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星火［星际］》扶摇青空

9、009

　　苏羽的拳头硬了。
　　很快又慢慢松开。
　　在一切都布局完毕，就只差白刃这个重要犯人的节骨眼上，他不想节外生枝。

　　他把小腿移开几公分，强忍着没去掸裤脚上的尘土，假装不在意这件事。
　　他感觉，这个脏兮兮的家伙都快把他的洁癖给治好了。

　　事情并没因为他的忍让而终止。

　　没消停太久，白刃就蹬着地面坐起身体，在收回脚的时候，不轻不重地一脚蹭在苏羽裤脚上相同的位置，简直就像是特意瞄准过。
　　苏羽第一时间把腿往旁边挪开，挑起眉毛看向白刃，只看到他下半张脸上狡黠的笑容。

　　旁边的守卫一枪托砸在他的大腿上：“再不老实打断你的腿！”
　　白刃感觉不到痛似的，随意坐直身体：“我怎么不老实了？”
　　“你竟敢故意冒犯统帅大人！”
　　“我什么都看不见，真不是故意的！”白刃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冤枉啊阁下！”
　　“你——”
　　那名守卫举起枪又要砸，被苏羽及时拦住了：“算了，别理他。”

　　既然明显被针对，苏羽干脆往旁边挪了半个位置，让自己跟他错开坐，打定主意今天不被他激怒。

　　IA-9升空后，噪音就小了很多。
　　这是帝国最新生产的一款专门用来押送或者保护的飞行器，防卫措施一流，小巧轻便速度快，缺点是，飞行过程中容易产生颠簸，不算稳定。

　　苏羽算算时间，差不多离大奥丘陵不远了，而这一路上白刃还算安分。

　　从空中看，荒芜的大奥丘陵地势起伏，海浪般隆起的大地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由于气候干燥，这里植被稀少，动辄就能看到狂风卷起黄沙在丘陵的巨大沟壑中穿过，给一切都蒙上一层沙沙的灰色。
　　苏羽不喜欢这样的环境，这里对于爱干净的他来说算是一种灾难。
　　别的不说，光想想时不时灌进领子里的风沙就能让他抓狂。

　　飞行器外，一阵紧接一阵的狂风呼啸而过，在通风管道里形成混乱的呜咽声。
　　在这样的横风里，轻盈的IA-9机身一阵剧烈摇晃之后，猛然斜成了四十五度。

　　苏羽刚才在换座位的时候解开了安全带，之后再没系上，这个致命的倾斜直接让他离开座位，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对面扑过去。
　　他刚才只是稍稍避开白刃的正面，现在正对着白刃和左边那名守卫的中间，从离开座位到扑到对面的0.5秒间隙里，他的大脑毅然指挥他偏向白刃那一侧。

　　白刃的后脑勺在颠簸中重重碰在机舱壁上，撞得晕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身躯实诚地压上来。

　　体格偏瘦，带着浮空草特有的清冷香气，呼吸却是灼热的。
　　白刃被压得有点透不过气，努力把那声差点喷出来的咳嗽给硬压了下去，反而下意识贪婪地吸了两口。

　　横风瞬间吹过，飞行器重新恢复平稳，苏羽撑着机舱壁起身，鼻子里充满了带着铁锈味的气息。
　　他皱眉，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这家伙的衣服十几天没换过了……

　　旁边的警卫张口结舌，想骂人，又觉得师出无名。
　　就听重犯白刃跟他很有默契地说：“这次不怪我啊！是你们的统帅大人主动的！”

　　“你他妈的不说话是不是能憋死？”警卫一边骂人，一边偷瞄统帅大人。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犯人的错，就算没错也要挑出错！

　　苏羽沉默地坐回座位上，低头整理衣襟以及肩章上被弄乱的银色流苏，耳根莫名发烫。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在手下面前丢人了……

　　机舱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苏羽还以为，白刃在剩下的时间里肯定要拿这个把柄大做文章，他已经决定好了，他要是太过分的话就用破布什么的堵住他的嘴。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再吭声，就像是真的害怕那名警卫一样，可嘴角的笑容就再也没退下去过。

　　十几分钟后，IA-9降落在指定的停机坪上。

　　苏羽率先离开飞行器后，白刃才被押下来。
　　苏羽挥挥手，让警卫解开他的蒙眼布，然后退开几步，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正试图追逐苏羽的视线突然僵住，白刃转而望向周围无垠的荒芜之地，利刃一样的阵风夹着黄沙割疼了他受伤未愈的脸颊。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苏羽身上，扯了扯嘴角：“不是去军事法庭吗？我犯的罪已经不需要审判了？”

　　苏羽把视线瞥向一边，没做回应。
　　应对白刃不是他的工作，他作为整个引诱高尤计划的中间人，只负责带着白刃前来跟大奥丘陵的工程负责人唐琛上校交接，顺便面对面把皇室的具体计划传达给他，请他配合。
　　换句话说，再过几分钟，白刃就不再归他管了。

　　远处，一辆装有厚重轮胎的防弹装甲车疾驰而来，车的尾部拖着一长串浓浓的沙尘。
　　唐琛上校得到苏羽提前到达的消息，正亲自驾车匆匆忙忙从工地赶来。

　　一个月后就是帝国的立国九百年庆典，希望之城将作为新建的主会场迎接宾客，并承揽下这次盛会。
　　希望之城的建造也标志着以环境最恶劣的大奥丘陵为起始点，星球环境改善计划正式启动。

　　这是皇室为了应对日渐增长的人口而开辟出来的新路线——把首府的人转移到外埠。
　　贫民窟的人口越来越多，资源越来越匮乏，环境越来越差，人们生病也越来越频繁。
　　恶性循环之下，中层开始渐渐走向穷困，首府已经不堪重负，所以，皇室的这个举措无疑是很受欢迎的。

　　唐琛四十多岁，顶着一头天然偏棕色卷发，成熟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特有的世故。
　　虽然帝国规定，四大军团跟总理府互不干涉，也不存在上下级领导关系，但在面对苏羽这位帝国最年轻的军团统帅时，唐琛无疑是谦卑的。
　　“尊重的统帅大人，您的莅临简直让大奥丘陵蓬荜生辉。”

　　苏羽习惯性地抿了下嘴唇，却抿到一嘴的沙子。

　　还没等他说什么，一旁的白刃大笑起来：“唐琛，大奥能生出辉来？”
　　这种时候有心情跟唐琛插科打诨，是因为他听到了“大奥丘陵”这个名字。

　　在他投靠反叛军之前，帝国政府高层内部就已经有了关于“大奥改造计划”的传闻，去年，他听说这里的工程正式开始的消息。
　　所以说，他是被发配到了一个类似于荒星，却位于主星的地方做劳工。
　　他没被直接处决。

　　这让他感觉到微许的庆幸，只不过，他对这里的工程负责人不太满意。
　　唐琛，老“朋友”了。

　　听到白刃的嘲笑，唐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反驳。
　　他不允许自己因为一点小小的恩怨，就在帝国最强军团的统帅面前丢失该有的风度。

　　苏羽掏出手帕，一边擦掉脸上的沙尘，一边用手势示意唐琛把犯人带走，自己则反客为主地走向唐琛那辆造型彪悍的越野车。
　　他受不了了。

　　-
　　听说今天苏羽要来，唐琛特意吩咐手下收拾过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也不过就是临时搭建的一栋楼里最顶层的一间，这里兼具着工地指挥所的功能，在大奥丘陵这样的条件下，当然不会有多舒适，到处都蒙着一层薄薄的沙尘不说，从堆积的文件图纸、各种监视屏幕和几把不知道给谁准备的破旧椅子看来，显得凌乱且寒酸。

　　苏羽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
　　他把皇室的命令当面又传达了一次，补充说明了计划的细节，突发情况的处理方法，周围埋伏的帝国军兵力排布，好让大奥丘陵这边有个心理准备。

　　他所说每一件事都是绝密等级的，唐琛一下接一下地点头，能接触到这些核心秘密让他受宠若惊。

　　苏羽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前看向窗外。
　　正对面就是希望之城。

　　会场主体已经全部完工，高达几百米的半球形建筑倒扣在光秃秃的地面上，外墙表面是防风沙侵蚀的特殊材料，在它的反射下，阳光显得更为刺眼。
　　不少穿着统一制服的总理府警卫押送着劳工进进出出，在宏伟建筑的周边，有人正在挖坑种树——从天玥星那边移植过来的抗旱抗风沙的顽强树种，改造大奥丘陵的利器。
　　人们都坚信，希望之城，就真的是希望开始的地方。

　　从头到尾，希望之城的一切粗活都是由劳工完成的，他们都是来自各个监狱的犯人，罪行不重危害性不高的那种。
　　至于白刃，只能说是个例外。

　　皇室之所以把白刃放到这里，是因为他们坚信，以希望之城主城暗藏的火力，就算高尤冲破星外防御，把魔域号开进大气层都造不成太大威胁。
　　况且，他肯定不敢、也无法突破环绕在主星周围的防御卫星，如果能的话，他早就那么干了。
　　总的来说，这里是个防御力量稳固，又不至于造成民众伤亡的战场，也是帝国的主场，只要反叛军的人一出现，就再也别想逃脱。

　　苏羽盯着那些忙碌之余时不时被守卫手里通电的鞭子问候一下的劳工们，突然回头看了唐琛一眼。
　　统帅大人不坐，唐琛当然也不敢坐，他正稍稍弓着背站在苏羽身后。

　　“唐琛上校，听说你跟白刃曾经同在凤凰军团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