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4、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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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深深一揖，“请问小姐，天福楼怎么走？”
“天福楼？好像在那边。”我往西边指了指，“方才过来的时候晃眼看见了，我们也不是本地人，公子不妨再问问别人。”
“多谢小姐。”青年道谢，刚要转身，又补充了一句：“在下是桐海戏班的，禾木程、怜惜的怜、小生的生，我叫程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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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桐海戏班是桐海镇上最有名气的昆曲班子，在镇上最大的茶苑“天福楼”驻场，而程怜生正是桐海班主花重金从京城和胜班挖来的当家小生，《牡丹亭》里的柳梦梅、《桃花扇》里的侯方域，都是他当仁不让的角色。
集市偶遇之后，程怜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们的住址，在我快要忘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竟然拎着一包乌鲁莫糕一脸笑意地找上门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红豆纵是看他一百个不顺眼，也没好意思把他轰出去。谁知从那以后，程怜生就成了我们家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来点卯，起初还只是在客厅或者书房跟我聊几句，后来行动范围逐渐扩大，时间久了，端倪毕现——只要有红豆的地方，就有程少的身影。而红豆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横眉冷目，渐渐变得春暖花开，嘴上还是硬气得很，可是眉梢眼角的幸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不圆满的人似乎更希望看到身边的人圆满，是以在旁敲侧击地探出红豆口风的第二天，我就找理由把她支走，让奉喜儿去桐海班把程怜生请了过来。客套了几句，就把转移到正题上来，据我的经验，像他们这样郎有情妾有意的，媒人只需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行，根本不用多费口舌。果然，我的意思表达清楚之后，怜生的耳根子都红了，一只手使劲地错着腰间的玉佩，低着头不说话。
我耐不住性子，催问道：“程少，愿不愿意你给句痛快话，要是真心喜欢我们红豆，我自然乐见其成；若只是图个新鲜，我劝你赶快打住，以后也别往这院子来了，没得平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程怜生连连摆手，急忙解释：“不是的！若能娶得红豆姑娘这等如花美眷，实乃小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我是个唱戏的，身无长物，实在怕委屈了红豆姑娘。”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那我告诉你，红豆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如果她图的是这些，就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喏，也不会做这个。”我递过去一个扇坠儿，白玉玦下漂亮的中国结就是出自红豆之手，其用心让我自惭形秽，这么多年来，别说这样精巧的信物，就连袜子我也没为胤祥补过，关于过去的记忆，似乎都是他对我的好，我却没为他做过什么。
接过我递过去的扇坠儿，程怜生的眼睛忽然亮了，翻覆把玩了许久，目光又逐渐黯淡下去，把坠子还给我，眸中失落更浓。“小姐，此事容我再想想，在下先行告辞。”说罢，便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那时我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却不知还会经历之后的一番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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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裴洛阳带回两个消息：她说，去年八月，琉璃诞下一子后失血过多而亡，孩子被连夜抱回雍王府，顶替了那个几乎同时由侧福晋钮祜禄氏产下的死胎，成为雍亲王的第四子，皇帝赐名弘历。她说，正月十五那天，皇上召十三爷进宫对弈，不知怎的，龙颜大怒，十三爷被当场扣下，至今未归。
我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又面无表情地回到屋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一件件地收进包袱里。
“你要做什么？”裴洛阳走过来问。
“回去，我要回去。”我答，声音冷冽。
她攥住我忙乱的、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现在不行，你的身份不宜出现在京城，回去非但无济于事，弄不好反而惹祸上身。琉璃姑娘早已入土为安，至于十三爷，还有雍亲王和恒亲王在，就算恒亲王帮不了他，以雍亲王这几年在朝中积累的势力和人脉，一定有办法保十三爷平安。”
“平安？”这是我今天听过的最好笑的两个字，我笑，疯狂地笑，每一庹痴、每一寸癫，都化作灼热的液体，自眼中滚落，“雍亲王？如果不是他，琉璃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他，胤祥怎么会搅进这个烂泥潭，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还说他能保胤祥平安？啊？放屁！我恨他！我很他！他害死我的姐妹，又想来害我的丈夫？不可能的，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要回去……我要去救胤祥，要去救他……我能救他一次，就能救他第二次……纵使一死，我也要拉着那个始作俑者陪葬！”
“啪——”一个巴掌狠狠地掴在我脸上，左耳一时只剩下“嗡嗡”的声音回响，舌尖尝到血的腥味。裴洛阳的嘴迅速地张张合合，我晃了晃头，听力才稍稍恢复，只听她说：“十三爷病了你知道吗？你再这样，还让不让他活了？！”
心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了一把，放开后疼痛渐渐地释放，渐渐变深刻。我听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问道：“什么病？”
裴洛阳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鹤膝风。”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前年……过年前腿就不好了。这病需得安心静养，可从去年到现在，宫里为了太子的废立就没断了折腾，所以……我回京时正赶上他发了一次病，若非我家中祖传之药，那条腿，怕就废了。”
为什么没告诉我？我没问，不敢问。
楚兰，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口口声声说信他，可是在他被病痛折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大前年……过年前……四十八的春节……景陵……那个梦……昀儿……
“啊 —— 啊 ——呜……洛阳姐姐……我真他妈是个混蛋！我是个混蛋……”
楚兰，你明白了吗？他没有忘记，他比谁都痛，心里的、腿上的，还有你的莫名猜度和嫉妒！他隐忍下这些，写给你永远是轻松和惬意，你只道他负了你，却从未想过他付出多少来偿还你那披着大爱与大义外衣的一己之私。
救？是你救了他，还是他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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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眼泪，似乎在那一夜流尽。
琉璃、昀儿、胤祥、胤祺，还有一度被我认定为罪魁祸首的胤禛，一张张面容在梦中闪过，带走了我的追忆和独伤。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无论风刮得多大，总有停下的时候，平静了，被风吹起的尘埃就会落地，融入泥土，连带它飞舞时那段短暂的记忆，一起沉埋于地下。因此我甘于沉默地等待，在等待中沉默，我知道，总会有个结果。
程怜生不再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红豆和奉喜儿小心翼翼地做事，大气都不敢喘。死一般的寂静，使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重。我很想讲个轻松的话题，或者对他们笑一笑，可是我做不到，我的世界只剩下两种状态——做梦和半梦，脸上只能作出两个表情——不笑和苦笑。
十年空白的历史开始了，所有的“先知”都不足以让我预测近在咫尺的未来。直觉告诉我结局可能不会太坏，然而历史的阅读者或许只需要一个结果，历史的参与者却饱受过程的煎熬。胤祥终会躲过这一劫，挺过十年，在雍亲王接过玉玺绶印的那一刻鱼跃龙门，可是眼下我看不到这些，我只能看到裴洛阳寄来的病签和处方，知道养蜂夹道浓重的阴毒之气让他的膝盖越肿越高，知道再这样关下去，那个“精于骑射，每发必中”的“拼命十三郎”就会变成只能在拐杖的支撑下勉强站立的半废之人，甚至更糟。
于是，在一次收到信后，我按照在景陵时的规矩，把事先准备好的信封放在厨房对外的窗台上，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再来看，信已被收走。
为了一个，又一次亏欠另一个。前世，他们一个是脱下衣服盖在我身上的那个人，一个是最终为我收尸的那个人；前者是我还也还不清的债，后者是我偿也偿不完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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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底，皇帝巡视塞外回京当天，即向诸皇子宣布：“皇太子胤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朕已奏闻皇太后，著将胤礽拘执看守。”
十月初一，皇帝以“从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四条罪状，御笔朱书向诸王、贝勒、大臣等宣谕重新废黜胤礽太子之位。同时，警告大臣们：“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
至此，这个康熙皇帝倾注毕生心血栽培的、大清三百年风雨江山中唯一的皇太子，结束了他风光无限却抑郁不得志的政治生命，和众多历史车轮碾压过的“败者”一样，被遗忘在紫禁城的鼓角争鸣之中。
大贝勒圈禁，太子废黜，八贝勒被批“党羽早相要结”“其母出身微贱，故不宜立为皇太子”……政敌纷纷落马，此时的雍亲王已然胜券在握，只消那个时机一到，便可成为那身明黄的主人。一向以擅长韬光养晦著称的他，如今低调更甚，唯恐稍有行差踏错，落人口实。
两封同时发出的信，最终的希望，却只能落在一人身上。
大雪当日一场鹅毛纷飞之后，落雪一场密似一场，厚厚的纯白层层叠叠地覆盖了呼伦湖，覆盖了举目无垠的草原，也覆盖了我的心，一毫、一离地冰冷下去，仿佛随时可能猝裂，然后化为齑粉，凌乱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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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斯，转眼又近春节。
一日和红豆采买年货回来，见门口拴着一匹黑马，“扑扑”地喷着白气，正疑惑间，忽听得当院响起奉喜儿的声音：“爷，要不您还是进去等吧，小姐她们兴许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我就在这儿等了，你去忙，不用管我。”
十三个字，字字砸在我心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24、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伤
