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四季（好的女人不会老）》乐珍君

13、02 芍药?床头屋漏

　　“好大的雪——”
　　酒足饭饱。三个女子醉眼迷离走出餐厅，雪片飘得像鹅毛一般，才一顿饭的功夫，整个世界已然纯白一片。
　　“真不想回家，时间就此停止多好。”付小云仰头迎着落下来的雪叹了一口气，一小时前才接到儿子的电话，奶奶来了。
　　如今她这个婆婆在人民医院也是有一号的网红人物了，谁都知道有这么个东北老太太大闹脑内科，把自己的儿子闹成了植物人还不罢休，天天恨不得揪着脑内的大主任和心内护士长不放，大骂奸夫□□，搞得病房终日鸡犬不宁。尽管她的闹剧最终被院领导压了下来，老太太本人也回了老家。但是流言蜚语漫天飞，留下来的付小云始终要承受各方面的压力，她觉得自己就快受不住了，幸好还有应松默默地跟她一起扛。谁知道事情才淡化，日子消停没多久，好端端的，婆婆今天晚上突然间又杀了个回马枪，她知道回家还有一场硬仗。
　　“我也同意，明天我才不要去上班。”陆佳晨的语速明显放慢，一对大眼睛此刻变成一双弯月，多了几分妩媚。
　　“好啊，咱仨就站在这雪地里，冻成冰棍，那样我们就可以白头到老了。”首飞燕的神志最清晰，说话还是嘎嘣脆，“男人们都算个屁，我们才是真爱。”
　　“哈哈哈——我同意。不过，有人估计不会同意，只怕早就等急了。”陆佳晨眯起眼朝着停在对面的黑色SUV 努了努嘴，怪笑着伸手捅付小云，“车顶都白了，你赶紧过去吧，别跟我们这墨迹了。”
　　“嗨，说过让他不要来。碍事儿——”付小云忽然间娇羞得像个小姑娘。
　　“呦呦呦——装，接着装，那你就别走，让他等。”
　　“他可以等，我可等不了。时间不早了，散了吧，我得赶紧回家看我妈，首老师一个人看着，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不放心啊。”
　　“燕子，你跟我走吧，我们送你，反正也是顺路。”付小云不好意思一个人先撤。
　　“那——合适吗？这么浪漫的白色感恩节，我可是不想当电灯泡。”首飞燕半推半就地犹豫着。
　　“没事，燕子你就跟小云走，你正好可以给她把把关。”
　　“也是，我就不客气了。佳晨你也一起啊，别光我一个人把关。”
　　“那位同志的政审在我这早就通过了，今儿就不凑热闹啦，不顺路。我十一路，空气这么清新，走一走挺好，正好消食减肥。”陆佳晨一直笑眯眯地。
　　“行吗？要不我们拐个弯先送你？这么晚又下雪，你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妞，街上人少，可别遇上坏人。”
　　“行了，你们还不放心我吗，我多厉害吖，来了坏人先让我拿下。走吧，燕子老妈还在家等着呢，到家都知会一声。来，抱抱。”

　　眼瞅着付小云带着朋友一起朝着自己走过来，应松赶忙下车迎过去。
　　“这就是应松。”付小云看应松的眼睛里面有仰视。
　　“你好应主任，我是小云的好朋友首飞燕。”
　　“你好你好，”应松在陌生的女子面前显得有些尴尬，局促拉开后门，跟着绕到付小云身后，帮她拍掉红色大衣上面落满的雪花，“快上车吧。”
　　“这是燕子家地址，我给你开导航了，离这不远。”付小云陪着首飞燕坐在后排，探身把手机导航递给应松，手停在他的肩膀上叮嘱，“雪大，慢点开。”
　　应松没有回头，只是将自己的手搭在小云的手上轻轻一捏，“放心吧。”
　　“咳咳，”首飞燕假咳几声，付小云赶紧将手抽了回来。首飞燕朝她挤挤眼睛，对着前面的应松说：“真是不好意思，还要麻烦大主任开车先送我。”
　　“别客气，别客气。”
　　“刚才听小云说，你可算是医院年轻有为的顶梁柱，以后我们小云在医院里面就拜托你了，谁敢欺负她你得上啊。”
　　“哪里，别听她乱说。医院嘛——”
　　应松犹豫的功夫，首飞燕又抢着说：“稍等，我还有下一句——你，更不能欺负她，要好好珍惜她。我们小云爸妈没得早，我现在就是她的娘家人，如果你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干。”
　　“是是是，那是肯定的，小云是我姐，我怎么会欺负她？平时都是她管着我的份儿。”应松笑笑，对着后视镜看了一眼，嘴里对付着，又似乎有什么心事，欲言又止。
　　首飞燕也不再多说，自己一个外人坐在人家俩人的车上本就有些尴尬，幸好自己家住的不远，看了一会窗外的雪景就到了。

　　告别了同伴，付小云重新挪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酒精起了效果，还是想到家里还有等着她的糟心事，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翻腾不止。
　　“魏军妈妈又来了。”
　　她扭头看看应松，觉得有些奇怪，他只是闷声开车，没有张嘴的意思。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嗯？”
　　“我说魏军妈妈又来了。”
　　“哦，来就来吧，你别理她，回家进门就睡觉。”
　　“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嗯——小云，我是有个事情跟你说。”应松显得有点不自然，“不过不急，等会到了你家门口，我停下车再说。对了，你这朋友挺有意思，看样子，你们三姐妹今天玩得还挺开心吧？”
　　付小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随便回了一句，“挺好的。”便也不再作声。

　　车子在付小云住的小区门口停稳，继续轰着火，应松停顿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抛出来一个大炸弹。
　　“我要去上海工作，今天晚上那边才给我来消息，已经最后确认下来了。明天，我就着手交接工作，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宝州。”
　　付小云的心咯噔一下抽到一起。她不做声，只是看向窗外。
　　“我必须得走，”应松转身把付小云冰凉的手握住，“你也知道自从上次事发，院长书记轮番轰炸，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好好工作，每天脑子都乱哄哄的。我听不得他们说你的那些脏话，这样下去我们就都完蛋了。刚好这个机会难得，我之前也跟你提过的。”
　　付小云还没张嘴，泪珠一串一串先抢在前面不争气地往下掉。
　　应松捧起她的脸，拨动两只纤长的拇指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小云，对不起。你哭得我心都乱了。但是，你想想，人挪活树挪死，我去上海先探探路，如果各方面都不错，我就把你接过去，到时候谁还管得了我们？”
　　“为什么非要这么急着走？”付小云声音哽咽着问。
　　“我受够了，多一天都受不了！你也得尽快离开这里，离开人民医院的污言秽语。等你到了上海，我们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过日子，这不好吗？”
　　“我跟你说过的，你容我一段时间，毕竟魏军现在这个状态，我没办法——为什么你就不听我的话，你这一走——”付小云胸闷气短，话也说不下去，只看着车灯照射下漫天飞舞的大雪片默默流泪。“你说的那些事情，我想都不敢想。”
　　“为什么不想，我们的未来是美好光明的，我就是想改变现状，再这样下去我快窒息了。你得理解我，小云。”应松的长鱼眼此刻显得深邃无底，他设想了很多种谈话的场景，却始终没有想到付小云对于这件事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他因为自己无法掌控周遭一切而憎恶自己的无能。
　　“我累了，明天还要早班，先回去了。”付小云长出了一口气，努力定定神，翻下遮光板小镜子，整理了自己的头发。
　　“也好，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咱们明天再谈。我也得回一趟医院，刚才韩鹏给我打电话说有个病人让我过去看一眼。”
　　付小云没吱声，推开车门，一头冲进车外的白色雪世界。
　　应松呆坐在车子里面，眼见红色的背影在雪地中渐行渐远，一步一步直到完全在视线中消失。

　　“艾玛——付大小姐回来了。”
　　房门扭开的一刻，付小云看见了意料之中的刻薄黑面孔。
　　“奶奶——还没睡？您几点到家的？”
　　“必须——的不能睡，你瞅瞅表，多前儿了？儿子在医院，儿媳妇半夜没回家，我这当妈还能睡得着？我可没那么大的心。”毫无悬念的阴阳怪气。“我儿子啊，是让你气成了植物人，现在搁医院躺床上睡不醒。你瞅瞅你自己，啊——过得这叫一个舒坦！”
　　“我最好的朋友回国有一阵子，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我们今天头一次吃个饭。”付小云按照自己的节奏，并不看她，只是不紧不慢地应和着，“您今天来提前也没跟我打招呼，要不我们也不会定在今晚上出去了。”
　　“咋地？还不许我来看儿子？还得通报你审批啊？”
　　“奶奶，我什么时候不让您看儿子，我的意思是天气不好，您说您这么大岁数——”
　　“你也知道我岁数大，那你倒是让我省心啊？”没等媳妇把话说完，老太太又将声音提高八度嚷嚷开，“打扮的花枝招展上外面吃好的，啊这——还喝酒了吧？一嘴的酒气！你真行啊，你有本事，你巴不得我儿子赶紧死了，他死了你好跟你那个叫啥的大主任私奔了？”
　　“奶奶，您这是胡说些什么？”付小云忍着心中的怒火，努力压低声音，“一诺在屋里念书，您小点声，他现在高三学业有多紧张，您是知道的，我们大人可别影响孩子高考。您早点歇着吧，我先去洗洗睡了，明天早班。”
　　“艾玛，你瞅瞅我说咋地，着急忙慌地睡觉，明天好去医院幽会情郎呢？”
　　“奶奶——我尊重您，可是您不能这么跟我说话，请您也给自己留些尊严。”付小云气得满脸通红。
　　“我——命苦啊——”老太太说着开始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奶奶，您这是干嘛？别总是无理取闹！”
　　“好好，好啊，你——说我无理取闹？明天，我明天就去你们医院，接着找你们领导去，让大家都看看你的本来面目，人前你装的跟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一样一样的，其实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活儿，是不是蛇蝎，你自己个儿心里明白！”
　　“你——请您不要一步步逼我，我也是有底线的，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咣当”一声，书房的门突然拽开，一诺炸着跟鸡窝一样的头发跳了出来，“还让不让人活了！你们——有本事就接着闹！使劲儿闹！最好把邻居们也闹起来，叫110来才好！要不然，我现在报警！妈，以后我可以和奶奶照顾我爸，您想干什么就去干，随便吧。”
　　付小云站在那儿，愣了一下没回过神。她看看绝望的儿子，看看面目狰狞的婆婆，忽然又想起即将离她而去的应松，从头顶到脚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忍不住疯狂地震颤。
　　“一诺，你还小，大人的事儿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诺只是留下一句比冰坨子还冷的话，并不给付小云留下任何辩解的机会，即刻转身冲回自己的书房，随即狠狠地摔上房门。
　　“你瞅瞅你造的孽，亲生儿子都不认你了。”
　　“我造孽？”
　　付小云一时语塞，恍惚间看见很多锋利的冰刀飞向她，扎到她的身上、脸上，扎到胸腔里面一颗冰冷的心脏上。她只感觉脑袋空白一片，转身拉开房门落荒而逃。
　　雪片在空中打着旋，泪水蒙着她的双眼，深一脚浅一脚狂奔在雪地中，白茫茫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不见应松的踪影，甚至看不到车子离开的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