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四季（好的女人不会老）》乐珍君

1、木棉?古董日记本

　　手机在茶几上不停地震动，陆佳晨窝在一旁的丝绒沙发里，努力忍着不睁开眼。阳光很好，透过大玻璃窗刚好落在她的身上。是个晴朗的秋天，她舍不得就此放弃这样一个午睡。
　　“你说——现在？嗯......好，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干嘛呢——”没办法，这一觉是妥妥地被扰了，陆佳晨不情愿地睁开眼。
　　“醒了啊？我出去一趟。”柳远桥说话间已经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看懒猫一样的妻子。
　　“谁啊？这么着急忙慌的找你？”陆佳晨坐起身倚在那，太阳晒得她浑身松软的很。
　　“临时有个新案子。”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着急离婚？那——你这是去所里？大国庆假期的，有人吗？”
　　“高晴已经去了。行了，我去去就回，你接着睡你的。”柳远桥留下一个标志性的笑容，随手关上了门。陆佳晨喜欢老公这个模样，温柔的笑容背后总会透着生人勿进的寒气。
　　被打扰美梦的不止陆佳晨，还有趴在她身边，肆意打鼾的法国斗牛犬欢特。它慢吞吞地站起身，戳直两只前爪，高高撅起肥硕的屁股，伸了一个大懒腰，标准的下犬式。陆佳晨伸手摸着爱犬毛茸茸的大耳朵，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感慨，自己这打离婚官司的老公也会在国庆节加班，现在的人们真不知道都怎么了？嗨，管不了这么多。多加班挣钱也是好事，再说还有有高晴帮忙，这个新分给柳远桥做助手的小姑娘还是很能干的。
　　“欢特，爸爸走了，咱们俩干点啥呢？”陆佳晨说着也从热乎乎的沙发中直起身，跟欢特一样，伸了一个懒腰。
　　陆佳晨鼓起勇气推开小书房的门，今天是十一黄金周的第二天，女儿可可离开家上大学整一个月，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完了。这个下午刚刚好，是时候好好整理这间屋子，来个彻底断舍离，省的终日睹物思人想女儿想的要疯，尤其是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早秋的风虽起，不过尚未吹撒曾经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面浓烈的高考硝烟，阳光照射下每一个堆满书本的角落依旧可以闻得到火药味，只是靠墙的书桌前不见了小战士的背影。
　　陆佳晨不经意地轻叹一声，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习题集和复习册摊在地上，简直就是随处不在的地雷，她小心踮起左脚尖提起右脚，先排除了最近的一处。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眼瞅着各种书本打成捆，如此之大工程胜利在望，陆佳晨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猛然间她的心一颤，在书柜的角落里面，几本塑料皮的日记本躺在那里。陆佳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可都是宝贝，是一度被自己遗忘的宝贝们。她赶忙把本子小心取出来，老古董日记本里面除了密密麻麻的稚嫩的字迹，还夹满了各种信件和照片。她忍不住激动着翻看，好像是在窥探某个女孩儿的生活，一个谁的青春。
　　1985年5月14日星期二晴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放学的路上，我在新中国文具店掏出一元六角买了这个本子，有些奢侈但是很漂亮。以后的日子里面，本子的每一页一定都会有故事。
　　陆佳晨感到自己浑身血流速度逐渐加快，细胞跟着开始疯狂分裂，她迫不及待坐在原地捧着本子一直往下读，任凭自己跟着眼前一行接着一行熟悉又陌生的青涩文字回到从前。
　　“老婆？老婆——”柳远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家的，这个时候他在陆佳晨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跟着把自己的脸凑过来，手指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推了推，问：“哎，我已经观察你半天啦，你坐这好一阵不动换，看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紧随其后屁颠屁颠挤过来的欢特，黑色的鼻头像是被人狠拍了一巴掌按瘪了贴在充满皱褶的大方脸上，凑在地上的书堆旁边哼哼唧唧四下视察，接着呼哧着小粗气，一屁股靠在女主人的身边坐下来，头顶一对蝙蝠耳竖得笔直，瞪着一对溜黑锃亮的眼珠子，跟站在一旁的男主人一样等着八卦。
　　“远桥，你回来的正好！”陆佳晨抬起脸，乌溜溜一双圆眼珠的后面泛着泪光，颈后浅绿色发圈忽然滑落到地上，黑色的头发顺势沿着她那柔软白皙的耳垂散落下来。“你猜我刚才找到了什么？”
　　柳远桥的心一动，面前这一个未施粉黛干干净净的女人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年近半百的中年妇女，双颊泛红的脸上那一双眼是如此灵动。作为一个资深离婚律师，他见过太多女子被婚姻消磨得面目全非，在生活中挣扎得遍体鳞伤，难得自己的妻子能在商海中如一股清流独善其身。刹那间，他怕自己已经老得配不上这女人眼中的那抹光。
　　“你看我干什么？”陆佳晨把手里捧的本子往前挪了挪，直接放到男人傻愣愣的眼皮底下，“你看，你快看啊——”
　　“嚯——好家伙，这都是老古董。”他回过神，接过陆佳晨手里的本子，这是一个很老式的小32开塑料皮笔记本，因为时间太久，橘红色封皮已经因为氧化变得深浅不均，不过本子右上方印着的两朵牵牛花倒是还开得很娇艳，花朵的下面分别用文字和汉语拼音写着“日记??RIJI”。陈旧的纸张透着微黄散发出奇怪的味道，让它很难与花季少女联系到一起。
　　“这是我上初中时候的日记，没想到今天竟然蹦了出来！”陆佳晨显然兴奋极了，声音在空气中忽高忽低地穿梭，“你看，这本——绿色的这本是我高一写的日记，还有这——你瞧还带着小锁头，也是我高中后来写的日记！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它们没有丢，在这里哪——”
　　“恭喜恭喜，这次你可真是发财了。”柳远桥看看眼前的妻子，此时的她就像个小姑娘一样激动得面颊通红，自己忍不住嘴角向上一翘，逗她说：“呦呦呦，看情形某人要掉金豆子了——哈哈。”
　　“你这人，好好跟你说话，从来没个正形。”
　　“这帽子扣的，我可不同意啊。好久没看见你这么高兴了，我是真心实意跟您老人家一块高兴。你的这些宝贝日记里面八成记了各种好玩的，肯定还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反正都是你的青葱岁月，估计能直接带你穿越回三十年前，想想都带感。我借机拍个马屁，恭喜我老婆即将走进寻找回来的世界，怎么还就没正形了？”柳远桥低头拍了拍欢特的大脑袋，“不能冤枉好人，是不是欢特，爸爸说的对吧？”
　　“冷不丁冒出来，还真是——真是不敢相信，百感交集的。这些年天天不知道忙着干什么，早忘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啦。”陆佳晨小心摆弄着手里的宝贝们，“你瞧，还有这么多信件，这都是上大学的时候首飞燕写给我的。当时我上了咱们财大，付小云早就到人民医院工作了，燕子自己考到了上海，离我和付小云十万八千里的，学校电话又不方便，我们总是互相眼巴巴等着对方的来信。哦，你看这张照片——”
　　陆佳晨手里的照片有些发黄，“这是我和飞燕高考完那年暑假，我们仨去北戴河，那会儿多年轻啊，满脸胶原蛋白。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我们三个就是现实版钟楚红、张曼玉和林青霞。”
　　柳远桥从陆佳晨手里接过来，仔细端详照片上面背靠大海笑得没心没肺的三个年轻女孩子。她们每人都背着一个白色单肩大书包，中间一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一对大眼睛清波如水，鼻子高挺俊俏，嘴巴流畅的线条和整齐的牙齿完美组合，浓密的黑头发高高向后扎起马尾，身穿粉色花衬衣白色九分裤，脚蹬白色旅游鞋，柳远桥认得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洋溢在那鹅蛋脸上的光芒和他最初遇到陆佳晨时候的模样相差无几。这么看来，自己的老婆跟青春时期喜爱的港星钟楚红确实有几分相似。左边一个留着短发，脸颊棱角分明，眼睛眯眯的虽然不大却硕硕放光，小麦肤色的她穿了一身浅色背心牛仔裙，四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手里提着一双白色塑料凉鞋，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很是逍遥自在。右边的女孩个子显得更为娇小玲珑，身上套了一席红色泡泡袖连衣裙，把圆脸蛋映成粉玫瑰色，配上一头黑褐色羊毛卷齐耳短发，活脱脱像个小洋娃娃一样娇羞可人，脚上的白色船鞋的高跟已经陷入到沙子里面，看这个爱美的样子不难猜出她就是付小云版张曼玉，左边的女孩一定是首飞燕版林青霞没错了。
　　陆佳晨抬起头看向窗外，窗户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一只小喜鹊，翘着黑尾巴展开白肚皮站在窗台晒太阳。“太久都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她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话没说完，她呼地从地上窜起身冲出书房，欢特也跟屁虫一样追了出去。“不行，我得赶紧跟她们说说……”
　　“你干什么，风风火火的，收拾收拾该吃饭了，咱俩出去吃？”柳远桥的声音也跟着追了过去。“你们几个人，那么久都没联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你老公今天又挣钱了，请你吃顿好的——大餐。”
　　“我不饿，你随便做点吃吧，大餐给我留着。我现在——必须——马上——联系付小云和首飞燕，我得告诉她们俩我找到了什么。”主卧房的白色木头门随着欢特扭动的胖身子灵活地一闪而入迅速关上。
　　隔着房门，柳远桥完全能感觉到陆佳晨溢于言表的兴奋劲儿。
　　柳远桥一个人站在原地，摇摇头。四下打量着刚刚被老婆收拾一番更加杂乱无章的书房，苦笑一下，默默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其实他做这些才是轻车熟路，跟陆佳晨的随性相反，他喜欢把家里每一个地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跟他打理自己一样，看不得一点脏乱不整齐。他早就想收拾这间书房，只是迟迟没有得到上峰命令不敢擅自行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