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四季（好的女人不会老）》乐珍君

6、芍药??陷之死地

　　病人差不多都睡下了。付小云在护理站坐下，过去的这24小时让她身心俱疲。现在想起刚才受到婆婆的恶语相加，还要努力控制自己身体的小肌肉群，不让它们产生不自主的抖动。
　　“付老师您去歇会儿吧，这一天也累坏了。”
　　“还好。”付小云这才扭动了酸痛的脖子，站了起来，“那我去睡一会。”不能否认，自从回到自己科室，忙碌的工作竟然让她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她想起晚上陆佳晨说的话，目前看来，自己的工作才是生活里面的一点亮色，尤其是马上要被提职，更是给她补充了活下去的动力。
　　浑身乏累地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偏偏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想起今晚在院子里面，看见头顶都是星星，大大小小或明或暗数不清，能见到这样一个晴朗美丽的夜空在宝州这个地方实属不易。
　　“你睡了吗？”她抓起手机发了一条微信。
　　“没有，担心你呢。”
　　“我现在过去找你。”
　　应松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付小云象征性轻轻敲了两下，没等里面人应答，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随手带上门。
　　“喝口水吧，刚给你泡的花果茶。”
　　付小云在桌边坐下，接过应松递过来的水杯，鼻子一酸。
　　应松看着面色蜡黄憔悴的付小云坐在那掉眼泪，心中忍不住翻江倒海。
　　“小云，你别哭，他没事。”
　　“我不是哭他。”
　　“你——你要是早点听我的，跟他提出来就好了。要是那样，大家都省心，现在这个局面，是尴尬......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再装模作样地这样下去，能不能一直当他是个普通入院病人。我怕我会忍不住，就他那个妈，看她那样对你，我受不了！我看不得你这个样子，你知道吗？我这——头顶发蒙。”
　　“你别说了，怪我，都怪我。可是我能怎么办？”付小云说的很轻，伸手抹了抹眼泪。
　　“你原本就没有打算跟他承认我们的事儿，没打算跟他离婚，对不对？”
　　“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我知道，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让你为难了。松——你这么优秀，你又比我年轻，你没有孩子，你——你不懂。即便我跟他没了感情，可我跟他有儿子，提离婚离开家，这对于一个像我这样——一个四十八岁的女人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是，我又真地离不开你，这你不是不知道，我当然想早一天跟你在一起，天天跟你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小云，你别这么说，我——我——唉——”
　　应松无力站起身，在办公室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然后停住脚，双眼祈求一般投向付小云。
　　“我懂，我都懂——但是小云——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看见你作为他的家属在他身边，端屎端尿还受委屈，我心里不舒服，非常不舒服。这让我觉得自己无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女人。”说着他将修长的十指插入头顶，花白的头发跟着被抓的乱七八糟，原本就稍显比例不匀的大头瞬间又大了一个维度。
　　付小云再一次他的眼神射杀，所有的防线瞬间坍塌，原本僵硬挺直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球软了下来。
　　应松走过去弯下腰张开两臂，左手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右臂顺势紧紧将她的身体裹了进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松，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付小云索性伏在应松的胸前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哭得软弱无力，从小就爱哭，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她依旧改不了。
　　付小云觉得太累，尤其这两天她感觉到自己真变老了，没有力气去应付周遭的一切，她需要借一方宝地休息片刻。生病的醉鬼老公，青春期的儿子，刁钻刻薄的婆婆，还有面前这个尚不完全属于她的爱人，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加在一起搞得她筋疲力尽，她仿佛成了一个无处可逃的罪人。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多加抱怨，若非命运的庇护，别人眼里半老徐娘的她也不会被如此完美的男人当宝贝一样拥入怀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从小身体瘦弱的缘故，付小云从青春期懵懵懂懂开始就在寻找，她渴望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给她挡风遮雨，无论精神还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始终是一个弱者。
　　但是跟魏军生活十几年下来，她发现这个看上去身高马大的男人并不能给她提供任何安全的保障，哪怕是最基本的。甚至那些家里发生大大小小的危机和困难都是魏军带来的，反而经常需要自己这个弱女子来扛。她就像一座孤舟在婚姻里飘摇，无依无靠。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将现在的生活继续下去，跟这样的男人白头偕老。
　　应松就不一样，他能帮助付小云解决各种问题，帮她出主意，他的大脑袋里面随时会迸发很多灵感，关键是他能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新感觉。
　　可也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问题太棘手，关心则乱，应松今晚一时之间也乱了分寸。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付小云的头发，不知如何才能安抚自己心爱的女人。
　　付小云贴在冰冷的白大衣上感受到应松的温度，暖暖的让她慢慢放松下来，熟悉的安全感一点点遍布全身，有那么一刻她忘却了刚才还挤在心头的麻烦事。
　　“应主任，38床病人有——”韩鹏破门而入，傻呆呆地楞在原地，一双瞪圆了的眼睛躲在高度近视镜片后面，好像自己脱光了衣服站在对面紧紧抱在一起的应松和付小云面前。大概停顿不到一分钟，他觉醒一般迅速关门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付小云心乱如麻地离开应松办公室，护士小陈着急忙慌地迎面过来，问：“付老师——您看见韩鹏没有？”
　　“嗯，刚才见他去喊应主任呢。你们忙吧，我回去了。”付小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深夜的病房走廊无限放大。

　　“这大夜班上的真值，算是累死了。不过话说回来，心内的付老师肯定更累。昨夜里我看见她走的时候，那可不是一般的憔悴。她也真够不省心，她那个婆婆叫一个凶，这回我可真见识了什么叫东北老太太。”折腾了半宿，早交接班还没开始，小陈打了一个打哈欠，跟身边的护士长刘芳八卦。“昨天她那个婆婆一来就在病房大吵大闹的，把付老师数落的抬不起头。你说，这付老师平时多厉害一个人，愣是让人家整的不敢吱声。”
　　“是吗？她也会受婆婆气，我看着她老公真是挺老实的。”刘芳却似乎并不感兴趣，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
　　“那个男人就更别提了，眼瞅着他妈那样对自己女人，竟然大气不出，一句话不帮腔。”
　　“合着五大三粗的，是个妈宝男啊？”
　　“那可不！我觉得付老师真是够能忍了，要是我，早跟他们翻车了！”
　　“怪不得——”说到这，刘芳的嘴角向上扬了扬，不经意间挂上一丝笑。
　　“什么怪不得？”小陈见状来了精神。
　　“我跟你说小陈，你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啊，这现在还是个秘密。”掌握了一些秘密的人往往都喜欢故作神秘，就好像现在的刘芳，特意眯起眼睛，闭紧双唇。
　　“哎哎，姐，你是我亲姐，我嘴有多严实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啊？快快快，都等不及了，说吧，求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招还真灵，小陈赶紧抓住护士长的胳膊，苦苦央求。
　　“那你得请我喝一杯星巴克，馥芮白。”
　　“那还叫事儿吗？请两杯，行了吧？姐，快快快，麻利儿的。”
　　“付小云——跟——咱们应大主任，搞上了——”
　　“啊——这可真是爆炸新闻啊！真的假的？”
　　“切，你瞪俩大眼看我干嘛？不信算了，有人亲眼所见他们俩在办公室，哎呦——又亲又抱的——啧啧啧。”
　　“我的妈啊——我这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付小云付老师？她和应松应主任？真是真人不露相——平时他们那个劲儿拿的叫一个好，完全看不出来，也想不到啊——昨儿大晚上，付老师来找应主任，我还以为是说她老公的病情呢，完全没在意。这消息，赞赞赞。哦——难怪了，还真是，偏那么巧先前是咱应大主任出头，才替付老师解围摆平她婆婆呢。”
　　“这消息，嘿嘿，还热乎着呢。”
　　“给力给力，太给力了。这要是让她那个恶婆婆知道，还不得——”护士小陈话未说完，只觉得过来个人影儿，黑乎乎地站着不动。抬头一看，她口中的那个恶婆婆不知何时，不偏不倚就在眼前。还没等她缓过神，只听得对面嗷的一声大叫：“造反了，你们这还是医院吗？啊——都没有礼义廉耻到这个地步了！你们领导呢？给我叫出来！”
　　“老太太，您别这样，别激动，这是病房，都是病人在休息。”护士小陈被惊了一身汗，努力想控制局面。
　　“病房——你们还有脸说这是病房？埋汰！忒埋汰了——你们这嘎达埋汰啊！”
　　不少病人和家属闻声纷纷从自己的病房探出身，原本宁静的脑内病区在一瞬间被引爆。
　　刘芳意识到了严重性，一脚迈出护理站，拽住魏军妈那一对在空中拼命挥舞的胳膊，“大妈，您先别激动，你先到我们护理站坐下，咱慢慢说。”
　　“我能不激动吗，啊——闺女，你教教我，我咋能不激动！刚才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叫啥的主任，啊，趁我儿在这住院，跟——”
　　“大妈，大妈，您先冷静。”护士小陈冲过来跟刘芳一左一右想把正在歇斯底里的老太太控制住。
　　“你们别拉扯我，放开我！我要见你们领导，让你们领导把奸夫□□给我抓起来，替我儿做主——”
　　“滴滴滴——滴滴滴——”忽然之间，护理站响起了红色报警。
　　“糟糕！33 床！出问题了——”监护仪显示异常出现，刘芳和小陈同时撒开了还在义愤填膺着哭天喊地的老太太，直奔对面魏军病房。
　　魏军的妈妈站在原地，完全没有缓过神，“你俩跑啥？我要见你们领导——把领导给我叫出来——”

　　脑内病房乱做一团的时候，付小云已经拖着一身疲惫跑回家，一头钻进小厨房。
　　“妈，你回来了——”儿子一早起床，立刻闻到飘出来的香气，迷迷糊糊走到厨房门口。“你这两天肯定累了，快歇会儿，别折腾了，我随便吃点就去上学了。”
　　“好儿子，还是你有心。”付小云回头看看站在门口的大男孩，心口立刻暖暖的，就连满肚子早就饿憋的弯弯肠都瞬时充盈了起来。她朝着儿子笑笑说：“妈不累，昨晚上睡了一觉。赶着回来看看你，高三了，你这会儿正是拼体力的时候。你妈妈我现在就宝贝你，把你照顾好才是我第一要务。”
　　“我爸怎么样？你回来了，他怎么办？”
　　“他没事，你奶奶在——”话音未落，付小云手里的切火腿的刀鬼使神差落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鲜血瞬间流了出来，疼得她整个心脏跟着紧成了一团。
　　“一诺，快，帮妈妈拿创可贴。”太阳穴咚咚咚剧烈地跳了起来，她急忙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红色的血水哗啦啦在眼前流个不停，一时间竟然令她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战士头晕目眩，整个身体像是掉进一个无底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