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情》渺十年

58、番外一

　　番外一 宫墙

　　我，凌韵珠，六岁进的宫。
　　那时我没想到前半生奢华般的幻梦，会困住我许久许久。

　　进宫的两天前，我还是和其他的乞丐叫花子一样，一身肮脏的缩在寒天雪地里，小心翼翼吃
　　着从包子铺上抢来的包子。

　　没有吃很饱，肚子还是不停地叫，我只好抱紧自己用睡觉抵抗这难熬的寒冬。再次醒来时，我被两个衣着华贵的夫妻捆绑着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夫妻俩发现我醒过来了，朝我扔过来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一个冬天都没吃上肉了，我什么也没想就狼吞虎咽，没几分钟比我巴掌大的肉包子就吃完了。

　　我吃饱，警戒地站起来，夫妻俩没在意我的举动。我朝四周看了看，景色不一样了，这路变得不再坎坷，平坦了许多，就连树木也长的规规矩矩。

　　“刚才那俩包子好吃不吧？”那个女人转过头，笑着说，“等进了宫，你就有享受不尽的美食了。”

　　我这才从这女人的口中得知，他们收了钱，要抓个五六岁的女孩进宫做丫鬟。至于为什么就抓一个，抓给谁，他们也无从得知。
　　而我，就被他们给盯上了，见我衣衫褴褛躺在巷子角里就知我无父无母，比起抓那些有团体的乞丐，抓了我根本不会有麻烦找上。

　　宫……
　　我从没想过进宫，在进宫之前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我甚至只知道，那地方只住着当今皇帝，仅此。

　　但从女人的口中描述，我进去后有吃有住，只要干点杂活就可以了。她说，等我长大了自然会被人看上，用钱来灌溉我，现在只要学会先苦后甜就可以了。

　　我信了这种话，加上这夫妻俩一路上对我不错，我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被送进宫的事实。

　　快到宫墙前，马车终于才停了下来，我双脚踩到平坦的大路，久久才适应过来，女人拿来一件厚重的衣服，盖到我身上，又拿来湿布擦干净我的脸。然后和丈夫对视一笑，把我推到了一个老太监面前。

　　这夫妻俩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而我，跟着太监进了宫，我望着这高高的红色城墙，又回头看了看远去的马车。终于，我打开手掌，将手里的五个金元宝放在女人给我的厚衣服口袋里，将自己裹严实。

　　这不能怪我，我为了活命早就有了盗窃的习惯，况且这夫妻是收了赏金的，只给我两个包子和一件衣服，不值当。

　　老太监走在我前面，路上只告诉我什么地方去不得，接下来要听谁的话，便匆匆将我送进一个侧宫里，没了影儿。

　　我进宫的第一天，乃至后面的五年，都是一个叫雀娘的女人带我的。
　　雀娘是这侧宫的大丫鬟，她在这侧宫，算得上是能呼风唤雨，凡是她看谁不爽，只要低她一级，当晚就会被雀娘整得哀声不停。

　　雀娘尤其看我不爽，知我是个乞丐，便处处针对我，有时会让我洗上三天的衣服，且洗不完就没得饭吃。
　　有时会使唤我去茅厕挑粪水，然后趁机踢我一脚，看到我整个人都栽在茅厕里，雀娘就会发出喜悦的咯咯声。

　　第十二岁那年，雀娘不在了，所有人惊恐地躲在角落，不敢朝我身上打量生怕多看我一眼就会见到阎王。
　　我杀了雀娘，在天微微亮的早晨，饿得不行雀娘还在我背后絮絮叨叨，用她的鞋子踩在我光秃秃的脚上，玩儿似的用粗俗的话谩骂我。

　　直到雀娘起了睡意，到厨房喝水准备上床睡觉时，我也站起来，跟着雀娘到厨房，那里没有饭，我的肚子一直咕咕的叫，看到雀娘，我怒从心中起，拿起菜板上的刀，朝她挥了过去。

　　我不顾雀娘的惨叫，扒开她的口子，用手挖血，那鲜艳的血水像是琼浆玉露。
　　等我回过神来，雀娘已经两眼翻白，倒在我面前。许是害怕我杀人灭口，其他丫鬟不敢生张，悄悄的埋掉雀娘以后，我就取代了她的位置。

　　但我不会像雀娘那般嚣张跋扈，更多时候，上面安排我做什么我一直照办。十二岁的夏天，我离开了这呆了十多年的洗衣侧宫。
　　宫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频繁地叫十几岁的妙龄少年进宫，我跟在那群年龄相近的女孩里面，和她们一样，第一次直观的见到了皇宫。

　　我第一次见皇上，是在那座龙椅上面，看不太清楚，因为我站在队伍尾巴。
　　最前的人一列一列的上前，每个人都有机会被皇上观摩，每个人就像一副画似的，被皇上打量来去。

　　直到我这排，皇上早已没了兴致，敷衍的走过来，打量我们，直到看到我，皇上停了下来。
　　皇上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清秀，朝我笑了下，有点吊儿郎当，我第一次被男人这么近距离的打量，难免心生不悦。
　　同时，少女的懵懂也在此刻发了芽。

　　“朕，就要她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贵妃！”皇上抓起我的手，高举着，宣布这个荒唐又莫名其妙的事实。
　　而我，因为被男人抓着，下意识就想反抗，我力气没他大，皇上又朝我笑，问我的名字。

　　一切都来的好突然，我从一个丫鬟变成了最年轻的贵妃，一夜之间，我真的就如那个女人说的，拥有了享受不尽的美食和金钱。

　　皇上偶尔会来找我聊天，我依旧心怀警惕，但他丝毫不在乎这些，自顾自的说着今天发生的事儿。
　　“贵妃，你怎么还不告诉朕，你的名字？”皇上笑起来，盯着我半天才发出疑问，“这都半月了，一直称呼你为贵妃，难道不会不开心吗？”

　　我说：“我没有名字。我原本是乞丐被抓进宫来当洗衣丫鬟的。”
　　实话实说总比隐瞒好，这些天身边的丫鬟不断告诉我，皇上的权力，我听着面无表情，心里却怕得要死。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切，我不能死掉！

　　“那朕，给你赐名吧。”皇上盯着我浑身不适，我转过眼，点了点头。
　　无妨，赐什么名都随便他，只要能活下来就好。

　　皇上给我赐了名字，凌韵珠，凌贵妃。
　　他说，这个名字是他有次高烧不退梦到的一个仙女的名字，皇上一直记着这个名字。

　　“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名字是最配你的。”皇上说着就亲吻我的脸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反抗他，好怕他一个不高兴我就会被五马分尸。
　　我恐惧于他的权力之下，像个笼中之鸟，渐渐的，皇上愈发宠爱我。

　　我的住所开始有其他女人来拜访，丫鬟说，她们都是图我的权力与皇上对我的宠爱，只要有了我这个依靠，她们就可以在这个后宫站稳脚跟。

　　起初我不愿与这些女人有来往，她们也是聪明人，知道我不喜与人交谈就送来了几只雀鸟，放在我的宫中。
　　炎炎夏日，鸟被晒的叫唤不停，我走上前，打开笼子再次怒火中烧，一把抓到一只肥硕的鸟，掐着它，没一会儿，这鸟痛苦的叫了几声，死了。

　　在宫中无事可做的我，终于在折磨完笼中的鸟之后，把魔爪伸向了身边的丫鬟身上。开始是用热水烫她们，烫到她们双手通红，我才绕过她们。
　　然后我就派人用粗重的竹板，打她们，听到她们一个个在后院里发出凄惨的求饶声，我无比兴奋。

　　有时，这惨叫声我可以听上数日，直到这批丫鬟昏迷了，我才会换下一批丫鬟。
　　但不知是谁告状，把我折磨丫鬟的事情告诉给了皇上，在一个正午，我刚折磨完一个丫鬟准备回房休息，大门就被人踢翻。

　　皇上冷漠的走进来，我坐在床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一只卑微的蝼蚁：“凌妃，你怎么敢的，怎么敢折磨这么多无辜的下人。”

　　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们是自愿的。只要打上四十板，就可以得到够她们花一年的银两。”

　　“朕不想听到这种荒唐的话，好在，你还没有疯魔到杀人。”皇上看我的眼神里出现了杀意，“倘若被朕发现，你动手杀了人，那么你……害怕的一切朕会加倍的赏赐给你。”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在倒着流，周身可以呼吸的东西愈发稀薄了……
　　他真的有这个权力，可以张张口，就能取了一个人的性命。

　　他离开后，我双腿无力的软在地上，两个丫鬟才能勉强的撑起我到床上休息。

　　旁人说，皇上是位明君，我却羡慕他的权力，对于他的成就，我豪不在意。
　　只要，只要有他的权力，我就不用在和现在一样，贪生怕死，在这个宫中苟活了。

　　后来皇上每天都来，起初依旧是一张冷漠的脸对着我，什么也不说，在门外站了半会儿就走了。没几日，他又变成了原先的样子，喜欢和我分享闲事。

　　有天皇上和太后出门了，说是礼佛，我素来不喜这种奇怪的东西，就拒绝了。
　　他怕我在宫中又折磨丫鬟就派人带着我去宫外逛逛。

　　十多年了，越过这高大的红色宫墙，我又一次走了出来。

　　“回去吧，这里好吵闹。”
　　没成想我刚出宫就碰上了端午，宫外人山人海，越是热闹我就越是心神不宁。

　　丫鬟也是有眼力见儿，知道我的脾性，赶忙带我到一个偏僻的桥边，我站在树荫下，被远处咿咿呀呀的声音吸引。
　　一个少年站在另一颗树下，一身红衣长袖，对着树唱着什么。

　　注意到视线，少年看过来，不唱了。
　　少年跑过来，眼睛亮亮的问我：“你觉得我唱的如何？美……美人姐姐？”

　　“你唱的是什么？”
　　“霸王别姬。”

　　我摇头，少年兴致大发，告诉我，这是戏曲，传承了千百年的戏曲。
　　我光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丝毫听不进何为戏曲，我从没见过这么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吸引人。

　　直到买水归来的丫鬟回来了，少年还在乐此不疲的解释，我开口，问他：“等你有了自己的府邸，又能如何。这天地下最有权的就是皇帝。”

　　“不，这个朝代已经走向下坡路了。相信不久后就不再会有皇帝了。”少年朝我笃定。

　　“那不行，皇帝没了权力，谁还能比他更大？”我将信将疑。

　　少年还是很严肃：“等皇帝倒下了，每个人就都有权力了。”他眼中忽然浮现出羞怯，也不怎么敢和刚才一样盯着我了。

　　“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宫里的妃子。如果你想要权力，我可以给你……”少年耳尖红了，“等皇帝驾崩了，我会来找你。你嫁给我！到时我的府邸，全都由你掌管，可好？”

　　天黑时，我回了宫，开始期待，皇帝何时驾崩。
　　我渴望权力，不想再苟且偷生的在宫里活着了，等待皇帝驾崩的每一天我都过的煎熬。

　　有一天，一个自称黑巫师的老人奉旨占卜龙运，当晚，皇帝邀这个老人来我的宫中，企图想止损我的‘福报’

　　皇帝被请出了屋子，老人问我，最想要什么，我毫不犹豫就回答；“我想当皇后，我也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一晚，老人告诉了我鱼刺金的存在。只要找到鱼刺金，许愿，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家人，想要美食，想要银两衣裳，更想要权力。

　　不久后，我去了皇帝的住所，他从礼佛回来就染上了风寒，整整两月，高烧不退。
　　他一来就抓着我的手，滚烫的手又令我想起了那一次，他要杀我的眼神，我恐惧的想要缩回手，他却起身，将整个人都压在我身上，紧紧抱着我。

　　“等我好起来了，我要带你去避暑山庄，那里常年凉爽，你这么怕热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皇帝还跟我说了什么，我却不记得了。
　　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药，然后，我在离开前拿走了药瓶。

　　不出我所料，我偷的药是皇帝的救命药，光是药材都是难寻的植物，熬药都要文火熬半月，没了它，皇帝驾崩只需一日。

　　上天是眷顾我的，皇帝果然驾崩了，整个朝堂群龙无首乱了。
　　那个唱戏的少年来找我了，我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卖了全部家当，终于我们有了自己的府邸，实现了我第一个愿望：家人。

　　有时我在府里赏着明月，偶尔会怀念皇帝送的枣子，可惜，他走了，我吃不到了。

　　直到我快死前，倒在牢中，恍惚之间，我想起来皇帝对我说的话。
　　他说；“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知你的性子，你太想活着了，我也知你杀了人，你眼里的杀意逃不过我的眼。”

　　“但我想救你。韵珠，等我好起来了，我们就去山庄，在那里呆着，好不好？”

　　人生的走马灯闪过，原本沼泽挣扎的我，居然早就得到了想要的光。
　　可惜，我凌韵珠一生，过的颠沛流离，害人不浅，配不上这么好的结局。

　　这高大鲜红的宫墙，还是困了我一辈子。
　　罢了，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