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四季（好的女人不会老）》乐珍君

3、芍药??麻烦事

　　来者不善。
　　付小云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起身迎了上去。
　　“奶奶——您来了，这么快。”
　　对面直射过来的两道冷光，付小云迅速避开，扭身看向病榻上的男人，把手轻轻搭在魏军的肩头。
　　“年轻轻儿的，咋地啦这是？咋还能就脑梗了！好好的一个人，身体硬棒的赛头牛，这是咋整的？”婆婆嘴里东北腔浓郁的味道，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让人觉得呛鼻子。“怨不得我说，你这媳妇是咋当的？亏你自己还是个护士，啊！合着就这么照顾自家男人身体的？他平时不得劲儿才这样，你就看不出来？”
　　“妈，跟小云没关系，怨我，是我跟哥们喝酒喝太多了——”魏军试图辩解，但是明显中气不足。
　　“小军啊——你给我闭嘴，挺大年纪了长点尿性吧！你给我老实歇着。”老太太中气十足，肥胖胖的肚子就像是一个火药库，不停地向对面的媳妇发射导弹。
　　付小云气的心蹦蹦乱跳，她忍着不说话，伸手拿起床头小桌上的暖壶往水杯里面兑了一些，自己试了试温度，才把吸管放在魏军嘴边，示意他喝水。
　　“你看看你——这是啥态度，”婆婆还是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平时我咋跟你交代的？啊——你都没往脑子里装。”
　　“奶奶您别这么说，真是冤枉我了。”付小云轻声辩驳了一句，向着病床投去求助的目光。又是一次无用功。
　　付小云心里窝火，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得接着受这个面毒心黑恶婆婆的气，男人自己犯了错躲得远远的，永远不会替她说一句，白长挺大个子，也别管头发有多白，始终是个妈宝男。当初处对象的时候，要知道他有个这样的妈，打死也不会同意嫁给他。一个醉鬼乖儿子和一个居高临下蛮不讲理的妈，面对这样一对母子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她不想看他们，只想把他们当做空气，将眼神飘向窗外暗下决心，等魏军这次的病好了，必须跟他摊牌，提离婚。人生苦短，凭什么老是她自己受委屈。人们不是总说，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天到，万一哪天她也突然有个病遇个灾，谁会照顾她？如果每天只是忍气吞声，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就和世界说拜拜了可怎么办？想想都觉得惨。
　　付小云实在找不到救援，没办法，只能自己补了一句：“这里是病房，您这么吵吵不合适。”
　　“哎呦，我说你那眼嘛答谁呢？你还有理了？我是不是经常性告诉你，每天都要注意他的饮食，小军他有三高，你要注意提醒他少喝酒。可你，就当耳旁风。”哪知她这一声让对面婆婆更为恼火，她将纹着两道黑眼线的眼睛瞪成一对铜铃，伸出手捋捋灰白色的短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她曾经教政治的讲台，声音跟着更是提高八度。“再者说了，小军病的这么重，你居然还要把他一人儿扔这，这得亏是我来了，要不我儿就惨了。咋地，你的工作就那么重要？真要是出点事——”
　　“33床，出什么问题了？”
　　是应松，付小云的心先是一紧跟着又迅速松了下来。
　　他越过付小云，走到发飙的老太太跟前，低声却有力地对她说：“家属说话声音不可以这么大。”一字一句，不容辩驳。
　　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付小云一眼，马上满脸堆笑对应松说：“艾玛，主任对不起啊，俺们那嘎达大嗓门子，习惯了，我注意我注意。”
　　“这是医院，哪里的习惯都要服从医院的规矩，绝对不能影响病人休息。”
　　“嗯呐！嗯呐！必须的！”
　　应松并不理她，转头看看涨得满脸通红的付小云说：“付老师，您是护士长，病房准则不用我说，有事情叫我。”
　　“嗯，没事。”付小云小声应了一句。

　　送走了应松，病房里的战斗并未停止。魏军妈妈不过尽量压低声音继续说：“这是你地盘不假，还不许让别人吱声咋的？你也别寻思不说话就可以躲过去。”
　　“奶奶，我没有想躲，您想多了。”付小云这一次将目光迎上去，没有躲避，“我检讨，大概也是我的疏忽——
　　“啥叫大概？”
　　“麻烦您，听我把话说完。”
　　“我啥时候不让你说话了，你这让别人听见还寻思我欺负你了？我哪儿敢啊，你可是这个啥——大护士长。”
　　“奶奶！”
　　“小云，我得小便。”病床上的魏军挪了挪身体。
　　付小云手发抖，捡起地上的便盆，没好气地用力塞进魏军身下，真恨不得立刻丢下这对母子，扭头就走。

　　“小云，你在这——”
　　看见陆佳晨出现在病房门口，付小云呼了一口气。
　　“怎么样魏军，没什么大事吧？”陆佳晨一进病房就闻出了病床前的火药味，她对老太太笑笑说：“伯母您来了，辛苦您了。不过您这一来，小云也可以喘口气，她可是前前后后一直忙活，累坏了。”
　　“那，有奶奶在这照顾你，我和佳晨出去一下，等会我就回我们科里，今晚不过来了。”见到陆佳晨，付小云就像是抓到了救星一般，她低头跟魏军交代，不看其他地方。“明天一早我先回家看看一诺再来。”
　　“嗯——”魏军看看付小云，又转过去瞟了一眼妈，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哎呦，我这儿命苦，指望不上你这大忙人，你走吧，快，麻溜儿的。明天你就忙活你儿，不用管我儿，我儿有他妈就成了，不指望别人伺候。”
　　“奶奶，我叫您一声奶奶，还不是因为我的儿子是您的孙子吗？一诺是我们俩的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再说，他现在上高三，正是上劲儿的时候，这两天我忙活他爸爸，孩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饱，我怎么就不能照顾一下呢？我接您过来，原本是打算让您在家照顾孩子，我在这边照顾魏军，您也不用辛苦，是您自己非要到医院来照顾病人，那我就回家看看，也正常吧？”
　　“儿啊，你瞅瞅你媳妇，这酸脸子给我甩的。我这才说了半句，她就一箩筐等着我，比我这个老教师可能耐多了。”她抬眼狠狠夹了一下付小云，“可不敢耽误了你跟朋友唠嗑，也别耽误了咱大孙子上啥清华北大的。快去快去，你快走吧，你搁这我俩也觉着别楞。”
　　付小云还想争辩，陆佳晨一把拉住她，付小云索性随着陆佳晨快步走出病房，随便他们娘俩在身后怎么编排吧。

　　两个人并排坐在住院部门口的长椅上，陆佳晨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与好朋友一年多没见面，见了面却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付小云浑身止不住哆嗦，半天都缓不过神。
　　“别生气了，来，趁热先吃口东西吧。”
　　“哪里吃得下。”说罢，眼泪跟着噼里啪啦一个劲儿地往下掉。“真是太欺负人了！”
　　“小云，你别这样。”陆佳晨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忙不迭地给付小云擦眼泪，“小云，别哭。与其气得自己呜呜哭，还不如吃点好吃的。他们是可气，可是你想想，人是铁饭是钢，显得吃饱了，咱才有力气对付这可恶的人啊。你看，我特意买的你爱吃的小笼包。来，乖，别哭了，你闻闻多香啊——咱们一起吃点，吃饱了再说。”

　　陆佳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说歹说总算是平复了付小云的激动情绪，自己才感叹着：“咱们这个年纪啊——确实是有点尴尬。以前，一听别人说什么中年危机，心里就觉得是矫情。现在轮到自己，才明白，这是真事儿。”
　　“你还好，比我强多了，你看看我这——魏军天天喝天天喝，这算踏实了，真是作出事儿了。家里一诺高三了，总也得有人特别照顾，可我两边怎么顾得过来？现在还添上一条，要看婆婆脸色，挨骂。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付小云感觉自己的力气忽然间都耗光了。
　　“我能比你强多少呢？家里倒是不像你这边乱，可是，我跟你说啊，我觉得我们公司越来越复杂了，每天上班都感觉自己应付不过来。我倒是觉得你在医院相对简单，工作虽然累可还比我单纯不少呢。至少在我看来，身体累比心累省事。”陆佳晨说着，突然想起来问：“对了，我刚才在楼道看见应松了，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先把这关应付过去，活下去再说其他呗。”
　　陆佳晨间付小云这个样子，便也不再多问，想着换个话题，哄她高兴高兴，就又说：“你说啊，我这看了半天以前的日记，咱们那会儿年轻多好啊，天天傻乐呵。也不知道燕子最近怎么样呢？”
　　“我都不敢想以前，也没时间想。话说，咱仨那会儿还是福禄寿组合呢，号称人间小神仙。”付小云的眼睛冒出一缕光，很快又暗了下去，摇摇头说：“现在——真是惨，哪怕有一点仙气儿让我沾沾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