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王孙路》柳凉生

24、古道

　　半夜的官道上寂静得可怕。别了行痴，谢云独自牵着马，缓缓往回走。她不想骑马，只想静静地伴着马匹走上一程。路，出乎意料地长。看不到尽头，只有飒飒的风声，以及路旁松柏的枝桠发出的沉闷的声响。她的心中更是苦闷，往事历历在目，却只有让她越发黯然伤神。

　　『段景仪还是和百里追云成亲了，就是今日。阿云，以后你别想着他了，哥哥一定帮你找户好人家，找个好夫婿……』

　　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兄长便是坐在自己的床头，神情严肃地将这个骇人的消息告诉自己。

　　『晚了，哥哥，晚了！阿云这辈子不想再嫁人了！』

　　『阿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哥哥你又何苦替我这个没用的妹子伤心动怒呢？』

　　谢云感到脚下有些发虚，一步一步竟是走也走不完。以为自己已经超脱了，以为自己已经能将前尘往事付诸一笑了，却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世人皆传言，江东段郎和蝴蝶姬婚后仳离，以致终成怨偶，段阿奴情伤不已，故而出家，百里追云因爱成恨，竟成情魔。

　　不，决不是这样。外人或许不知，她谢云怎会不知？百里追云，她要的不是一个丈夫，她要的是一个任她差遣、听她号令的奴隶。就算她并不十分爱段景仪，也决不允许段景仪背叛她，无论是□□，还是灵魂。对于这个女人，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谢云知道，段景仪是因为因为恩师的遗愿，才娶了百里追云。

　　谢云亦知道，段景仪的厌世出家与百里追云无关，完全是因为另一个人。

　　七年前，她在终南禅寺重遇段景仪，那时的段景仪正在面壁参禅，足足一个月没有开口说话，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垂垂老矣的暮气，往日的意气纷发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阿云妹子，我已决意了断在世间的一切恩仇了。』

　　谢云的心中有些许宽慰，是了，陈靖威和杨俊杰都已死去，段家的仇恨也该了结了罢。

　　然而，第二天，她再来看段景仪，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身披袈裟的出家人。

　　这就是你所谓的……了断恩仇？

　　谢云在顷刻之间明白了过来：段景仪的挣扎，只是因为，爱恨之间的无措与彷徨。

　　因为你爱上了陈深，而陈深却是陈氏的后人……所以你才放纵自己沉溺在花街柳巷？所以你才会娶百里追云，把她当作断绝自己痴念的挡箭牌？所以你才会这般颓唐、这般痛苦、这般忧虑？所以，你才决心悬崖撒手、抛妻弃子？

　　『景仪哥！你这个懦夫！』

　　那一刻，自己的眼泪倾泻而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头也不回地向山下狂奔而去……

　　谢云缓缓转过身，望着身后尘土飞扬的漫漫长路，犹如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冗长、乏味、既不绝望，亦没有希望，更不知道在哪一个地方这条路便走到了尽头。就像很多年以前，自己和段景仪坐在临安的柳树下，一齐念着李太白的那首《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