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王孙路》柳凉生

33、红粉

　　子夜时分的康河显得格外宁静。消散了白日里的喧哗，碧幽幽的湖面上只有几盏孔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给康桥下的湖水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缥缈而静谧。

　　秦楼就在康河岸边，离康桥大约十丈之远，与它隔岸相望的，是燕京城内最有名的棋楼——风雨楼。此刻，萧紫烟正站在秦楼的望台上，凭栏远眺。夜风拂过她水蓝色的衣袖，凉意更胜。

　　街上的行人极少，隐约的打更声伴着更夫懒懒的声音让人凭生困意。萧紫烟手中的琉璃灯已经快烧尽了，然而，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夜幕沉沉中的康桥，以及，秦楼下那条清冷的长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叮当脆响，萧紫烟浑身一颤，双唇竟也哆嗦起来。她的神情略微有些激动，仿佛等待丈夫夜归的妻子一般，急匆匆地向楼下奔去。当她颤抖着双手打开脚门，只见一个火红的身影正渐渐从昏暗的夜幕中走来。

　　“恩主。”萧紫烟快步迎上去，手中的琉璃灯被夜风吹拂着，一明一灭。

　　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火红的衣裙，赤裸的双足上绑着两串血色的铃铛，透着诡异的妖冶。她看了萧紫烟一眼，却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疾步走上楼去。萧紫烟心情忐忑地跟随其后，那人的脸上带着她极为罕见的严肃表情，连惯常的娇柔媚态亦无影无踪。

　　进得燕子居，萧紫烟轻轻带上门，转身低低道：“恩主，渤海那位来了，我把他安排在东院。”

　　少女点点头，径直往堂前一坐，阴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一个人？”

　　“还有乌孙岱钦，不过只待了片刻便走了。”

　　“看来他是同杨诺分道扬镳了。”少女冷冷一笑，“他怎么不去找他妹子？找我做甚？难道还指望一个小小的云梦蝶来替他倒转乾坤不成？”说着，她抬起头，忽而嫣然一笑，声音中却有了调笑之意，“紫烟，现在就你我二人，你怎么还叫我恩主？”

　　萧紫烟脸上微微一红，露出旖旎的神态。她缓步上前，半蹲下身子，扶住少女的膝头：“听说南帝已经死了。追云心里不高兴么？”

　　这红衣少女正是百里追云。她俯下身，慢慢摩挲着萧紫烟光洁的脸颊，柔声道：“高兴，自然高兴，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不顺眼的人，我怎会不高兴？”她微微一笑，更觉美艳无双，萧紫烟静静看着对方，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她握住百里追云柔腻的纤手，斟酌了一下，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百里追云的嘴角微微一搐，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是无比的酸涩。许久，她淡淡道：“紫烟，你知道我师父百里峥是怎么死的么？”

　　萧紫烟略想了一会：“是追云你……”

　　“果然，知我者紫烟。”百里追云伸手搂过萧紫烟，“欺师灭祖，我是不是禽兽不如？”

　　萧紫烟轻叹一声：“追云今天是怎么了？”

　　百里追云的笑容有些阴恻：“我可是他的亲侄女，他却把衣钵传给欧阳丽华！叫我如何甘心？欧阳丽华那小丫头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我指手画脚，是可忍孰不可忍！”百里追云切齿道，“我让他传我无形无相道隐无名，他说我没有这个天赋也就罢了，为何要骗我说神功已失！他怕我找欧阳丽华的麻烦，所以就拿一本静心咒来糊弄我！”她忽而露齿笑道，“真是没想到啊，欧阳丽华那小妮子竟然会无形无相心法！”

　　“她已经练成了？”

　　“没有。就算她天赋极高，没个二三十年的功夫，又如何能练成？”百里追云扬了扬下巴，“照她现在达到程度，估计还没练到第五层，否则她一掌下来，我焉有命在？”

　　萧紫烟握住百里追云的手：“你受伤了？”

　　“十年。”百里追云森然地盯着面前的烛光，恨恨道，“至少十年，我才能恢复功力。若不是师父偏心，我早练成了血衣神功，又怎会几次三番败给欧阳丽华？”百里追云的脸上如罩着一层寒冰，握紧的指节青筋绽露，忽而，她阴鸷地一笑，“哼！其实，那小妮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右眼中了我的蝴蝶针，剧毒攻心，好端端一个冰山美人成了独眼的残废，你说滑不滑稽？”

　　萧紫烟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妖异明艳的女子，良久，幽幽道：“追云，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我实在是不懂……啊……”

　　毫无预计地，百里追云突然捉住她圆润的指头，放入嘴中，细细□□，一双秀目却戏谑地看着她。萧紫烟的脸上渐渐泛起一阵红晕，身子登时酥/软下来，慵懒地倒在对方怀里。百里追云双眼微眯，顺势将她拥住，邪邪地一笑，故意将声调拉得极长：“我想要什么……你会不知道么？”

　　萧紫烟别过脸去：“你又顾左右而言他。”

　　百里追云笑而不语，食指轻叩额角，姿态娴雅地倚靠在坐榻上，闭目道：“我只是不甘心哪。我百里追云怎会事事不及欧阳丽华那个黄毛丫头？我那师妹冷酷无情，唯独对那陈深关怀备至。呵呵！她越是要保护陈深，我就偏要折磨他。还有段景仪，镇日里期期艾艾，宁可对着满屋子的废纸，也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哼！他既然让我不好过，我定要他痛苦一生。”

　　“你这又是何苦？他既已出家，自然决意忘却红尘。”萧紫烟轻咬下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低低道，“莫非是追云难以忘情？”

　　百里追云眉梢一挑：“我会对段景仪有情？”

　　萧紫烟将脸一撇，不看百里追云，眼中交织着淡淡的怅惘，声音细若游丝：“你那样对待从嘉……也不是因为段景仪么……”

　　百里追云静默地看着萧紫烟的侧脸，半晌无言。终于，她抚上萧紫烟削瘦柔软的肩，缓缓道：“紫烟，我待你如何？”

　　萧紫烟垂下头，声音极是轻微：“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

　　******

　　漫卷帘栊。纱幔迤逦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清香。那香味幽淡而绵长，仿佛与空气混合在了一起，丝丝缠绕，一如锦被间交叠缠/绵的人影。

　　萧紫烟白皙的身体上不着寸缕，一头长发散乱地枕在百里追云的胸前。月色撩人，对方身上的香味让萧紫烟微微感到醉意，她不由得撑起身子，凑过去，吻了吻百里追云的面颊，又一股清甜的暗香沁入她的唇舌。

　　萧紫烟知道，百里追云天生身染异香，入室则三月不散，念及此处，她心中一动，喃喃道：“从嘉身上也有这样的香气，不愧是追云的骨血。”

　　百里追云“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只是餍足地抚摸着萧紫烟如凝脂般光滑的手臂，良久，她忽而悠然笑道：“紫烟，我突然想到一件极为有趣的事。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修炼无形无相道隐无名需要断七情绝六欲么？”

　　萧紫烟寻思道：“是了。欧阳丽华和陈深成婚多年，又生有一子，如何能练这种童子功？”

　　“这就是我师父的狡猾之处。他总道我心术不正，对我怀有戒备之心，更怕我对他的宝贝徒弟不利，所以就用这样的障眼法，让我以为神功真的已经失传多年，暗中却偷偷将秘笈传授给欧阳丽华……好个暗度陈仓的主意，亏他还是我的亲叔叔！”

　　萧紫烟微微仰起头：“可是，陈深不就只有欧阳丽华一个后妃么？”

　　“那陈商决计不会是我师妹生的。除非……”百里追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我师父当年不准我去延庆宫，难怪欧阳丽华像防贼一样防着我，难怪段景仪镇日魂不守舍，我知道他一向没有这种嗜好……怪不得！怪不得！”

　　“怎么了？”萧紫烟不解地看着百里追云，“恩主何事这样开心？”

　　“我在笑欧阳丽华。”百里追云慢条斯理地整整鬓发，“身边有一个绝代佳人，却只能看不能吃，是不是很憋气？”说着一个翻身将萧紫烟压在身/下，“现在就算我师父跪下来求我练无形无相道隐无名，我也不要练了。”

　　萧紫烟诧异地张张嘴，百里追云却道：“否则像我师妹那样，无欲无求，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她眯起眼睛，亲了亲萧紫烟的面颊，复而又是一笑，“欧阳丽华真当是不解风情，若换作是我，近水楼台，定要一亲芳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