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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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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只有短短的十分钟,为此,我要付出漫长的余生。
开始之前,鬼差再三询问我:“确定了吗?”
我贪玩,闲不住,喜欢好山好水,活着的时候每个假期都要和许敬宇出去玩,当鬼的第一个愿望也是到处看看。
玩心如此大的我,几乎不敢回想这个决定带来的痛苦,闭着眼睛和鬼差说:“抓紧时间开始吧。”
鬼差说,我会在许敬宇印象最深的场景中再次见到他。
我十分好奇会是哪里。
是第一次拥吻的夏夜,还是告白的那条街道。
结果居然是高中。
乱糟糟的办公室,老陈在我右手边对我耳提面命,其他老师也在讲话,走廊里闹哄哄的,许敬宇站在离我一人远的距离和班主任讲话。
我想不起这是哪一天,也不知道这天对许敬宇有何重要。
可我能看到许敬宇了。
我抬起手指,轻轻地戳了下许敬宇的小臂。
就那一下。
许敬宇宛若有心灵感应般撩起仓皇又充满期待的眼睛,目光汇聚在我脸上后,眼眶蓦地通红。
下一秒,我就已经在他的怀抱里。
许敬宇用了很大力气抱我,双臂紧紧地勒在我背后,我们的胸腔越贴越近。
他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入骨血,似乎要把这一年里缺失的温暖和爱一股脑地全补给我。
被他抱着,我的脑子几乎短路,等刚有一点反应,就感觉有冰凉的液体坠落头顶。
再然后,是许敬宇极轻极温柔的声音:“言言。”
他唤我。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便宛如信徒朝圣般,虔诚地说:“我爱你啊。”
我没想过,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他会回答在我死前那个晚上问他的、他对着发不出去的微信窗口回答过无数遍的问题。
或许,他爱我比我想象的要多。
我连忙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每次问你都是因为吵架吵不过,想让你有点愧疚而已,你不用把它当成任务和责任。”
那些狠狠鞭笞他、迫使他走上生活正轨的长篇大论都被我抛在脑后,此时此刻,我只能捡些轻松且让他放心的说。
我亲了亲许敬宇的脸颊:“对不起哦,当鬼太开心了,这一年我只顾着游山玩水,没有来看你。”
许敬宇或许觉得我还活着,问我:“那你开心吗?”
我说:“当然开心啦!我死后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简直是共产主义终极理想国,我也不用上课,每天就这里玩玩那里玩玩,再交交新朋友,可开心了。”
我讲起话来碎碎叨叨叽叽喳喳,许敬宇却垂眸认真地听。
他总是这样,话不算多,但很喜欢听我说话,为了不扫我兴,还能在需要的时候充当捧哏。
活着那会儿,我常常会幻想,我们结婚后,他会是个极其温柔的丈夫,在我忙碌一天下班后,听我抱怨傻逼同事和离谱的老板。
有了宝宝,他也会是个好爸爸,很有耐心陪着宝宝玩。
然而……
这些终究只能是幻想。
“我在我的世界过得可好了,有个活着时当练习生的帅鬼追我,你知道的,我对爱豆天生没有抵抗力,所以最近我也要和他谈恋爱了,嗯……对你确实有点不公平,但是我问过了,你阳寿到八十八,我可等不起。”
“如果可以,到时候你成老头了,我们在那个世界团聚,我会经常找你玩的。”
我不敢停下滔滔不绝的嘴巴,我怕我一停下就会哭出来,也怕看到许敬宇难过的表情,我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然后总结陈词:“所以,你现在不用再想我了,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你抓紧时间恋爱结婚,没什么事也不用去墓地祭拜我,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也早点过自己的新生活。”
上课的十分钟长得像正无穷,如今的十分钟却短如一个逗号,还未在我们身边停留足够,便要彻底消失。
我今天所说的世界观对许敬宇这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说似乎冲击太大,他默默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用狗狗般可怜的目光看我:“可我会想你。”
我也会想你,很想很想,但我不能这么说。
“你别想我了呗,总会再见的。”
我故作轻松。
对不起啊,许敬宇,我又骗了你。
等你自然老去、死去,那时候,世间早已无我。
倒计时的沙漏即将漏完,鬼差三番五次地催促我。
我只好跟许敬宇道别:“我今天就是顺路来看看你,现在要走了,抱一下吧。”
许敬宇朝我张开双臂。
我用眼睛认真地,一寸寸地描摹过许敬宇的眉眼、身体,想着只要我看得足够仔细,就能将他永远刻在脑海里。
可不够的,这些远远不够。
本来这十分钟都是意外得来的,但我仍旧贪心地想,此时此刻,拥抱到地老天荒,天长地久。
我如此地爱许敬宇,并且相信他也如此。
可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捉弄我们,令我们早早阴阳两隔。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我眼眶滑落,我终于明白,我还是接受不了人生没有许敬宇这件事。
最后一点细沙平稳地漏掉,我推翻前面说的所有,哭着对许敬宇说:“你记得要常来看我,我生日忌日恋爱纪念日休息日,只要有时间就来,你还要去看看我爸妈,我妈那么喜欢,你去她会开心的。”
我仿佛把这世界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最后仍忍不住说:“你也要记得想我。”
话音落下,最后一粒沙也随着落下。
我在许敬宇怀里缓缓消失。
我连头都不敢抬,怕撞进那双悲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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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的日子单调无聊。
虽然鬼不少,但大家都死气沉沉的。
偶尔大家会交流一下死亡的原因,顺便分享家人祭拜的食物。
墓园里有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是跳楼自杀的。
她长期遭受校园暴力,被人贴大字报羞辱,排挤,最后没忍住,从教学楼楼顶一跃而下。
如此令鬼悲愤的事情,她的家人却选择和施暴者和解,拿了赔偿金准备给哥哥买婚房。
她的家人从来没有来祭拜过她,但她依旧存在。
她曾经悄悄和我说,无比希望自己变成厉鬼去向所有对不起她的人讨债报仇。
但是我们办不到。
位于我后方的姐姐去世时三十岁,已婚,有个两岁的宝宝,去世时丈夫哭得声嘶力竭,可两年后就另觅新欢,就连宝宝也叫别的女人妈妈,彻底忘了她。
最开始,她还总是回去看宝宝,如今也不了,整天在墓地里晒着太阳。
还有的鬼刚刚来就消失了,还有一些是在这里待了十几年的钉子户,明明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但由于人世间还有人微弱地思念着他而无法离开。
各有各的风雪,各鬼有各鬼的苦恼,但归宿貌似只有一种。
我不敢细想,好在我是天生的乐天派,每天乐呵呵地薅大家一起打麻将消磨时光,还会把家里带来的食物分给大家吃,无聊了就看看大家发给我的微信。
老宋和老陈照旧是老一套。
曲思月彻底把我这里当成了树洞,吐槽些有的没的,最近还交了个帅哥男朋友。
室友也给我发消息,报告最近在跟研究生师姐种小番茄,结果小番茄被学校里的流浪狗吃了。
还有一些高中同学,偶尔会蹦出来一句想我了。
只是没有许敬宇的消息。
因为在吵架那天晚上,我毫不留情地将他Q.Q、微信支付宝邮箱还有某宝账号都拉进了黑名单。
谁能想到第二天我就死了呢。
不过,看他没来给我上坟,大概是把我的话都忘了吧。
忘了就忘了吧。
那天,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我们在墓地里鏖战麻将。
我杠上开花七小对,赢得对面大爷脸都绿了。
我心花怒放地一边数钱一边洗牌,突然脑子里蹦出一条消息。
那个头像熟悉又陌生,我思考了一下来者何人,瞬间浑身发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许敬宇。
他说:【宋言,香山的枫叶红了,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