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残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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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糯糯的童音软绵绵地缠绕在耳畔。
杨朗应声回头，只见杨姿苦着一张小脸，乌黑的大眼睛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
“怎么啦？”杨朗捏捏杨姿的花瓣似的脸，“我的小公主，怎么看上去像只霜打的茄子，嗯？”
“四哥，我累死啦！”杨姿抱住杨朗的手臂，使劲地摇晃，“怎么还没完啊？我都站了好几个时辰啦。”她把小嘴一嘟，“可是，夫人还不肯让我回去。”
杨朗叹息着摸摸杨姿的脑袋，目光不觉幽深。
“四哥？”杨姿好奇地眨眨眼睛，忽而“扑哧”一笑，伸手点着杨朗的侧脸，欢笑道：“四哥皱眉头的样子好像个小老头哦！”
“我看上去有这么沧桑么？”杨朗摸摸下巴，精致的眉眼间含着温雅的笑意，夕阳下稚嫩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金黄，散发着晶莹剔透的淡淡光芒。突然间，他的笑容黯淡下来，心中微微有些怔动，杨姿甜甜的笑容总让他感到恍惚，眼前的情景竟让他的思绪飞到了极为遥远的过去。
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以及，另一个自己。
仿佛是记忆深底久违的梦境。
那时候，六岁的阳阳拍着胖乎乎的小手，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涡：『韩叔叔，你不要皱眉头哪！你皱起眉头的样子好像我们楼下的那个老爷爷哦！』说着，伸出软软的小手努力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那时候，自己哈哈大笑，一把将阳阳小小的身躯抱起，转过头去，正对上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俞歌，我看上去有这么沧桑么？』
那时候，俞歌俏皮地眨眨眼睛：『是啊，韩叔叔，你真的好老！』
“四哥，你怎么又发呆啦？”杨姿不满地撇撇嘴，“你在想什么啊。”
杨朗仿佛出了神，也不答话，只管呆呆地望着远处刘心雨的墓碑，脑海中却是一片芜杂……
幽室一以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杨朗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仰首，昏黄的天空中飘浮着几团破棉絮般的云雾，让人感到窒息而沉闷。
隐约间，他的心底滋生出一种迷惑，竟然有些不敢置信——
平日里那个端庄威严的刘心雨此刻就埋在这片黄土之下。
来自尘土，终于又归于尘土……
于是，他垂下头，喟然苦笑，低低吟道：“……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笑……”
一旁的杨姿瞪大眼睛：“这是四哥作的诗吗？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
杨朗一笑，复而摇摇头：“写这首诗的人叫李金发。”
“李金发？”杨姿奇道，“怪怪的名字。他是唐人么？”
“这个……”杨朗顿了顿，道，“或许吧。”他耸耸肩，眉梢轻扬，“这样说来，波德莱尔倒还是唐人的前辈了？”
“波德——莱尔？”一个低缓的童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又是什么人？”
杨朗兀自一惊，抬眼一看，面前站着的却是二哥杨显。
这个十岁的孩子此刻穿着一身雪白的丧服，更显得身长玉立，一贯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的表情，仿佛短短几天时间里，他身上已然消减了所有十岁孩童应有的稚气和活泼，一下子变得稳重而深沉。
“二哥。”杨朗灿烂一笑，心里却着实有些不是滋味，“你刚才一直都在我们旁边？怎么不先打个招呼呢？”
杨显只是淡然地弯了弯唇角，勉强算是一笑，便转而看向杨姿，语气依然淡漠：“快到前边去罢，夫人找你。”说罢，朝杨朗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四哥——”杨姿毫无办法，只得泄气地拉拉杨朗的衣袖，“我这就走啦……”
杨朗笑道：“快点儿去吧！春华夫人那里，我可吃罪不起。”说着，他转头望向杨显离去的身影，一时之间，心中竟是感慨万千。
造化弄人。
杨朗向来佩服刘心雨的心智和气度。这个高贵的女人，以她蓬勃的生命维持着大清宫廷的平静和祥和。可是，谁又能料到，死亡，竟然来得这样突然。
阳春三月的和风中隐隐夹杂着萧索的气味。
杨朗弯腰拾起一片落叶，霎那间，他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惆怅和沧桑，虽然，这具身体的年龄只有九岁，他却有一种迟暮之年的伤感，以及，力不从心的彷徨。
他不知道何去何从。他觉得自己犹如一叶不系之舟，顺流而下，却不知道何处才是彼岸。有时候，他唯有依靠回忆、依靠过去、依靠记忆深处对俞歌愈来愈醇厚的思念，才能重新体味到存在的价值。
傍晚的原野里慢慢升腾起侵骨的寒意，不一会儿，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杨朗的手微微一抖，指间的枯叶散入风中。耳畔，恍惚中又传来俞歌清亮的声音：
韩放，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结婚吧……
又如何会忘却呢？
即使□□已然消散，但灵魂深处的记忆却依旧存在，他对俞歌的愧疚依旧存在。
『阿放！你要妈妈去死吗？如果你要妈妈死的话，就去娶那个女人吧！去娶她吧！你娶了她，就再也不是我张清河的儿子！就再也不要踏进这个家门！我就当作是白生白养了一场！』
『韩放，你后悔了？是不是？』
俞歌哀怨而清冷的目光安静地看着自己，唇角那抹淡定的笑意依然让自己怦然心动。
『当激情退却后，我们还剩下什么呢？韩放，是我……是我太天真……』
杨朗缓缓闭上眼睛，细微的雨点落在脸上，却让他不寒而栗。
那是记忆深底……寒冷冬夜的刺骨之痛……
那一夜，他在大雨滂沱中苦苦等待了五个小时，直到俞歌颤抖着打开那扇门。
那一夜，他与俞歌哭泣相拥，无语凝噎。
那一夜，他就靠在窗前，俞歌给他满上一杯红酒，然后坐在他的对面，哭红的眼睛像一汪春水，幽远而深切……
……
这是一片很寂寞的天
下着有些伤心的雨
这是一个很在乎的我
和一个无所谓的结局
曾经为了爱而努力
曾经为了爱而逃避
逃避那熟悉的往事
逃避那陌生的你
再也不知道你的消息
再也不知道你的秘密
只有那熟悉的往事
只有那陌生的你
在那些黑色和白色的梦里
不再有蓝色和紫色的记忆
在这个相遇又分手的年纪
总有些雨打风吹的痕迹
为了那苍白的爱情的继续
为了那得到又失去的美丽
就让这擦干又流出的泪水
化作满天相思的雨
他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丝苍白而无力的笑。
俞歌，你在哪里？可还记得我么？
（第四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残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