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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西行 ...


  •   驿外。

      断桥边。

      短亭里坐着一僧一道。

      僧人三十多岁年纪,穿着灰色的僧袍,相貌甚是俊美清雅,却略带风尘疲惫之色。僧人的背后站着一个小沙弥,也是灰衣窄袖,眉宇间灵动机警,颇显聪慧。

      那道人年纪要轻些,端坐在僧人的对面,态度尤为恭敬:“家师原想亲自来送行,可惜月初闭关静修,至今不过十日,无法出关,故而命小道前来作别。家师言出家人无甚相赠,唯有去岁所作的几句真言,送于行痴和尚,权作临别之礼。”

      行痴微微一笑,道:“灵虚真人果然是寻到了一处清净之地啊!”他徐徐打开那张薄笺,只见上面行云流水般地写着一首七律:乙未真言赠段伯功。

      这段伯功自然是指行痴和尚。行痴俗家姓段,名景仪,伯功乃是其表字。他口中的灵虚真人便是擎云山九阳宫的宫主叶沐雨。灵虚子早年乃儒生,曾游学江东,机缘巧合间结识了当时的“江东第一人”段景仪,二人谈诗论道,交情甚好。后叶沐雨弃妻、子入道,号灵虚子。七年前,段景仪到终南山参禅三月,了却尘缘,在终南禅寺剃度出家。两个昔日的文友如今一僧一道,也算是宿缘匪浅。

      行痴幽幽地长叹一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真人的这番心意,贫僧心中实在感激。真人能在活中悟得死因,想必修为又精进了一层罢?”

      道人道:“家师自挖墓穴居以来,确实受益匪浅。家师云,活中悟死,便是要寻一个修炼的法门,与外世隔绝,真正做到凝神静气、一念不起,方可出关。”

      行痴含笑道:“真人在地穴中苦修,莫非是要效仿达摩祖师面壁九年、明心见性么?”

      道人道:“家师亦常言,唯有心如死灰,才能到不生不灭的化境。”

      行痴微微颔首,神色中颇有赞许的意味:“王孙面壁九年经,九年面壁祖佛成。真人的这般境界,贫僧恐怕是望尘莫及啊!”

      “大师何必过谦。大师如今不畏前途艰险,决意远赴天竺求证佛法,这番作为岂是吾辈能及?况且家师平日里对大师的人品和学识甚为敬佩,常言以大师的修为,要成就一代宗师,绝非难事。只可惜大师总不能跳出红尘之外,实在是让人扼腕。”

      行痴神色一黯:“父子天伦,总难断绝。念及从嘉,行痴不免心痛如绞。师兄常道行痴尘缘未了,诚然如是啊!”

      道人道:“大师若放心不下从嘉,不如将从嘉交付九阳宫。入不入道倒是其次,九阳宫近年也收些俗家弟子,修身养性、练武强身,如此一来,岂不甚好?”

      行痴轻叹一声:“让从嘉出家,贫僧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他母亲的脾气近年来越发乖僻暴戾,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贫僧别的不怕,只怕她会对禅寺不利,若因此连累了九阳宫,那贫僧的罪孽实在是大了。”

      道人有些不以为然:“难道我九阳宫还怕了百里追云这一妖妇不成?”然而,话一出口,又不觉有些后悔,他想到这百里追云毕竟是行痴俗家的妻子,自己这般称呼,实在是不妥。

      “冤孽!冤孽!”行痴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贫僧原以为遁入空门便可了却红尘烦恼,孰料百里氏与我实乃三世怨偶,以致报应不爽、纠缠不休!如今她若是想取我性命,倒也罢了,贫僧不过抛下这具臭皮囊,便可结束因缘,从嘉亦不必再受折磨。只可惜,贫僧之命也难消她心头的魔障。我原打算带从嘉一道西行,然前途未卜,西去之路又极多险阻,从嘉不过十岁幼童,如何能走越这千里大漠、万仞雪山?罢!罢!缘生缘灭,万事自有其定数,从嘉之事,顺其自然罢!”

      ******

      黄尘散漫。

      凉风萧索。

      夜半更深的古驿道上缓缓走着两头瘦弱的毛驴。

      “师父,前面便是铜陵关。”

      行痴点点头:“出了铜陵关,便等于离开了大清地界。”他仰头望望漆黑夜空中稀疏的晨星,宽大的灰色僧袍瑟瑟作响,“悟机,这一去前路渺茫,生死难料,或者葬生大漠,或者命丧雪山,或者戕于异族之手,或者死在虎豹豺狼之口,你若此刻回头,还来得及。”

      小沙弥摇摇头:“众生皆苦、五蕴皆空,肉身的磨难不过白驹过隙、倏忽之间,悟机只求能跟从师父,求得性中大光明之境界。”

      行痴道:“但愿佛祖助我师徒西去无碍,早日到达天竺,便死亦何憾!”

      “景仪哥——景仪哥——”忽然,女子清亮的呼声远远传来,渐渐变得清晰。

      行痴回转头去,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撒着四蹄向这边奔来,马背上端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披着件黑色的斗篷,隐隐露出粉底碎花的裙裾。

      行痴朝那女子微微一笑:“阿云妹子,别来无恙。”

      来的这女子,正是师弟谢峰的亲妹子谢云。

      谢峰是段景仪俗家的同门师弟。谢峰精于医道,当年陈深天生带疾、半身不遂,嘉裕皇后欧阳飞飞忧心不已,幸而谢峰的妙手金针,方才救下陈深一条性命。当然,谢峰也因此名声大嘈,十六岁便成为一代神医。那时节,段景仪与谢峰这对师兄弟堪称少年奇才,在临安名显一时,只不过谢峰为人古板严肃,又不擅交际,与南陈的浮靡之风尤为格格不入,段景仪则不然,此人风流倜傥、文采出众,正所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身居江东名流之首,着实风光无限。

      段景仪与谢峰的师门,乃是天山烈火教,其师玉虚宫宫主百里峥素来极少涉足江湖,故而鲜为人知,然而,他的四名弟子却不容小觑。大弟子百里追云,乃是百里峥的亲侄女。百里追云有一半苗疆血统,丽质天成、美艳无双,精通药理,偏偏行事诡异、性情古怪,尤其擅长制毒,故世人多忌惮之。

      谢峰与段景仪年岁相仿,百里峥常道两人的性格实在迥异:段景仪失于疏狂,任性而为,做任何事都无所用心,虽然生来聪明,偏又固执己见,有时书生气太盛,便少了点侠士的豪气。谢峰行事则是太过拘谨,一板一眼,也难成大器。唯有最小的弟子欧阳丽华,天赋异于常人,实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谢峰与段景仪自小一同长大,本来关系极为亲密,后来却因为谢云的事闹得不欢而散。谢云少时钟情于段景仪,无奈段景仪与大师姐百里追云早有婚姻之约。谢峰单就谢云这一个妹妹,向来格外珍爱,便天天逼着段景仪娶谢云,百里追云闻讯从天山赶到临安,差点没杀了谢云。谢峰见妹妹受了委屈,心中不免恼怒,一气之下,便带着谢云离开临安,发誓与段景仪恩断义绝,有生之年绝不相见。

      而后事过境迁,谢云亦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渐渐也就断了对段景仪的痴念。只是谢峰不忘当年之誓,决不肯再见二师兄,段景仪也是无可奈何,幸而谢云和他依旧保持着书信上的往来。段景仪出家后,谢云偶尔也到终南山来看望他,有时便在山寺中小住几日。二人依旧如在临安时般吟诗作画,只是蜕尽了当年的浮华艳丽之辞,却是凝思静悟的禅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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