不管……我不管,告诉我,阿寅是哪个混蛋?”
“你、你、你知不知道,问人家不想说的事很讨厌啊!”
“……我就是要知道!”
紧张的气氛完全消失,那一侧被甜蜜的烦恼所包围,俨然是一对无邪小儿女的私密天地。
麦临也终于退至外侧,他用眼神示意拓里的状况完全可以开始玩这种白痴游戏。
源星若用一种“就知道事情都在掌握中”的表情看向海德林格。
海德林格脸色铁青的接受自己被排斥在外的事实,他那种想要杀死灰砂的愤怒,简直超出一个家族型官员的正常表现。
“这不是很不错吗,我就说他们会相处得来啊~~”
“但是,公爵殿下,我不得不提醒您,当然您可能也很清楚,特里斯少爷的状况根本不适宜结婚!”
“不能结婚吗?那我可真不明白呢。”
“少爷无论是身体还是智力,都有很多不足,自从接任领主以来,连想要亲自谒见皇帝也做不到。”
诚如海德林格所说,作为阿卡兹伯德领主,拓里还有很多不足。
但,源星若却不将之看作是不能成为结亲对象的缺陷。
尤其是在灰砂用墙板敲破拓里的脑袋之后。
“能力啊?呵呵……凡事不要太绝对,学长,即便是你,不也靠着婚姻获得爵位封号了吗?”
似乎触及某个禁忌似的,海德林格突然间沉默了下来。
他用难以捉摸的眼神直接地凝视着星若。
“呵呵,说来现在也该称呼你为爵士了啊,不过真不好意思,因为死去的父亲大人也很明白婚姻的强大力量,所以我现在可是帝国最高阶位的公爵殿下喔。”
“那么,公爵大人,是有什么指教吗?”
“那个啊,只是叹息,因为同胞的关系,即便那个凶暴的小砂也是受到皇帝陛下直接监护的女爵喔。”
“……”
海德林格古怪地忍耐着,终于对星若低下了头。
这一次,他看来算是恭敬地对在场所有身份高于自己的人致了礼,然后独自消失在门口。
即便是在告退行礼的时候,拓里也不看他一眼。
灰砂敏感地察觉到这其中必有什么不妥。
尤其,她看到麦临似乎因海德林格的离开松了口气,而星若的神色也比平时看来严肃一点。
“究竟怎么了?”
她这样很自然发问,三个男人却不约而同逃避她的眼光。
行动无力的拓里甚至吃力地将脸埋进枕头里。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扳过他因呼吸不畅而微红的脸。
“拓里,海德林格是你叔叔,你最了解他,所以至少你要告诉我究竟怎么了啊。”
“……不要。”
“说好我们是朋友呢。”
他很苦恼地皱起眉,又过几秒钟,他睁大眼睛搜索在一边的星若和麦临。
对这求助的目光,星若咧嘴大笑。
“你知道她的,拓里,好吧,为避免她威胁你,阿寅是一只受伤的水猫。”
“老哥,你混蛋啊!”
灰砂大声抗议,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水猫是生活在浅水处灵巧但有点脏的奇怪动物。
“那时候她七岁,还是没发育的黑瘦小矮子,而且超级不爱洗澡梳头,我保证那只阿寅不会觉得幸福啦~”
“老哥,你是臭山猪!!!”
拓里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因为精神非常放松,所以可以肯定完全是男人的笑法。
星若满意地看着拓里因大笑而感觉头痛,刚才的失血,对他的身体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灰砂立刻又担忧地回去守候在拓里身边。
“要好好休息,你受了伤啊,流血的时候很痛吧,现在还头晕了,所以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拓里很幸福地看着如同小母亲般照顾自己的少女。
她的心,也如同她的外表一样,既显得独立坚硬,又无比柔软温暖。
“……那你要留在我身边,不可以对我生气,要一直在我身边喔。”
他想要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是唯一能令他心安的做法,如果可以,他宁可能拥抱着她。
星若毫不客气地过来分开了他们。
“哥!你做什么啊?!”
“小砂,我可是在努力捍卫你的贞操……”
“住口!!你就不能不要老是想那些龌龊的东西吗?!”
“那是谁在犯迷糊的时候丢掉了初吻啊?”
“那个……”
拓里似乎很羡慕地看着源家兄妹之间的交流方式,不过这时候他也不得不说点什么了。
“那个不能怪小砂,是我,觉得小砂非常可爱,如果可以……所以就没有得到她的同意……”
“还有小命。”
星若毫无笑意地凝视拓里的眼睛,尽管只有短暂的瞬间,他们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所指。
灰砂好厌恶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什么?什么小命啊?为什么老哥要捍卫小命,谁的小命?”
“难道我能眼睁睁看自己的笨蛋妹妹变成杀人犯?麦临,带她去换掉这身丑陋的海带色衣服!”
“可是老哥!”
“小砂,我和拓里有事要谈,明白吗?”
当他们一起用认真的眼睛拒绝她的加入,她也只能屈服。
何况还有麦临,他总是晓得在“恰当”的时候,说出让人无法反抗的话。
“灰砂小姐,皇帝陛下大概会很高兴了解你是如此有活力,并且能够顺利和伯德领主开始交往的近况吧?”
“那、那个,这种小事就不用特意报告……”
“那么请回自己房间更衣。”
“……知道了。”
拓里敬佩地目送麦临将满心不情愿的灰砂带离房间。
直到确定再没有旁人,星若这才开口说话。
“我不希望她受伤,一点都不可以。”
他的态度平静,笑容淡然,但坚毅的决心与锐利的眼光一起闪烁,仿佛是电光可穿透灵魂。
拓里很清楚源星若不是好对付的人,之前只觉得相关的传闻如同故事般不真实,而后远远地看他也不过是喜好谈笑的贵公子模样,但能够令海德林格如临大敌,这一点便不是家世所谓的东西能够办到的,何况他竟然敢于开口提及海德林格最不愿被提及的过去。
“无论是谁,想要伤害她,我都不会放过,相信拓里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
少年感到一种窒息似的压迫,就在面对星若目光的时候,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面对一尊恐惧而又写实的龙神的雕像,即便只是静止的威严,也足够让心怀不轨的人畏缩不已。
没有力量反抗,他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那、那样的事,对于小砂,小砂……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很清楚,那孩子并不是能够令人一见钟情以至不能自拔的女人。”
即使如此,拓里还是坚持想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不是,小砂很……可爱,是的,非常可爱!”
“可爱吗?”
星若用一种带着冷漠笑意的奇怪腔调这样说着,随后他沉思片刻,很难说清究竟是在同自己还是对方辨明这件事的真实。
拓里觉得从没这么紧张过,他遇到过一些事,以为那种恐惧已经是很多了,但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男子所展示的强势则属于另外一类—没有暴力,仅仅是因为多某个人的关怀而变得强势无比。
这种深刻的感情,尤其它是来自父亲和兄长的真诚关爱,拓里从未体验过。
这时候,星若终于很痛切似的下定了决心。
“不,你将会令她置身危险,仅仅只是这样程度的心意并不足够!”
“不会,不会有那样的事啊……”
然而说出这话的时候,拓里躺卧着的身体却感到一种微妙的颤抖。
星若省视的目光让他希望自己能够在此刻躲避起来。
“你保护不了她!”
“我、我、我……”
声音充满真切的痛楚,星若很懊恼地从这病弱少年领主的床前走开,大概是心情烦乱之故,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一点点小聪明,一具软啪啪的身体,一张玩偶似的漂亮脸蛋,一个被人束缚至荒废的领地!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势力,甚至没有足够的心意!你怎么能够保护她!你怎么能够保护她!连自己都……然而,然而……那个孩子,却怎么会被你这样软弱的人所吸引了呢?”
星若就像是个烦恼爱子为女色所迷的父亲似的,满心怨愤,不断重复着责备又痛心的自言自语。
拓里毫无办法地听着这些尖刻的斥责,他既羞愧又恼火,忍不住将脸转向里侧默默流泪。他昏昏沉沉地哭着,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不幸。即便他对灰砂的心意确实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深刻,但其中至少也有部分是真诚的感情啊,而且他也不禁想到仆人们的议论,在这世上见识过灰砂小姐凶猛举动而仍能保持真挚恋慕之情的年轻男人,恐怕一个也不会有。
原以为是场彼此互惠的婚姻,不曾想源星若却真是如世间所传那般宠溺幼妹。
一个平凡女子,相貌头脑等等并无特别优异之处,却能得人如此关怀备至,尽管要承认她确实有趣,但还是叫人嫉妒啊。
此刻心中充满痛苦,拓里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面更令人难过。
他没听到脚步声,然而星若已经回到床前,居高临下地对他宣布道。
“我不想过问你和海德林格的纠葛,也不想追究你为何刻意引诱我家的小砂,这桩婚事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既然你晓得假装单纯无知、幼弱可欺来打动我家小砂,皇帝陛下的深意为何,想必你也多少能够猜到。将来如果小砂执意留在你身边,即使我也不能干涉,但是……”
听星若这番话,似乎不再坚持,拓里勉强抬起一双泪眼看他。
却不知,看这张美则美矣却毫无担当的脸,星若心中怒火又起,真恨不能将他了结在此刻。
然而,既已知道皇帝乐见其成,也只能尽力忍耐这位妹婿了。
“但是,不管是你还是别人,若有人伤害到小砂,哪怕是一点点,我决不会放过……不,是整个阿卡兹伯德领,若小砂受到伤害,我会让你这衰败的祖产完结掉!”
说完之后,立刻转身就走,星若看也不看拓里惊骇扭曲的脸。直到门口,他才又停下来,不过即使如此,也未再转身。
“尤其是你,特里斯·伯德领主,不管到此刻你是如何打算,若以后你有一丝一毫伤到了她,我都不会原谅你,决不会!”
而这时,拓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我……”
“我对死去的父母起誓,若你伤到小砂,即便亡国,我也必然会重复希硫荣光之日。”
被称为“希硫之荣光”的山口,是因为数百年前源家与伯德家最激烈的一场战役。劳师远征的源家军队在山口与固守大本营的伯德家军队大战,经历几日厮杀之后,伯德家已近覆灭,若非此刻皇帝的军队取海路逼近海路东道外海,伯德举族必遭覆灭。然而世事难料,皇帝的军队人数远较源家为多,又是以逸待劳,本以为至少可重创源家基础,却在进攻前夕,突然遭遇海啸,船队倾覆,无数人葬身鱼腹。至此,伯德家、皇家都是损失惨重,而匆忙撤回的源家虽损失较前二者为少,却因那超级海啸引发的灾难,数年中不得不致力于恢复重建。
此刻星若再提此战,显然心意十分坚决,也足见其对此事的看重。然而他放出如此豪言,实际并不当真打算实现,只是希望能就此吓退拓里,也好顺理成章,了断灰砂日后的不幸。
他真是满心得意,期待着听那软弱少年说出自行放弃的言辞。
然而,拓里却以一种听来十分绝望的古怪腔调回答道。
“如果是那样,也没办法,连小砂也不在了,或许没这个地方才好吧,那么……以伯德家祖先的亡灵起誓,我会尽力保护小砂,如果她受伤,让我比她更痛,如果她死了,让我也随她去死,至于阿卡兹伯德,要怎样都可以。”
星若很想对这少年刮目相看,但一想到事关妹妹未来的幸福,终于还是忍耐下来,只什么也没再说的离开了。
对于灰砂来说,接下来的日子真可算是风平浪静。
伯德城堡里的人见识过星若的真面目,尽管还私下担忧未来领主夫人的铁拳无敌,却也不敢对她无礼。
采取默许态度的星若,无疑对麦临传达了看法。他们两个都不再突然出现,也不再对她说些古怪的训导。
然而灰砂偶尔也会想,如果老哥能不要在城里随意厮混,可能会更好。
和星若有点故态复萌的悠闲生活不同,麦临变得比较警惕起来,他认真安排行事表,保证无论何时何地总有自己人守在灰砂左右。
尽管被保护得很好,连海德林格也在有距离的地方对她淡淡点头致礼,但麦临派遣的人和他是一个讨厌的嘴脸,不知有意无意,看来完全不懂爱情的样子。
这一点让灰砂尤其叹息,因她如今的大半时间都和拓里在一起。
拓里面色苍白,仍需在床上静养,不过这也不全怪灰砂的打击,据说他从七岁开始就时常虚弱得需要闭门休养。好在这并不影响他们一起吃饭、喝茶、阅读、聊天、还有游戏。
一个讨人喜欢的真实的人,和拓里接触越深,灰砂就越能感觉到这一点。
每天入睡之前,她都在想着有关拓里的最新发现—虽然偶尔有点孩子气但他绝对不是白痴,他的皮肤白皙不是病态而是天生,他在游戏中不懂得作弊让她取胜,输给她的时候会忍不住气鼓鼓,他不喜欢用笔优雅的故事读本,他有点挑食,并且绝对比她生活规律节制……
他们的不同也逐渐明朗起来,尽管都有点在人前刻意伪装成另外一副模样的倾向,但就本质而言,他确实符合传说,是偶尔会显得孤僻冷漠的人。
有意思的是,这时候他反而会更依赖她,因为她总是乐观的。
尽管清楚那很愚蠢,但是每次当他默默地用带着无限哀愁的眼光看向她,她就变得毫无办法。
分开的时候会想念,想念的时候不尽然是甜蜜,再快相见也觉得短暂,纵然痛苦也还是宁可相见。
灰砂只隐约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情应该叫做恋爱。
然而,夺走她初吻之后,他再没提过一点和爱有关的话题。
“有必要说吗,无论如何,伯德领主和灰砂小姐迟早都是要结婚的啊。”
请教比自己年长的侍女,得到这种令人沮丧的回答,灰砂好怨恨。
“可是……只有是拓里,我不希望他也是……”
“什么呢?”
“……他也是因为一定要结婚的心意才和我结婚啊。”
“小姐果然是恋爱了啊……”
侍女们忍不住相对而笑,这笑容更让灰砂觉得可恶。
“你们嘲笑我!”
“好吧好吧,小姐若希望伯德领主说点什么的话,就将自己的意思传达过去啊。”
想也知道,具体做法还是自己思考比较可靠。
第二天和拓里见面,他那期待着她出现的闪亮眼神,让灰砂不由自主心情开朗,然而她立刻深恨自己不争气,因这愉快的气氛正是麻痹神经的最大利器,有多少人是因了它而迷迷糊糊便结婚了啊。
因此,这一日她刻意和他谈那些之前想也不要去想的话题,比如海德林格。
拓里果然很不愿意提到那个男人,虽他忍耐着不曾对她下逐客令,也对付着回答她的提问。但气氛之冷淡,用辞之简洁还是令她小小的吃了一惊。
不过除开不讨人喜欢,海德林格的人生听来倒很正常。他是贫穷继室所生的庶子,注定什么也继承不到。生母去世后,即进入魔导科的麒麟院,大概是希冀成为宫廷魔法师。成年之后,素质鉴定成绩并不理想,不得不重新规划未来。拓里的父亲并不冷酷,分给他一处产业,并邀请他毕业后回来管理。感谢之余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前往凭着年轻人爱冒险的天性和一股单纯的热情前往皇都,结果他收获带来头衔和一笔财富的妻子。然这位夫人的早逝再次改变他的人生,他回到故乡,帮助兄长而后是年幼的侄儿管理领地。
灰砂总觉得这样平凡的经历,并不是海德林格的全部,然而一时间她想不到问题在哪里。
“没有问题了吗?”
“怎么?”
她没想到拓里会主动用非常冷漠的声音问她。
“你的好奇心是否已经充分得到满足?”
“……你不要生气啦。”
她立刻后悔自己说出这样立场软弱的话,因为拓里竟然用无法解释的好像是很鄙视的眼光看她。
没想到的是,接着他做出更令她气得发昏的举动来。
“哼……”
他不再看她,将脸转向另一侧,只用一个轻蔑的鼻音表达自己的不屑。
灰砂很难确定要不要再用什么东西敲他的头。
那已经是下午茶结束的时间,山间的夜来得早,此刻只有映射雪峰冰冷的淡淡阳光不甚清楚地照进来。
在到来的夜晚曾经听过的歌声,突然间再度响起。
拓里和那夜随着她身边的女官一样,对那歌声极其敏感。
等不到那歌声到第三句,他已经笔直地正坐起来,他努力板着脸,但仍可感到略有些慌乱。
“拓里,怎么了?”
他用怪异的眼光,只看了她一下,完全不顾她的关怀,开始对愣在一边的仆人大叫。
“送、送源灰砂小姐、送她回自己房间,离开这里,立刻!立刻!立刻!!!”
灰砂呆愣着任凭有人来将她带离拓里的房间。
有一瞬间,她强烈地感觉自己被排斥在拓里的世界之外。若是别人想要这样分开他们,她一定会反抗到死,但是谁能想到,那个拒绝她的人竟会是拓里呢?
她的目光一刻也未转移的注意着拓里的脸。
可是,直到最后,拓里也未再看她一眼。
她在走廊上遇到海德林格,那男人似乎早料到她的失神落魄,他用极其优雅地方式对她致礼。
然而她分明能听到他在尖锐地警告自己。
“没有人可以得到拓里,小女孩,即便你有皇帝作为后盾,你也必然败退。”
她本能地对海德林格轻轻摇头,发出如在梦中的奇妙誓言。
“除了我自己的心,再没有其他可以分开我们,这和其他任何都没关系。”
双方的仆人都感觉莫名其妙,而海德林格却在哈哈大笑。
“是这样吗?女爵,然而年轻却通常代表没有足够坚定的心意,不过……”
“什么?”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他说了这样不真诚的期待,而后便走开了。
一直以来压在灰砂心上,某种非常沉重的东西,终于随着不断出现的意外而爆发了。
她能忍受堂堂正正的挑衅,但不想和无处不在的敌意纠缠。
她能忍受没有爱的婚姻,但对象绝对不要是拓里。
然而她还记得自己不能在众人面前落泪,不管究竟是为了谁。
她回到房间,紧闭房门,直到昏睡过去才放任自己哭泣。
恍惚中,仿佛又听到那回荡在深水中的哀伤旋律。
从未有一次,声音会那么接近她,会那么清晰如真实存在。
灰砂勉强睁眼。
现实中,星若端着她的晚餐坐在她床前,嘴里正哼着一只古怪的曲子。
他看着她,对她微笑。
“不好好吃饭,可是会没精力继续玩下去的喔。”
突然间,变得比之前更想大哭,因为星若哥哥啊,实在是太温柔了。
“可是,可是,可是我、我不是在玩啊!!呜呜……呜呜!!”
星若伸手抱住了无比委屈的妹妹。
“好了好了,就算这样,也不想放弃,是不是?所以还是要吃饭,保持精力。”
“呜呜……呜呜……讨厌拓里……讨厌……呜呜”
“小砂要更强啊,因为拓里不够强。”
不知道哥哥为何这样说,很怀疑在恋爱的世界里,真有分强和不强的必要吗?
然而接着,哥哥却说出了和海德林格一样的话。
“年轻通常没有足够坚定的心意,所以如果不够强,就不足以抵挡考验……”
“呜呜……为什么?为什么要考验?”
“因为每个人都想得到幸福,可是幸福不是魔法的量产物啊。”
这句话,由老哥温柔的说出,让人感觉一点点悲哀。
然后,吃掉他送来的晚餐,才知道,人生无处不是考验。
“……他答应过我,若让小砂痛,就让他更痛!”
迷迷糊糊,听到老哥重复着什么人的誓言。
然而灰砂感觉身体越发沉重,并且很快又再昏睡过去。
最后的意识是老哥在歇斯底里地大叫麦临的名字。
疼痛和麻痹交替支配身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中毒了。
接着,就是寂静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