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四季（好的女人不会老）》乐珍君

47、09 木棉?父母之爱

　　关于女儿恋爱的这个事情让陆佳晨大伤脑筋，首飞燕的话像一把小刀一直在剌她的心头肉。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给可可发微信，直接说明情况，让她赶紧跟那个叫廖飞的败类了断，但是情急之下怎么也想不好说辞。这毕竟是可可的初恋，肯定要处理稳妥。现在的小孩子无论多大，心里其实都是很逆反的，万一自己没说好，只怕会适得其反，更助长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发展，那不是等于将孩子亲手向着深渊又狠推了一把嘛。
　　她思来想去，又跟柳远桥左右商量，最后两口子还是决定不能冒然出击，要在不经意间一举攻破。
　　于是陆佳晨也只好耐住性子，连续几天，她都在脑子里面反复模拟排练跟可可就此问题的情景对话，百爪挠心地等到周五晚上。

　　一般情况下，每周五晚十点是陆佳晨和女儿约定的视频时间。这个时间段，可可回到宿舍，娘俩要互相分享一些自己身边的人和事给对方。其实主要是当妈的想听孩子汇报情况，如无特殊情况，每到这个时候两人都会准时上线，基本上雷打不变。陆佳晨的既定方针就是，要在这一次视频通话中将这个事情拿下。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左等右等，可可始终没有出现。

　　“还候着呢？”柳远桥看出了她的心思，在一边安慰，“别多想了，谁家大学生周末不得出去玩玩闹闹的，你年轻时候跟我出去不也是一样，记不得回家时间。”
　　“那能一样吗？儿行千里母担忧。现在的关键是，她跟谁出去玩？她身边有个定时炸弹啊！”陆佳晨坐立不安，总觉得今天哪里不对劲。心烦意乱地抱着手机，不停地给可可的微信发消息和视频通话邀请。
　　柳远桥皱了皱眉头，并不多言，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给陆佳晨火上浇油。

　　还没收到可可的回复，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突然显示“爸爸来电”。陆佳晨的心里跟着一紧，都这个时间了，老头儿能有什么事情呢？今晚真地太反常了。
　　“爸，这么晚还不睡觉给我打电话？”
　　“佳晨，你赶紧过来！你妈刚才摔了一跤，现在她的胳膊疼得厉害，我担心她会不会摔骨折了？你快过来，带你妈妈去医院——”
　　陆佳晨忍不住惊叫：“啊！？”
　　此刻她的两侧太阳穴咚咚咚猛跳，刚才心里那么慌乱就知道肯定要出事，没想到竟然是妈妈！
　　“爸，你别急，先别动她，我们尽快赶过去。”陆佳晨边指挥对方稳住，一边在脑子里罗列各种预案。
　　放下电话，她蹭地从沙发里跳了起来，叫：“远桥，赶紧穿衣服！我妈摔倒了，咱们得带她去医院。”

　　“别急，咱家老太太人好，摔一下还有土地公接着呢，应该没啥大事，别自己吓唬自己。这时候马路上车少，咱们一会儿就到。”
　　柳远桥发动汽车，扭头安慰媳妇，陆佳晨拧着眉头，示意他快点开车，自己又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喂，爸，我们出发了，有一刻钟差不多就到家，我妈现在怎么样？”
　　“疼，她就说是疼，我估计——骨折的面大。”电话那边显然很着急。
　　“我妈也是！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还满屋子折腾，折腾啥啊？还摔了跟斗？”陆佳晨一听，耐不住跟着急上火。
　　“你好好跟爸说话，别急，你先稳当住了。”柳远桥最懂自己老婆，他知道她是心疼妈妈。
　　“唉……你妈啊，她白天在市场买了鲜笋，想着明天周末了，叫你们有空来吃饭，给你们炖什么——哦，火腿鲜笋汤。这不是晚上就开始忙活准备，估计是地上撒了水，就滑了一跤。”
　　“哎呦，你说我妈——她！”陆佳晨脑门子发炸，强忍住脾气，才又说：“这个老太太啊，她明天炖汤，大晚上忙活个啥啊？”
　　“你这孩子，你以为每次你们来吃饭，你妈妈做那么一大桌饭菜是怎么弄的，我又不会，还不都是她一个人提前好几天准备好的。”
　　尽管电话那边的女儿已经努力克制，当爸的还是听出了她不满意的火药味，口气便随即变得严厉起来。
　　这个时候，陆佳晨不想跟老头再起争执，立刻软了口气，说：“好了，爸，你就负责看好我妈，我和远桥马上就到。对了，你先去把她的病历本和医保卡找出来，我们到了就走，不要耽搁时间。”
　　“好好，我知道，你们路上慢一点开，注意安全。”
　　父女俩都知道轻重缓急，很快再次达成一致。

　　医院急诊走廊里，白色冷光无限催化了来苏水的呛鼻刺激，陆佳晨打小最怕这个味儿，嘴里忍不住嘟囔：“岁数大了，下次干脆就别在家里做饭，我们出去吃也方便。你看这大半夜跑医院折腾，多受罪。”
　　坐在旁边的妈妈没回应，陆佳晨扭头才发现老太太的四肢都在不住地哆嗦，一只大口罩也遮不住脸颊透出的惨白。
　　“这是有多疼啊？”她的心里一阵后悔，恨自己口不择言，忙说：“很疼吗？忍一忍，远桥回来我们就去照X光。”
　　老太太将没有受伤一侧的手按住伤侧，努力点点头。陆佳晨赶紧伸出一只手放在妈妈的手上，另一只胳膊绕过去，试图将妈妈胖胖的身体揽入自己的怀里。她能感觉到妈妈浑身在打颤。忍不住更加心疼，妈妈疼她也疼。
　　“这个柳远桥，去交个费还要这么久？总是磨磨蹭蹭的！不行，我给他打电话——”
　　老太太忙哼哼着拦住她说：“唉，你别着急催他，再等等，我还行。”
　　妈妈说话吐字都很费力，也真难为这老太太，都啥时候了，还不忘了替姑爷解围。陆佳晨不再作声。

　　老太太的X光片结果出来拿给医生一瞧，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肩关节摔得脱臼了，还好骨头都没事。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陆佳晨和柳远桥推着轮椅将老太太送进治疗室，里面站着三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医师，其中一个对他们说：“家属出去吧，我们很快就帮老太太复位。”
　　陆佳晨不解，问：“大夫，不出去成吗？我家老太太岁数大了，我还是陪在这吧。”
　　“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家属放心。”小伙子说话嘎嘣脆，不容辩驳。
　　还是被赶了出来，陆佳晨心里担心纳闷却也没办法，只得乖乖等在治疗室门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忽听得妈妈“啊——”地大叫一声，她的心跟着一颤，柳远桥急忙拉住她的手说：“没事没事，别紧张。”
　　治疗室的大门随即打开。两个人急忙冲进去，只见老太太满头大汗坐在中间，一个医师在熟练地给她受伤的部位用绷带固定，说：“大妈您可真勇敢，这么疼都能忍得住。回家注意千万别动，虽然复位成功，但是您岁数大了，恢复期也相当重要，否则就会留下后遗症。一周以后过来复查，今天就可以这样回家了。”
　　柳远桥在一旁连连道谢，陆佳晨才明白为什么刚才不让家属在一旁，估计是医师们的动作太大，怕家属看不得，反倒干扰治疗影响效果。她弯下身，看着妈妈，心疼得要死，问：“妈，你感觉怎么样？”
　　老太太看上去似乎如释重负，朝着女儿女婿笑了笑，说：“刚才可真疼，所以也觉不出掰这一下有多疼啦。现在复位就好多了，小伙子们技术高。你们放心，这回我回去一定注意。走吧，回家。”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将近午夜一点，娘三个到门口才站定，没等掏出钥匙，门就开了。
　　“回来了——”没想到老头儿一直在给他们等门。
　　“爸，你怎么还不睡觉？电话里不是都跟你说了，不是骨折，是肩关节脱臼，复位就可以了。”
　　“刚才我在沙发迷瞪一觉，还是不放心你妈妈。”老头儿说着，从陆佳晨手里接过老伴儿，搀扶着她。
　　“哎呦，我没事了，不用这么搀扶着。你快去睡吧，这个岁数不能熬夜，小心你的血压又上来。”
　　陆佳晨跟上去，又从老头儿手里接回妈妈缠着绷带的胳膊，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说：“就是，爸，你可别再添乱，我晚上留下来照顾我妈妈。你快去睡吧。”
　　“你明天不要去上班啊？”妈妈总是个要强的老太太，这会儿她说话的底气明显比刚才足了一些，她看看疲惫的女儿，吩咐：“你也走吧，谁都不用管我，我现在都没事了，没问题的。”
　　“妈，你这是疼糊涂了，明天周六，我上什么班？我今晚留下陪你睡，明天刚好还能给你们做点吃的，要不还能指着我爸去做饭吗？”
　　老头儿立在一旁，听了这话不服气，道：“哎，你可别小瞧你爸爸我，从明天开始，照顾你妈妈的活都归我，吃喝拉撒，全包。”
　　“爸妈——”柳远桥看着固执的父母和女儿这大半夜的争个不休，不得不开口解围，“就让佳晨留下照顾吧，要不，她回去也不踏实，我先回家，明天再过来看你们。”
　　“也好，那远桥你快走吧，路上慢点开车。”
　　老两口拗不过小两口，索性乖乖地留下女儿，放走了姑爷。

　　折腾一晚上，终于能躺下来，陆佳晨的心才算踏实。跟身边的妈妈说了晚安，很快就听见老太太在身边打起鼾，她一定是累坏了。
　　记不得多久没有跟妈妈睡在一张床上，陆佳晨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尽管浑身乏累极了，但是完全找不到一点睡意。
　　还是去医院的路上，她给可可发了微信留言说临时有事出去，视屏通话先取消，让女儿得空记得给自己报个平安即可。大约是在取了X光片结果的时候，她收到了可可发来的一段话，当时忙着没顾上看，只道可可没事就行。这会儿黑暗中她仔细一看，原来写着：“妈妈，对不起，我刚才出去跟廖飞谈话，所以没有赶回来跟你视频，别生我的气。我已经跟廖飞分手了。你不用太担心我，也不用找我聊天，让我自己清净几天，这些日子你要是无聊就去关注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战争啊。晚安，妈妈。”
　　这真是太令人意外的结果呀！怎么也没有想到，可可和廖飞的问题最终会这样解决了。兵不血刃。陆佳晨心中一松，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伸了伸四肢，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身边的妈妈半梦半醒，低声问：“还不睡？是不是我打呼噜吵到你了？”
　　“不是不是，妈，对不起，我把你弄醒了。”她急忙把手机放在一边，侧过身，给妈妈掖了掖被子，说：“还疼吗？快睡吧，明天早上我起来给你做早饭，你想吃啥？”
　　“你做啥我吃啥，睡吧睡吧。”
　　陆佳晨把头倚在妈妈身边，心里想着女儿，睡着了。

　　陆佳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爸妈一起到了海边度假，蓝色的海水和天空在远方连成一片。三个人躺在红色的大太阳伞下，服务生穿着一身白色麻布工作服，端上来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放着各种烤串——羊肉串、鸡翅、鸡胗、腊肠、玉米......冰镇啤酒的杯子冒着凉气爬满小水滴，种类繁多的水果各个娇艳欲滴，烤串的香味穿过她的鼻腔一直钻进她的身体……
　　“傻闺女，还睡不醒，快起床吧，太阳晒屁股，人家远桥都来了——”美梦总有醒的时候，陆佳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爸爸笑嘻嘻地在床头看着自己。
　　“几点了？”陆佳晨砸吧砸吧嘴，鼻子还在试图寻找刚才的味道。
　　“已经快九点啦——还等你做早饭，我们俩都得饿晕过去。快起来吧，看看我给你做的好吃的。”老头儿不停地催着女儿。
　　陆佳晨披上衣服从卧室走出来，妈妈和柳远桥在厨房不知道在忙什么，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煎鸡蛋，烤烧饼和小米粥。她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问老头：“这是你干的？你——还会做饭？”
　　“那当然！烧饼是现成的，煎鸡蛋和粥可都是你妈妈在旁边指导，你爸爸我亲手制作，如假包退。我和你妈已经吃过了，你快吃吧，尝尝你老爸的手艺。难得我闺女在这住，我这个当爹的得露一手。”老头儿难掩一脸的得以和兴奋。
　　陆佳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的记忆里爸爸总是那个只会说教别人，但从来不会踏进厨房半步去做饭的男人，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自己会如此荣幸。她以为自己睡迷糊了，产生了幻觉，使劲儿眨了眨眼，没错，是真的。
　　“他们俩在干什么呢？”
　　“你妈妈在指导远桥煮汤，就是昨天说的那个汤。”老头说着笑着摇摇头。
　　“还要煮汤？妈——妈妈，你的胳膊不疼了吗？还在厨房做啥啊？”陆佳晨一听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忙抻着脖子对着厨房叫唤。
　　老太太应声从厨房走出来，虽然一只受伤的胳膊还挎着绷带，不过精神看上去比昨晚显然好了很多，胖胖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她在陆佳晨身边坐下来，眼神温柔的像是一团才被夕阳掠过的湖水。
　　“我睡了一晚，恢复了不少，有点疼也是正常的。倒是我昨天晚上打呼噜，吵你没睡好，早上起来看你才睡踏实。今天你可别陪我了，回自己家好好歇一歇，家里有你爸爸就行。你快吃吧，别凉了。”
　　“哎呦，我总说你——老太太，动作慢一点，慢一点，就是不听，你看看受罪了不是。下回一定得注意，再摔了、碰了可怎么得了！”老头子叨咕着在母女俩对面也坐了下来，然后对着女儿说：“以后你妈妈就交给我，你们只管放心，我看好她，不让她生事。”
　　“谁用你看着，倒是你自己小心才是。”
　　老两口就这么守在陆佳晨左右，看着她吃饭，还不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白着对方，搞得当女儿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记不得多久没有享受过父母如此的礼遇。

　　以后的十几天，老头儿果然言出必行，每天都认真承担起一个保姆兼保镖的任务，换药、做饭、洗衣服、打洗脚水、挠背等等，每一件事情都亲力亲为，对老太太照顾得无微不至，等到十四天第二次再去医院复查的时候，连大夫都一个劲儿夸赞老太太的恢复速度和效果极佳。
　　陆佳晨过去一直以为爸妈的感情就像一碗温开水，没滋没味。爸爸是那种古板无趣的男人，妈妈又是一个爱絮叨的女人，这老两口如今都是七十多岁的人，平日里在一起，日子过得平凡寡淡，也会因为互相看不惯对方时而打架拌嘴，妈妈只等着孩子们回家才格外开心，这样的晚年生活在陆佳晨的眼中着实无聊。
　　现在看来，父母间的感情是她的理解力尚未达到的次元，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平凡乐趣也许是她目前还无法捕捉的感觉。如此，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生活，他们这样看起来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