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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目标美少年!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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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见到那风格特异的城堡后,又赶了一整天的路,方才真正到达阿卡兹伯德领主的住所。
星若似乎为一时感性的失言非常后悔,片刻沉默之后,便改变话题,不断对大家赞美此地夕阳时的景色有多妙不可言。
如果说那是他害羞的方式,那么,灰砂真想要顶礼膜拜此地的巨大魔力了。
“奇妙的地方,如果连老哥也会害羞,那么,对方……一直生长在这里,大概真的是和老哥完全不同的人吧?”
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夕阳,一场突来的急雨将整个世界带入灾难气氛之中。
明亮的天光在片刻之中变得昏暗阴沉,树木山石一下子显得无比狰狞,连道边的细草也在风雨中发出令人惊惧的索索声响。
淡红色的月亮还未升起,淡蓝色的月亮穿透不过层层重叠的雨云,只有脚下那条以均匀大小的白石子铺成的山道,幽暗地放出微光,然而并不足以驱散寒气和畏惧之心,反而给原是海上人家的行路者心中,增添了些许阴影。
“这样绿绿黄黄的,很像是萤火啊……”
“拜托,小砂,千万别说出去丢人,那些发光的都是小得无法加工的矿石,这边是叫荧角。”
“可是真的很像在海上的萤火啊!”
海上人家倒真是有传说那盛大萤火正是通往异界的魔幻流光,巨大的妖鱼会为之吸引,聚集水下等待吞噬流落的船只。
“你不会想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在船上,不就好了吗?!”
“……好啦,好啦,老哥真是爱计较……”
在和往常一样非常有精神的争吵中,大家开始放松,比较没那么紧张害怕了。
不过当山中的雨,带着非常强烈的泥土腥臭,降落下来之时,灰砂的心情又低沉了起来。
她不禁要感叹,阳光下的阿卡兹伯德城,和暮色中的景象,有多么大的不同啊!
此刻的阿卡兹伯德城,像一头潜伏于阴暗处的巨大怪兽,扭曲变形而且还散发危险的恶臭。
距离接近,反而更加看不清它,甚至是那象征着生命活力的不调和配色,也被险恶的气氛所吞没,失去那种和雪峰山峦浑然一体的魅力,甚至在城头升起的灯光,也象是对这世界非常突兀地投来的恶毒眼光。
再接近一点,那片在日光下呈现翡翠色的湖水也变得非常陌生。好像是被某种邪恶力量冻住似的,湖水在微暗光亮中反射死板的荧光。
灰砂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看到那些来回闪烁的细小光点,是否真的存在。
“据说湖水下也是矿脉的延伸,不过因为没办法解决地层下陷之类的问题,最近几百年大概都不会想要开采吧?”
“老哥为何听来十分遗憾的样子呢?”
“想起来真是很浪费啊,他们都叫它‘安睡的碧玉’,是很多很多超级贵的碧玉啊!”
“……老哥也请不要将这话说出去丢人,那是别人家的钱喔。”
在灰砂看来,与其说觉得在湖水下闪烁的矿脉呈现的美景无比浪漫,不如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奇妙的巨大压力。
“……阿卡兹伯德领,因矿产开采、加工、输出而普遍富足……”
这句几度出现在帝国教科书里的话,突然间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随之出现的,是从城里服务的侍女们以及神殿中下人们偷偷的议论中听到的观点。
“越有钱的人,就会越多怪癖……”
“不,没那样的事,看少城主,他不过只是爱女人也爱男人……”
“但是……大概,要非常有钱而又性格阴沉的人,才是变态吧?”
“等等……喜欢女人又喜欢男人,难道不是变态吗?”
灰砂心情复杂地看向一派悠然的老哥星若。
这怨恨的眼神比冰冷的夜雨更加无法漠视。
“怎么了,小砂?”
“……我不要嫁给非常有钱又性格阴沉的男人。”
“哈哈,是这样啊,可是我们现在也回不去了啊。”
“……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要嫁给非常有钱又性格阴沉的变态!”
“好吧好吧,我一早答应你啦,要不要嫁都看你高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不考虑把对方的钱刮完?这样至少就不是非常有钱……”
“住口!混蛋老哥!!”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灰砂太阳第二次升起之前就下定决心不要嫁给那个阿卡兹伯德的领主。
说什么御年十七,说什么家世悠远,说什么温和内向……全都是骗人的啊!
在经历过那么多艰辛之后,终于到达伯德的城堡,受到的是比夜雨还要冷的待遇。
城堡比印象中要小一些,因为背后紧密倚靠的奇秀雪峰实在太壮丽了,不过必须度过护城河的设计,令人感觉意外又新奇。
在夜色中幽幽暗暗的船头灯火,仿佛象征着冥冥中一种遥不可及的命运的力量,然而当灰砂想要更努力些分辨它,却只能看到更多更多梦幻般的萤火如星光散落般闪烁在护城河之中。
人工开凿的河道豪奢的用上更大块的闪光石铺就,在夜色中,形成与天然银河遥想辉映的绝妙景致。
但是那么精致的设计中,存在一个难以漠视的问题—看不到任何生物游弋河水中,甚至连河岸两侧也见不到任何植物生长。
迎接海陆东道尊贵来客的船,仍显得细致精巧,但大量使用的宝石装饰,在某种程度上压制住对于礼节的任何不满。
第一次真切体会到阿卡兹伯德领豪奢生活的灰砂,尽力不要自己迷失在这片泛滥的宝石光芒之中。
伯德领主并未亲自迎接他们。
在通过小门进入城内后,感觉空气一下子温暖得不可思议,连山区固有的潮湿也仿佛一下子被关在门外。
那条护城河犹如神圣的界限,将伯德城堡和外界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城堡修建的样式是古老的,墙壁上贵重的装饰也是,但和古老相对的,是在各处闪光的宝石,它们未曾随外界的时光退去光彩,仍以冷漠的傲然省视相对短暂的人间。
率领着众人,看来十分热情地,前来迎接星若一行的男人,正有着一双如同宝石般的眸子。
“欢迎欢迎,公爵殿下以及女爵阁下,远道而来,路上真是辛苦了。”
白金色的长发如水流般一丝不苟地闪耀冷光,因为那男人几乎和星若一样身高,所以在灰砂看来,最初映入眼帘的只有那片冷光。
“不用客气,是很有趣的旅行呢,海德林格学长。”
随后星若动手拥抱了被称为“海德林格”的男子。
接着,海德林格转向灰砂,他对她半屈膝盖,动作出奇缓慢。
海德林格大概三十岁左右,他身材高大,略比星若修长,白金色的头发和蓝黑色的眸子对比强烈,除此之外,线条明朗的深刻五官也令人印象深刻,以帝国的标准来说,他算是美男子,但灰砂直觉不喜欢他。
灰砂的想法倒很单纯,她觉得若一个人的本质是星若老哥,却偏偏要在人前装成是容易被欺负的麦临,那么这个人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厌恶秘密,因为那多半代表一种不可逃避的麻烦。
星若很愉快地看着海德林格因为老妹的胡思乱想快要变成关节炎的样子。
“海德林格·伯德,这位可是伯德领主的叔叔,一直帮忙管理的重要人物喔。”
“公爵,您这样说,实在太见笑了。”
灰砂这才醒悟,海德林格的缓慢动作,是为了给自己留出免礼的时间。
这又进一步肯定了她的猜测,海德林格绝对是和星若一样具备坏蛋本质的男人。
不管要不要嫁给伯德领主,她都不想和这奇怪的男人为敌。
“非常感谢您能来迎接我们……”
海德林格似笑非笑地从下仰望她,似乎坚持她说出免礼的字眼。
很荒诞的,灰砂突然从他那里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敌意。
她当然清楚,一个掌握权力多年的强硬男子,是多么厌恶生活中哪怕是一点点的变化。
然而她觉得自己很无辜—显然她是将有关毒杀老哥以及玩弄美少年的宣言忘记了—谁也无法违背皇帝的命令,何况因为她早死母亲的关系,她还算是皇帝的被监护人呢。
不过因为有着层关系,会被更加敌视,也并不奇怪。
“好啦好啦,快要饿死了,相亲的事先放一边吧!学长,究竟有没有准备晚饭啊?”
“特里斯少爷的状况,最近还是不很稳定,所以抱歉,目前还不能……晚饭当然准备了,请这边走……”
一瞬间,就在海德林格谈到这城堡主人的时候,突然变换了另外一种样貌。
灰砂清楚有人确实能够让风暴和煦日同时并存于情绪之中。
她不明白的是海德林格选择这样做的理由。
“特里斯大人的情形还是没有起色吗?那真是很可怜啊……”
“是啊,虽然说是随着年龄增长会有改变,但是……任性起来,也还是很不好办……这样,真是委屈……”
星若状若无事地一边随海德林格走向餐室,一边和他谈论着自己老妹未来结婚对象的某种隐疾。
海德林格刻意偷看灰砂几次,就在他不断附和星若发言的同时。
虽然大概有人会以为他是担心灰砂会听出什么不妥之处,但灰砂却感觉他是担心自己漏听了什么。
她默默地随着他们走在富丽堂皇的通道中。
打磨得堪比全身镜般的琉璃质地壁面,映照出连日旅行后略显憔悴的容颜。
她叹息了一下,觉得为刚才的小小风波心生不安真不值得。
只要是女人,不管什么身份,都不该为一个假想敌而伤神以至快速衰老。
她甚至很乐观地劝说自己,若不能保持青春美貌,就更少希望去挑选别的丈夫了。
很快,她敏锐地捕捉到新鲜烹煮出的食物香气,不由得欢喜起来。
天知道,星若挑选的厨子有多自大,手艺偏偏和自大一样糟糕。
结果事实证明,阿卡兹伯德真是容易令人喜爱的地方,他们的山区风格料理真是妙不可言。
在只有主人就座的餐桌上,海德林格微笑着,无比殷勤地劝他们努力进餐。
餐桌上就座的除了星若、灰砂、海德林格之外,还有麦临。
星若仍然是用恶毒的亲密向别人介绍麦临的身份。
“这家伙啊,唔唔……你们都知道啦,就是那个传言啊!杰洛·麦临·科尔斯,对,我都叫他麦临,是很重要的人喔。”
海德林格果然也如他希望的那样,用颇有点复杂的眼神打量了麦临好一阵。
吃到混合香草的烤鹿肉时,灰砂已经忘掉所有不快,她幸福得直想宣布自己未来的丈夫必须要会做这么一手好菜。
星若则更偏好口味较重的菜色,略微腌制过的淡水鱼肉调和蜜糖一道食用,他对此产生的美妙味道赞不绝口。
只有麦临安静、缓慢而且完全符合礼仪的在餐桌的末位品尝过每一道料理。
灰砂注意到海德林格吃得很少,不过他面前的杯子却从未空过,因为他的对手是星若。
不是很能喝酒的星若,自有一套劝酒的巧妙手段。
面对水果和佳肴,没人再提起那位叫“特里斯”的伯德城主。
盛宴持续到深夜,海德林格和星若都是不胜酒力,也都是因性格之故,在勉强支撑而已。
“我的小砂……脾气不好又时常犯迷糊……不过确实……很可爱吧?”
“特里斯……脾气也不好……是软弱的男孩子……但是最可爱啊!”
“胡……胡说!小砂比较可爱!”
“特、特里斯……最可爱!”
对此胡言乱语似毫无反应的灰砂在仆人们的惊讶之中,优雅无比地宣告退席。
灰砂很高兴甚至是伯德城堡的中年管家都未看穿她内心中深刻的尴尬。
至于对此很了然的麦临,她自然有反击的方法。
“请好好照顾星若哥哥,拜托了,麦临。”
她将单纯无辜的样子装得太成功,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几乎要相信这说话中其实并无深意。
然麦临却是无比尴尬地用怨恨眼神目送她消失在通道另一头。
四个年轻女仆领着灰砂走过一个连接着一个的长长通道,自故乡随她来到此地的两个侍女,因为长年担任内城侍女的缘故,体力极端匮乏,加之很不习惯帝国的服饰,早在晚餐开始的半点钟后便告退前去休息了,想必之后一定还会抱怨帝国风味的饮食很可怕。
想到她们苦恼的样子,灰砂忍不住大笑。
轻快的笑声只一下就被珠光宝气所吞没,这情形真是骇人。
伯德城的女仆之一立刻用很恭顺地态度向她解释,因为接近雪峰,为了取暖方面的考虑,所以整个城堡大量采用连接回廊,并且将通风口设置在隐蔽的位置。
“……尽量减少暖气流失,隔绝冷气进入,才能保证城内的温暖。”
“但是外面的景色那么美,却没有能够开一扇窗去欣赏,真可惜啊。”
“因为是看惯的风景,所以大家都不觉得十分遗憾,反而是能保持温暖,不至于冻死,才比较可贵吧?”
在这女仆秀雅端正的脸上,灰砂找不到丝毫不敬的意味,然而她又分明察觉敌意,那种和海德林格同样的深刻敌意。
或许因为对方的身份只是女仆,或许因为被超级美味的食物补充了足够的战斗力,灰砂对她们绽放出一个最真诚美好的微笑。
“这么说没错啊,在我的故乡,也有教猴子弦乐是白费工夫的说法呢。”
这是老哥星若用来嘲笑麦临的说词,因为麦临不懂得风雅,更不理解有人可为风雅而死。
当然老哥一定也不真心以为人世的哲理和情趣就在幽玄的风雅之间。
虽然以身份地位去打击对方并不是高尚的做法,不过也有能够胜利就没所谓手段的说法。
灰砂很满足地看着四个年轻女仆假装平静的笑脸产生些微破裂。
奇妙的是,突然间,有清晰无比的歌声传来,阻止了女人们之间进一步的战争。
节奏比较快,感觉也较清新,尽管听来和梦中的歌声出自同一旋律,但差异也同样明显。
清晰的歌声只持续了几秒钟,而后就变得断断续续,当旋律慢下来,气氛随之一变。
灰砂觉得两种感觉都很有趣,前者纯洁得缥缈,后者哀婉得遥远,都充满她所不具备的幽雅气质。
和她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所震撼,女人们都呆站在走廊中。
看很擅长做出虚伪面孔的年轻女人一瞬间惊吓得无话可说,对灰砂来说,大概是更为有趣的事。
比起在内城中,披着柔弱闺秀的伪装,在一边静静观察侍女们的种种生活状态。
能够以站在相对的立场,耻笑对方的惊恐失色,绝对更能满足自我!
“各位,是很美妙的歌声呢,不过还是该去休息了啊~”
“歌、歌声……”
女仆们像是被猛然踏中脆弱的神经般,全都瞪大眼睛看着灰砂。
“女爵,能听到那个歌、歌声?!”
“我倒是比较喜欢年轻的,不过年长些的歌唱者,似乎投入更多感情呢~”
“您、您真的听到了?!”
“这就是封闭设计的不便之处啦,你们看,随便做点什么,很容易就会吵到别人嘛~”
在灰砂过于悠闲的发言中,女仆们不禁面面相觑。
绝对是在努力隐瞒着什么,尽管这样肯定,但灰砂并无意在此刻追究。
“不过既然都在一起生活,也需要相互体谅,就是这样,还是去休息吧。”
女仆们像是努力忍耐着恐惧,老实将她送去一间华丽无比的卧室内就寝。
那间茜色为主色调的房间,感觉会过于耀眼,但熄灯后,墙壁各处只闪烁着淡雅的银白微光,如同延续建筑之外的星光灿烂,呈现出与明亮时截然相反的清爽感觉。
女仆们在屋内燃点起的是同样淡雅且充满自然之气的香草薰物。
灰砂很快就在这祥和的感觉中睡去,尽管她清楚所谓祥和只是假相。
和平、富裕、并且风景美到不行的阿卡兹伯德,有些什么呢?
连面也不露的相亲对象……据说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隐疾……但是……有人说特里斯是可爱的男孩子?!
装出温顺和一点点书呆气的奇怪主事者……内里是比种马加变态的老哥还要阴险的男人……海德林格绝对是可以为了稳固权力而犯罪的坏蛋!
还有……
烹饪手艺超级棒的厨子……看来有点早发性老年痴呆的管事……对女性访客充满敌意的年轻女仆们……
还有……还有什么呢……
昏睡的脑袋里逐渐塞满乱七八糟的画面和想法。
所欠缺的,非常明显,却又无法腾出一点空间容纳。
好辛苦……好苦恼……好烦人啊!!!
快要被窒息了……
因为那个无法逾越的问题之所在……
“啊!啊啊!!啊啊啊!!!!!”
在陌生的尖叫声中惊醒过来。
面对着依旧闪亮闪亮的四周,有一瞬间,无比深刻的懵懂。
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不知道所为何事。
直到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在呐喊。
“等等!等等!!等等我啊!!”
很像是星若老哥发情到神志不清时候的声音。
“吵死了!源星若!你又在鬼叫什么!!!”
是同样非常熟悉的麦临的声音,因为在睡觉的时候很厌恶被人打扰,所以睡眠不足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凶猛。
“别走!等等!等等我!求你!!啊!啊……”
老哥哭了,那突然发出的钝器声响,一定是被人敲中头的声音。
虽然感觉什么地方有点怪怪的,但一切确实和平常一样啊……
就当是梦到平常时刻的生活吧……
这么想着,为自己盖好被子,灰砂再度陷入更恬静的睡眠中去了。
仿佛为报复她似的,第二天很早便有人来服侍她起床。
早餐桌上,仍只是他们几个人。
麦临和灰砂一样为睡眠不足所苦,整个早上也是面色沉重,懒得说话。
宿醉后的星若面色略有些苍白,但那一点点潦倒的气质,却更显野性,超级适合城外那无比壮阔的山林。
伯德城主不曾出现,海德林格提也不提相亲的事,更假装绝没有昨夜醉酒后的失言。
没什么胃口,早餐也确实简单,灰砂慢慢喝杯子里的甜水,视线不由自主飘向昨夜对自己不敬的女仆们。
现在,她们正服侍在海德林格身边,也兼管餐桌的服务。
虽然是在工作时间,但其中至少有三人,忍不住不断偷看星若。
第四个则是直率地凝视麦临独特的琥珀色眸子。
灰砂为这显然会发生的情形叹息一下。
“有他们两个在,我绝对不可能会有机会恋爱啊……”
一直留意着她的海德林格,隐约听到了她这轻微的哀怨。
“怎么?有什么需要吗,女爵阁下?”
“我……想家,大概是想家了吧?”
“啊,是我们招待不周,这样的话,如果返回……”
想也知道,海德林格巴不得她快离开。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星若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包括在餐室中忙碌的仆人,所有人都一下子看向了他。
他毫不羞涩,用一种非常坚定、强硬的口气大声宣布道。
“在我亲爱的妹妹,见到特里斯阁下,并且与之成为朋友之前,我们决不离开。”
“什、什么?”
“你没听错,海德林格学长,我们决不离开阿卡兹伯德,即便必须在病床上和特里斯阁下交往。”
“但是,公爵,您很清楚,特里斯少爷的身体……女爵实在难以得到幸福,您真的忍心?”
灰砂只觉得妄图以亲情论打动老哥的海德林格比想象中愚蠢。
“小砂,你会歧视病弱者吗?”
“……当然不会。”
“你看,海德林格学长,我妹妹什么都明白。”
“可是,即使是一桩注定不幸的婚……”
海德林格被星若猛然用力压住双肩,整个人似乎瘫软在椅子里。
只有麦临还能不动声色地继续吃早餐。
灰砂实在很不希望有人在此刻开打起来,今天她穿着一件样式繁复的灰绿色长裙,既不耐脏,又不方便迅速脱离现场。
星若的声音中充满不可动摇的霸道。
“是皇帝的命令,你很清楚,如果没他的允许,谁也不能不幸!”
尽管他气势极强,又很不要脸的表示了非要出清老妹的决心,但海德林格的妥协只有一点点。
“……我想,我们应当好好谈谈。”
麦临又挑选了一个“恰当”时机,抢在星若之前开口。
“那么,请容我们先行告退。”
他牵着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灰砂快速退场,并且一直走到完全建筑里完全陌生的部分。
“好了吧,麦临,你这样我们会被人说闲话啦!”
“……现在再考虑这点,不觉得多余吗?”
“真是爱计较,算了,我要去到处看看,你不要跟着我喔。”
“我回去看看他们交谈的情形。”
“拜托,这里不会有谁敢吃掉老哥啦~”
“……是吗?”
麦临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有反问的语气,不知为何竟然让人产生动摇。
灰砂突然感觉有必要立刻离开他,否则一定会被胡思乱想弄疯掉。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喔。”
“……那个,小姐……”
“什么?”
“……昨晚,昨晚有听到什么吗?”
“老哥发春到神经,麦临气得大声说教,有人被打得满头包,痛得一直大叫,你还要听吗?”
“……不,不用了。”
麦临离开的背影,有点脚步不稳,真是超级可疑。
但是,无论他对老哥做了什么,之后一定会被加倍报复。
总之,老哥是绝对不会吃亏的个性,根本不需要人担心。
灰砂于是能怀着很轻快的心情开始对伯德城堡的探索。
主体建筑只有三层的城堡,大概是建造太多通道的缘故,内里面积远比外观看来要狭小。仆人也比想象中少,但也可能是因为传统和编制与别的地方不同。不过这倒比较方便她的探索,因为不会有很多职位比较高的仆人出现阻拦她前进的步伐。和仆人班底的情形差不多,城里的士兵很少,唯一布置齐备的走廊是连接正门和会客大厅的那条,不过看来装饰性恐怕远大于实战效果。
背后的奇秀雪峰上驻扎着帝国飞龙战队,对面的重要山口处有直属王家的独立驿站,通往外界的山道崎岖艰险。
说起来,处于这样环境下的伯德城确实不需要维系重兵。
然而,这就令灰砂更搞不懂皇帝的心意了,明明是被监视得毫无作战能力的领地,还需要玩政治联姻这么老套的把戏来进一步控制吗?
思考复杂问题总是令人不舒服,尤其是得不到答案的那一类,会令人格外心浮气躁。
“究竟是为什么啊?!”
她气恼地踢向华丽无比的墙壁。
“那些男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这一次是愤怒的连环铁拳。
“啊!!啊啊啊啊!!!”
墙壁最外的一层像是很脆弱似的,突然间一整片的脱落下来。
比想象要薄很多的矿石墙板,竟然就是直接隔绝外界的唯一屏障?!
并不是想象中能看到的山景,倒也不能说奇怪,至少如此便能解释城堡封闭设计中该有的广大面积。
旋转上升的薰风,夹卷着一片拇指般大小的白色花瓣,带着浓郁的甜蜜花香,扑面而来。
中心处被修建成广大而秘密的温室?
无数的白色花朵,盛放在温室独有的暖湿气息中,几乎在第一瞬间就让人迷了眼。
比堆建在宝石之上的城堡更加不可思议。
随着螺旋状的炎热气流,上升的花瓣到达某个高度后,又再如雪降般悄然落下,如此反复,直到在这循环中失去所有生命力,永远堕落尘埃。
一个真的在闪亮的东西,就在花瓣的气流中,独特地存在着。
和这城堡的其他东西一样,它偶尔会闪烁一点点神秘莫测的蓝色光芒。
好想看清楚,真的好想更清楚,了解那是什么!
灰砂努力向外倾着身子,视线在循环的白色花瓣中闪避前进,直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蛋了!!!!”
紧抓着一片脱落的墙板,比矿石还更笨拙地跌向三楼之下的地面,想也知道,真是愚蠢到不行啊……
虽然在自己极度无力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奇迹,而是绝望闭眼等死,不过能那么认命,反而有种很现实的悲剧感。
但这隐秘的温室,何尝不是孕育奇迹的所在呢?
灰砂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最后一瞬间变得轻盈,而后稳稳地落进一个柔软的地方。
“……不要怕,你没事的。”
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点陌生口音,以及一点点非常陌生的叫做羞涩的情绪,但是却令人感觉格外柔和亲切。
她迟迟不敢睁开眼,怕会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最终落至地面,全身都摔得好痛好痛。
“……真可怜,不小心摔下来,不过,真的没事了……”
温室里好热,花香也令人窒息,但可能一切都如这年轻男人的声音,是自己惊吓过度的产物。
她似乎能感觉有另一个心跳在身体的外侧激烈跳动。
不过这心跳还不比微微颤抖而且冰冷的纤细手指,落在自己的脸上,来得更为冲击。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这里……”
如同呢喃,却又更像是在哀求,就在她的耳边,甚至能感觉到真实的呼吸。
这个温和声音的主人,不仅是手指,为何连呼吸都微微颤抖而且略显冰冷?
鼓足勇气,灰砂偷偷打开一点点眼睑。
比天空中的蓝月更朦胧、更纯净的一双眼。
“你、你是……”
“你的眼睛是黑色的,好漂亮啊。”
用稚气的方式说话的人是比自己看来还要年幼些的少年。
……补充,是和老哥气质完全不同,但看来同样美味可口的美人。
那笑容,天真得如同老哥骗女人时表演的那么真。那赞美,自然得和老哥玩弄把戏时表现的那样熟练。
“你、你是谁?”
心脏在乱跳,然而灰砂知道这绝对是坠楼加气温异常的后果。
“头发也是黑色的,好像丝绸一样,还很柔软,你真的好漂亮啊。”
“你是谁啊?!”
少年的头发呈现如偶尔遮蔽月色的薄云般的淡淡银色。
总之,必须承认,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特别……的少年。
他比她要高些,而且,也更有力些。
突然间被他紧紧地抱住了。
“……身体好温暖,又好柔软,真的真的非常漂亮啊~”
像是得到什么宝贵玩具的孩子似的,仅仅是能拥有,就异常满足的样子。
只是努力抱着,似乎感觉还不够传达全部心意,因此他更使劲儿地抱住怀里的少女。
灰砂终于忍不住发出痛叫。
“啊!痛!会痛!住手!给我住手!!”
他没有真的放开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圈住了她。
很委屈,又很卑微地,在她耳边不断,轻轻哀请着。
“……你好漂亮,好可爱,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吧……”
灰砂慢慢舒缓调整了呼吸。
“你是谁?”
“你呢?”
“算了,你是不是白痴?”
“你呢?”
“……算了,你可以叫我灰砂。”
“我叫拓里(Toli)。”
“我可不是白痴。”
“那我也不是。”
拓里微笑着,他那么美的容貌,纤细修长的身体,还有颜色纯净的银发和蓝眼,看来真不像是白痴。
可是……现实真残酷,尤其是在确定之后……
灰砂忍不住狠狠叹气,
“你怎么了,小砂?”
“……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他非常愉快地笑着,那种只有白痴才有的无忧无虑的笑容,让人觉得好碍眼。
“那你愿意留下来和我做朋友吗?”
“留在这可不行,但是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朋友吧。”
之所以答应,除开对白痴的美貌没办法狠下心,本想就此要求他帮忙隐瞒自己踹破墙板的糗事。
然而,和白痴做朋友绝对充满惊奇。
下一秒钟,灰砂又忍不住放声尖叫。
“啊!!混蛋!!把我的初吻还来!!!还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